不過這種失落,並沒有維持多久。


    桐言看著剛剛飛走的那隻小黑鳥,又飛了迴來,最後歇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靈羽這時候才無比慶幸,還好這個有些頑古不化的公主沒有偷懶。


    不然她倒是能飛上去,自己恐怕在半路就飛不動了。


    桐言並不知道靈羽是飛不遠,隻當她是舍不得自己,一下又開心就起來。


    “原來你也舍不得我!”桐言拖著酸軟的雙腿往上爬,心裏卻很是滋味。


    可能在靈羽聽來,她的話像是信口胡謅,不過她是真的沒有撒謊。


    她見靈羽的第一麵,就很喜歡這個女孩子。


    山門外求道者數不勝數,她單薄的身影在其中可以說是非常不起眼。


    可是桐言看了一眼,就再也不想挪開目光。


    靈羽的眼型狹長,眼尾上挑,眉骨和鼻梁都很高挺,不似普通女子一樣小家碧玉。


    她的麵上沒有多少表情,掃視周圍時非常像鷹隼之類的猛禽。


    給桐言一種,說不上來的靠得住的感覺。


    她不打算依靠她做什麽,隻是這樣的朋友,應該沒有人不想交往。


    桐言沒有告訴她,她真的太喜歡靈羽了。


    所以很多年後,即使眾叛親離,她也堅定地站在靈羽身後。


    人這一生,最難得的,就是不計較得失也堅定不移相信你的人。


    靈羽見天階漫長,索性在桐言的肩頭睡了一覺。


    這一覺她睡得非常不安穩,雖然她也知道,自己來了這個鬼地方是一定睡不好覺的。


    她睡眠的時間並不長,五花八門的夢卻做了不少。


    有明淨山山脈被一頭撞斷的瞬間,天火流星飛馳而來。


    也有滔天海水洶湧,卷著礁石朝陸地撲來。


    還有眾生哀嚎,在天災與人禍中四處奔逃,最後無聲死亡。


    總之沒什麽新意。


    都是她從前在明淨山的時候,每天都夢到的東西。


    再醒來的時候,靈羽發現自己被放在一個錦緞盒裏,非常舒服。


    她抖了抖翅膀,跳下來化為人形。


    這應該是明淨山門中哪個弟子的房間,打掃得非常幹淨,陳列雖然簡潔,卻也算得上雅致。


    靈羽想起來那個小仙倌,給她的感覺就差不多是這樣。


    她推開門走出去,發現桐言在院子裏踩著一塊大石頭,按摩自己的小腿。


    “靈羽,”桐言衝她笑,“你醒啦!”


    靈羽動了動自己的脖子,說真的她睡得並不好,比沒睡覺還累。


    隻是不睡覺她也不知道幹嘛。


    “這樣沒用的,”靈羽說,“你去杏林塢,找一個叫慎思的人,他知道怎麽辦。”


    桐言一愣:“靈羽,你好熟悉這裏。”


    靈羽其實一開始就沒打算跟她裝,隻是覺得話說多了有些累。


    “偶有耳聞。”靈羽說。


    “你去不去?”靈羽問。


    桐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錘了一下自己的腿,語調有些撒嬌:“走不動了。”


    靈羽也不多說,轉身就往外走。


    “你知道路嗎?”桐言在身後問她。


    靈羽頭也不迴,隻朝後擺了擺手,示意她不用操心。


    桐言看著她走出去,一邊捶腿一邊嘀咕:“話真少。”


    靈羽雖然修為不高,但是耳聽六路眼觀八方的本事非常大。


    聽見桐言的碎嘴,她心中不置可否。


    她以前也話多,圍著那個人說個沒完,總覺得時間不夠用一樣,還有很多東西想講給他聽。


    後來她是真的疲倦了。


    人心中的欲念太過駁雜,她看不透,也不想深究。


    她一路避開人多的地方,從小徑中穿行,來到了杏林塢。


    望著林間深處的那間木屋,靈羽覺得好似前塵皆撲麵而來。


    不過也沒有駐足多久,她便推開木門走了進去。


    可能千年的時間對於天上的神仙來講,隻是彈指一瞬。


    但對於她這種人來說,實在是無比漫長。


    即使再怎麽努力,她始終摸不到叩開命門的那個機緣。


    一切靈氣從她經脈穿行而過,如風過境,絲毫痕跡都不留下。


    仿佛她注定隻能做一個壽歲漫長的廢物。


    如果她真的隻是一隻苦修成形的小鳥,這樣過一生倒也沒什麽大礙。


    但她心裏有從未對人提起過的仇恨。


    日日如烈火焚燒,讓她不得安生。


    “真君修為漸進,”杏林塢裏有人說話,“看樣子登仙門,入三十三重天指日可待。”


    靈羽不願與他打照麵,聽見響動就化成了黑鳥,藏進杏林中,站在一根枝椏上看著底下兩人。


    那個捧著瓶瓶罐罐為他口中真君上藥的,應該就是慎思。


    他長大了,靈羽也不太能認得出來。


    但另一個,她認得。


    武陽真君。


    人間的傳聞是真的,他的皮相非常難得。


    這是一張很難讓人挪開眼睛的臉。


    除了本來就生得俊美以外,可能還因為日日苦修,讓他的眉宇間漸有神相。


    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仿佛有仙光流轉,實在是好看得很。


    雖然靈羽一如既往不太喜歡他,但也很難否認他長得不錯這件事情。


    靈羽突然想起來,自己在心裏評價這位真君的皮相,好似人間秦樓楚館的恩客評價頭牌。


    不知道高高在上的仙君要是知道了,心裏會作何感想。


    不過她也不在乎,反正自己以前沒少給他難堪。


    武陽真君似乎察覺到樹木間有什麽響動,抬眼朝著靈羽的方向看過來。


    他大概是好奇的,隻是平靜的眼神裏,沒有任何情緒。


    靈羽想,這個小仙倌的確有在認真當好他的真君。


    修來修去,得了多少道暫且先不論,七情六欲看樣子是真的斷了。


    甚好甚好。


    武陽真君什麽都沒看到,就收迴了目光,看著自己手臂上逐漸愈合的傷口。


    “知行,”武陽真君說,“多謝。”


    靈羽在樹上聽得真切,原來這個小醫倌不是慎思,他叫知行。


    想來也正常,一千多年,慎思如果沒有修成大道,估計現在隻剩一堆骨頭了。


    怎麽可能站在這裏說話。


    故人多疲病,在世的,可能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


    靈羽對離別早就見慣,慎思也好,知行也好,她隻是來取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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