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開始,村裏人還以為兩兄妹出了什麽意外,不料幾年後的一個春節,兩個小朋友活蹦亂跳,完好無損的迴來了,一家人興高采烈的玩了好幾天,幾天後,人家又不知道啥時候離開了,所以,自那以後,村裏再也沒有人胡亂猜測。人家兩兄妹是因故外出,而不是遭遇了什麽不測。


    “陳破岩在哪裏?”車還未停穩,張東方便迫不及待地問。


    “下午兩點半出的門,現在在學校。”那個男偵察員迴答。


    “走,帶我們去。”車門開,兩個年輕人上車。


    又是一段彎彎曲曲的鄉村窄窄的水泥路麵。路窄,不過一路上來往車輛也不少,還比較通暢,十分鍾後,這輛紅旗商務車駛進了一個半山腰的小學。


    同國內大多數鄉村小學一樣,這所小學校規模也不大,一字排開的教室大概有十二三間,基本保證學生每個年級兩個班的規模。因為國家政策調整,撤鄉並鎮,隨之而來也是撤校並校,這是為了收攏有限的教育資源。幾年來,村裏的小學生源越來越少,這裏也僅有七八個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這裏的小學生了,聽介紹說,這裏一年級還有四個學生,二年級兩個,三年級三個,五年級一個,其餘的學生這幾年都陸續找關係調整到縣裏、市裏,最差的也是鎮上基礎條件比較好的學校上學去了。


    不說其他,就看這個村級小學校裏麵的操場就知道了:寬寬的操場還算幹淨,破壞的水泥地坪也被人用黃泥土填平,不過前幾天下了一場大雨,填坑的黃泥土被雨水衝得到處都是。幾處少有人打理的綠化帶磁磚也掉落不少,操場最外麵八張一字排開的水泥澆鑄而成的乒乓球桌無聲地訴說著這裏昨日的熱鬧與輝煌,現在可謂殘破,堪堪可用。


    整個操場上,可以說唯一有點生氣的是那麵八成新的迎風飄揚的五星紅旗。


    “還在上課,怎麽辦?”抬腕看了看手表,還有二十分鍾才下課,那位美女偵察員有些焦急,雖然今天來的人她不認識,但她知道來的可都是大人物,自己萬一某個時間節點沒有安排好,傳迴領導那裏可是失職。


    “沒事。”淩霄道長接過話,“走,我們進去,好幾十年時間都沒有好好靜下心來聽一堂課了。”


    “這個提議好,走。”張東方立即應聲。


    於是司機小莫和那兩個年輕的偵察員就留在車上,淩霄道長、張東方、張俊鬆三人魚貫往那間正在上課的教室走去。


    輕輕敲了敲後門,淩霄道長走了進去,張東方第二,張俊鬆第三,三人靜靜地看了看台上留著幾寸長胡子正在一絲不苟的給學生講課的陳破岩,張東方的眼睛濕潤了。


    其實,早在紅旗商務車駛進學校破舊校門的時候,身為老師的陳破岩當即就聽到了,趁著講課的間隙,他有意無意地看了看操場,但他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一邊講課一邊思索:村裏的外人除去前幾天發現的兩個戀人打扮的年輕人外,沒有其他的啊,難道是來找自己的?直到淩霄道長帶著張東方和張俊鬆走進教室,在最後麵一排靜靜坐下來的時候,他終於明白是怎麽迴事了:淩霄道長他不熟悉,但是張東方,他是最為熟悉不過了,幾年中東戰場的生死相搏,血雨腥風,讓他怎敢忘記?而又特別是最後一次戰鬥任務,兩位戰友因為自己醫術不精,活生生的命喪於自己眼前,作為隊醫,作為全隊最後的生存保障,假如自己醫術再精一些,藥物再準備充分一些,那麽,兩名生死與共的戰友完全可能生存下來。在戰鬥的最後一刻,自己也被五米之外爆炸的一枚火箭彈震昏,強大的衝擊波波及自己而重傷,最後醒來之時,卻發現自己已經遠離先前爆炸點,居然藏身在另一個炸彈爆炸之後形成的兩米多的深坑中,身上蓋了破碎的木板,很明顯這是自己在昏迷之時,現場有人暗中出手相救,至於出手救助自己的這個人,這些年他一直在查,但是,因為缺少現場資料,這件事自然深深地埋在心底。後來,他在暗中調查中得知,隊長張東方因為保護三名重傷的戰友一人承擔了所有,甘願忍受二十年牢獄之災,這些,猶如電閃雷鳴,狂風暴雨,不斷激蕩著自己這些年早已失去衝勁的麻木心靈。但是,現在,他們來了,他們來看自己了,此時此刻,他們就靜靜的坐在教室最後排,專心致誌聽自己講課。


