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嶽峙擺駕迴宮後不久,王忠便靜悄悄迴到殿裏去請司淵渟。司淵渟那時正在與傅行雲交談,提及衛雲霄在戰場上為保護他而受了傷,傅行雲臉色不變但心情卻是肉眼可見的變差。司淵渟本來還想與吳永廉再說上幾句話,但見到王忠來請他也就作罷,匆匆與吳永廉以及夏誌軼互相敬過酒,便隨王忠一同離開就此退席。


    迴擷芳殿的路上,王忠到底不愧是當初司淵渟看中可用的人,司淵渟還沒開口問,王忠已經把楚嶽峙這一個多月來是如何夙興夜寐食不定時地把持朝政還時常被氣得忿然作色,又是如何為了徐敬藩的貪墨之案焦心並利用此案費盡心思繞了一大圈子讓徐敬藩當朝辭官並舉薦,最後還添油加醋地把楚嶽峙前些天跟傅行雲等人議事時流鼻血的事統統都給司淵渟說了。


    其實即便王忠不說,司淵渟也知道楚嶽峙這一個多月過得並不舒坦,他才立了軍功迴京楚嶽峙便已經把徐敬藩處理了給他騰出了一個首輔之位,滿朝官員想必會有不少反對的聲浪,卻都被楚嶽峙壓住了,今日在城門口第一眼見到楚嶽峙時,他便看到楚嶽峙人都熬得有了形銷骨立之像,那雙桃花眼甚至都有些內凹,眼下烏青也深得很。


    朝政之事他料理多年,自然知道其中的門道與艱辛,楚嶽峙剛登基不久,他先是歇息了一個來月,緊接著便領軍出征,這將近三個月的時候,所有朝政之事都是楚嶽峙獨自麵對,楚嶽峙要步步謹慎一邊學著製衡之術一邊想方設法讓他重迴朝堂,這段時間以來必然是十二萬分艱難。


    然而楚嶽峙把自己熬到流鼻血這麽嚴重,司淵渟聽到時臉色還是微微沉了下來。


    下意識地加快腳步,司淵渟帶了少許著急地往擷芳殿去,剛走過三石橋便見到擷芳殿的宮門口掛上了兩個紅燈籠,他稍稍一愣,腳下步履未停,宮人們都在宮門口候著,待他走近便齊齊向他行禮,他未及細想,大步跨過門檻走進去,隨即發現不止宮門口掛上了紅燈籠,擷芳殿內各處都掛起了成串的紅燈籠,不僅如此,長廊簷下還係上了紅色彩綢,甚至連地上都鋪上了紅毯,分明都是成婚方有的布置。


    司淵渟意識到什麽,頗有幾分急不可耐地要往殿內去,卻被王忠小聲叫住了,他頓住腳步迴頭,見到王忠召來小太監把他的新郎婚服取來了,王忠雙手捧著那大紅婚服奉予他,道:“司大人,陛下吩咐了,您入殿前可要把這婚服換上才好。”


    了然地接過婚服,司淵渟笑了笑,道:“出去吧,在外麵守好,今夜誰也不得進這擷芳殿。”


    王忠應下,趕緊就帶著幾個跟著自己的宮人退到宮門口,直接把那宮門關上了。


    在偏殿迅速把婚服換上,司淵渟隻覺心髒在胸膛裏跳得如同打鼓一般,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之情,走路都是帶風的,衣袍下擺都被帶起了,這擷芳殿裏安靜得很,他甚至還能隱約聽到遠處傳來宮宴的笙簫鼓樂之音。他急急地往寢殿去,剛一進殿便看到屏開鸞鳳,紅褥鋪榻,楚嶽峙已經換上了當日在皇陵所穿的那身嫁衣,戴上了鳳冠坐在床榻上等他。


    楚嶽峙在宮宴上就喝了酒,他是喝酒會上臉的人,於是此刻在紅燭燃起的橘光下,臉也是泛紅的,他見到司淵渟來了便綻開笑顏,道:“夫君來了,叫楚七好生一番等。”


    司淵渟本是想要直接過去將人抱進懷中,卻見到那座榻的小茶幾上還放著合巹酒,他眼神掠過一抹意味不明的光,大步過去端起那兩杯合巹酒,繼而走到床榻前在楚嶽峙身畔坐下,一邊把酒遞給他一邊說道:“你總是這樣出其不意。”


    接過司淵渟遞來的酒,楚嶽峙與他交臂將酒喂到嘴邊,道:“夫君不喜歡嗎?這合巹酒,還有新婚夜,楚七期待了很久也準備了很久。”


    司淵渟目光灼灼地凝視楚嶽峙,道:“喜歡,你安排的,怎樣都喜歡。”


    同時舉杯仰首飲下合巹酒,微涼的香醇美酒剛咽下,楚嶽峙便讓司淵渟奪了手中的酒杯直接掀翻壓在了床榻上。


    捏著楚嶽峙的側腰,司淵渟俯首吻住那張薄唇,甫一開始便叩開了楚嶽峙的唇舌,直直闖入他口中,極用力地纏吮他的軟舌。


    分隔多日,才終於又嚐到了熟悉的氣息,感受到切實的擁抱與親密。


    楚嶽峙被司淵渟強勢的吻給攪得人一下子就軟了,連鳳冠什麽時候被取下的都不知道,迴過神的時候自己的一頭墨發已經披散了開來,他睜開雙眸眼神迷蒙地看司淵渟,而後便被整個抱起帶下了床榻。


    “怎,怎麽了……?”楚嶽峙猝不及防地被司淵渟帶到了寢殿裏放置的那麵銅鏡前,他茫然地看著銅鏡裏映出兩人身影,燭光映照下他還看到了自己迷茫的表情,他不知司淵渟是何意,還沒來得及開口問,便被解開腰封。


    “楚七,你瘦了。”司淵渟站在楚嶽峙身後緊貼著楚嶽峙的身體,一隻手已經探入了嫁衣裏,他撫過楚嶽峙的後腰往下,道:“我不在你身邊,你就不把自己身體當迴事,熬壞了是想讓我心疼麽?”