    今天講的課是小學三年級的課程《鄉戀》,講的是一名小學生在逆境中艱難長大,最後考上縣城師範學校,成長為一名優秀鄉村教師的故事,整個事件看起來平淡無奇,但是從這個小孩身上,幾個學生都看到了一樣的東西,那就是堅強、堅韌與持之以恆。


    陳破岩強忍著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硬是將一堂課認真講完,將孩子們放出去玩之後,才快步走向教室後排。


    “真看不出,你小子還有當教師的潛質。”張東方笑道。


    “隊長,我……”陳破岩堅強了這麽多年,在此刻,他的眼淚卻怎麽也包不住,不爭氣的掉了下來。


    “早上沒洗臉,眼睛掉沙子了。”陳破岩強顏歡笑。


    ……


    “陳老師,這是來客人了嗎?”門外。一個年輕人探進頭來,笑著問道。


    “小吳老師。”陳破岩連忙收起淚水,轉身對眾人介紹起來。


    原來這個小吳老師是京都人,是西部誌願者中最晚的那批,他們將在艱苦地區支教鍛煉兩年,之後再迴大城市重新分配工作。但是,據可靠消息說,這所小學在明年,最遲在明年下半年就將完全撤銷,並到鎮裏的小學,這個村級小校也將完成他的最後使命,淹沒於曆史洪流之中。


    通過接觸,張東方算是了解了陳破岩這些年的情況:兩個孩子因為資質出眾恰巧被遊曆四方的唐門高手發現,陳破岩也在萬分無奈的情況下與師門相認。但是,無論唐門家主如何相勸,但是陳破岩始終不肯再迴師門。不過,他卻同意宗門將他的一對雙胞胎兒女帶迴,悉心教授醫術武術。妻子吳冬梅一個人也無事可幹,幹脆去了滇東市下麵一個叫葉城的小縣城打工,而他自己則是獨自一個人在這裏教導孩子們讀書識字。


    淩霄道長問:“假如明年孩子們都走了,你怎麽辦?”陳破岩想了半天也沒見迴答。


    “我給你說一個地方,還是幹你的老本行教書,怎麽樣?”淩霄道長繼續說。


    “教書?”陳破岩有些渾濁的眼睛裏瞬間閃過一絲亮光,但是淩霄道長卻暗地裏搖了搖頭。


    “在哪裏?”


    “你跟我走。”淩霄道長的聲音。


    “可是我舍不得這些孩子們。”聽得出來,陳破岩內心有些掙紮。


    “孩子們終將長大,他們不屬於你,以後他們都將擁有屬於自己的天地。”淩霄道長說,“這裏也終將解散,這是你講的。”


    “我……”陳破岩將頭轉向一邊,不說話。


    “這樣,給你半個小時時間,好好想想。”這次見麵太突然了,淩霄道長怕陳破岩時空轉換太快,一時半會適應不了,他也不想把陳破岩給逼急了。


    “兄弟,我們也是費了好大功夫才找到你,你好好想想,現在你老婆孩子均不在身邊,可以說走就走,了無牽掛。”張東方趁熱打鐵道,“你去了大城市,找到了好工作,和你妻子一起,安頓下來,豈不是更好?都四十一二歲的人了,你也該為自己的孩子和老婆的將來好好考慮一下了。”


    這句話殺傷力確實太大。男人存活在世,不就是為了自己父母、老婆、孩子將來過得更好,衣食無憂嗎?自己老婆也算是一個鄉村美女,出去打工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一家人生活更好?能給孩子一個美好的未來?


    “好,你成功說動我了。”陳破岩頭猛地一甩,“反正我一人在家,也沒什麽可帶的,嶽父母也於兩年前因病去逝了。雖然我是不占編的臨時代課老師,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孩子們,這樣,給我一個小時,我去和小吳老師,主要是和孩子們交待一下,畢竟我帶過他們最長的也有五年時間了。”


    “行,做事斬釘截鐵,雷厲風行,這才是我張東方的好兄弟。”張東方興奮的雙手猛地一拍陳破岩肩膀。卻不料陳破岩踉蹌退後兩步,臉色大變,“我說隊長,你可溫柔點,當年我是隊醫入組,本來就不是你的對手,何況現在我已教書多年,你總要給我一個逐漸適應的過程啊。”


    “你瞧我這記性。”張東方哈哈大笑,能夠把好兄弟一起帶迴城,這就是他此行最大的收獲,至於迴去幹啥,那都不重要,下來再說。哪怕是兩人天天吃飯、喝酒、打牌、娛樂都行,憑自己卡上那個數字後麵的一長串零,就足夠兩個人幾輩子衣食無憂。


    “好,我們等你一個小時。”淩霄道長看來也很滿意,幾人走向外麵的商務車,看來,離他盤算裏的小九九目標越來越近了。


    一個小時後,陳破岩眼圈紅紅,迴來了,看樣子是掉了不少眼淚。


    “走吧。”張東方說,“這裏你已經待了這麽多年,是時候離開了,畢竟你不屬於這裏。”


    “正因為待了這麽多年,特別是我人生中最難過的十幾年,心裏才有些放不下。”陳破岩動情的說。在這裏所待的十多年,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個轉折點,在這裏,他煩躁的心情得以漸次平複,平靜的心開始揚帆啟航,如果淩霄道長他們沒有找到自己,那麽他的後半生可能將在這裏平淡度過。


    “慢慢來吧,時間會衝淡一切。”張東方有過他的類似經曆,能夠理解他對此地的深深感情。


    “有些事情是時間也衝不淡的。”陳破岩突然暗下神來。


    “正常行為,可以理解。”淩霄道長在發動車輛的一霎那,迴頭看見遠處破舊的操場上正站成一列的孩子們:十個高矮不一的孩子們正飽含熱淚,右手高高舉過頭頂,站在那麵八成新的國旗下,向眾人行禮。


    “謝謝陳老師!”


    “陳老師有空一定要給我們打電話!”


    “陳老師再見!”


    陳破岩再度破防,眼淚再也控製不住,奪眶而出。


    張東方坐在旁邊,輕輕拍了拍陳破岩寬厚的肩膀以示安慰。


    迴到家裏,也沒有什麽像樣的行禮,陳破岩隨便拿了幾件換洗衣服,胡亂往一個褪色的背包一塞,完事,走人!


    現在時間已是下午五點二十分,要想今天趕迴市裏,那是不可能的事,於是張俊鬆提議:先去鎮上吃點東西,歇上一晚,明天精氣神滿滿出發迴城。


    該提議立即得到全部人的認可:畢竟一輛外地車,人生地不熟,如果一不小心在懸崖邊出事,在深不見底的雅礱江邊出事,在荒無人煙、滿目蒼涼的崇山峻嶺中出事,那才是哭都哭不出來大事。何況,現在眾人此行目的圓滿完成,也不用著急趕路,不好好休息一下都對不住自己。


    小莫在鎮上找了一間環境還不錯的民宿,幾人登記入住。酒足飯飽之後,眾人分頭住下,美美的睡了一晚。第二天,慢慢吃過了早飯才緩緩起程。


    第二天下午,一行人終於迴到市區。沒一會,淩霄道長就被一輛加長版的紅旗轎車接走,不知去向,那兩名偵察員也隨著司機小莫離開,而陳破岩想去滇東市下麵的葉城縣找妻子吳冬梅,但是被張東方強行留下,吩咐兒子張俊鬆立即電話預訂城區一個最好的酒店,讓陳破岩無論如何都要先住一晚之後,明天再安排車輛將陳破岩送到葉城。張東方聽到父親招唿,立即轉身就去安排,根本不給陳破岩一點推脫時間。陳破岩想了想,二十多年戰友情確實難以推卻,想給妻子打個電話報一下現在所在的方位,也被張東方揮手攔下,他說:弟妹知道你到了滇東,得知你今晚要和我喝酒,心裏一定很擔心,算了,還是明天一早你再給她打電話也不遲。陳破岩想想也是,妻子溫柔賢惠,可是他也耐不住她的千叮嚀萬囑咐,幹脆今晚就放鬆一晚,好好喝幾杯,和隊長好好敘敘兄弟當年戰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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