    楚嶽峙其實在司淵渟迴朝前一日晚上還批了整宿的折子,算起來已經一日夜都沒歇過了,再加上宮宴上喝了酒,現下整個人都有點暈乎,他不知道司淵渟為什麽要帶他來銅鏡前,隻順從地放鬆身體讓司淵渟抱他。


    司淵渟反複地舔吮過楚嶽峙鎖骨的那道疤後,便在長疤的邊緣落下了一個深深的齒印,他抬頭看滿臉紅暈的楚嶽峙,丹鳳眼中有情欲有愛意還有一絲壓抑已久的惱怒:“你總是自作主張,要我好好珍惜自己,卻見天折騰自己的身體,這樣不聽話,我若不罰你都妄為你夫君!”


    楚嶽峙這時才終於反應過來,他想迴頭看司淵渟,可司淵渟卻不讓,隻將他緊扣在懷中。


    司淵渟在他耳後狠狠咬了一口,道:“誰準你用那蠱藥的,誰準你這樣拿自己的性命玩笑?!你已經是皇帝了你知道嗎?!”


    “皇帝,又怎麽了……”楚嶽峙近來脾氣長了便有些受不住司淵渟這樣欺負,掙紮了一下,斷斷續續地說道:“天底下,有哪,哪個皇帝……會如我這般,不僅有斷,斷袖之癖……還,還成天讓人綁起來欺負……”


    難得聽到他反抗,司淵渟低笑一聲,道:“怎的?當了皇帝,就不樂意讓主子欺負了,是嗎?”


    “嗚……”楚嶽峙抓住司淵渟的手,想要阻止他動作卻又沒有用力,盡管聲線發軟但說出來的話依舊倔強:“我就是,想跟你同生共死……哪裏,就錯了?”


    “你不珍惜自己,讓我心疼,就是錯了。”司淵渟攬著他退後幾步,要他看銅鏡,道:“好好看著。”


    明明覺得不堪,卻又移不開雙眼,楚嶽峙用手去抓司淵渟的肩膀,他仰起頭,那眼淚也分不清是難受的還是爽快的:“我要抱你,司九,讓我抱你。”


    楚嶽峙這些日子本來就熬得辛苦,好容易司淵渟迴來了,在兩人遲來的洞房花燭夜,司淵渟竟還要罰他,一時間新仇舊恨全都湧上心頭了,楚嶽峙聲音都透出委屈難過來:“你就欺負我,我都隻有你了,你還欺負我,我累死累活處理了徐敬藩讓你當首輔,你還要因為蠱藥的事罰我。”


    司淵渟橫抱起他迴去床榻上,再翻身覆上,擦著他臉上的淚說道:“皇甫說你脾氣長了,看來是真的,以前我怎麽折騰都能忍,現在不過是不讓你泄就要跟我發脾氣了。”


    楚嶽峙咬了咬唇,道:“你罰就罰了,反正再讓我選我一樣還是會用‘渡君’。”


    雙臂纏上司淵渟的頸脖,楚嶽峙感受司淵渟的體膚,是真實的擁抱,也是真實的給予與占有,他低吟一聲,道:“司九,我好想你。”


    褪去他身上被扯得散亂的嫁衣,再褪下自己已經解開大半的婚服,司淵渟抱緊了他,道:“我也很想你,我在山海關看到了你曾經看過的景色,楚七,我現在覺得能活著真的很好,以後,我們再一同去看吧。”


    日月星辰,萬裏疆土,總要你我相伴,方是我心中真正的良辰美景。


    ————


    作者有話說:


    快樂~


    第104章 半日浮生


    楚嶽峙醒來時,司淵渟正靠坐在床頭看書,身上披著中衣也沒係上帶子,就看到那白玉觀音靜靜躺在他胸前,落了許多疤的胸膛上因昨夜的歡好多了些曖昧的痕跡。楚嶽峙是半趴在司淵渟身上睡的,如今正是暑季被褥也薄,蓋住了兩人的下半身,楚嶽峙的長發披散在背脊上,那腰背上的刺墨便在發間若隱若現。司淵渟一手拿著書卷,一邊還攬著楚嶽峙的肩頭,偶爾會用指腹磨蹭楚嶽峙肩頭的皮膚。


    司淵渟神色沉靜,察覺到楚嶽峙醒了便放下手裏的書卷,垂眸看楚嶽峙。


    大紅繡龍鳳的被褥蓋在腰下,楚嶽峙稍稍動了一下,渾身不得勁,昨晚司淵渟是說到做到,最後把他疼愛得是半點東西都出不來了,才堪堪放過他。他一條手臂從被褥裏伸出來還抱著司淵渟的腰,他睡著後也要纏住司淵渟的毛病是改不了了,他看了眼自己手臂上的齒印,仰頭對上司淵渟的目光,啞聲道:“司九,你到底為什麽總是喜歡咬我?”


    每次歡愛過後,他身上都會留下數不清的齒印,他是覺得無所謂的,畢竟司淵渟如今能控製好力道,總不至於迴迴都把他咬得出血,隻是心裏難免有些好奇,不明白這樣做的意義何在。


    司淵渟瞥一眼他肩頸上的齒印,伸手輕輕碰了碰,道:“有時是情不自禁,但更多時候是為了打下我的印記,也為了泄憤。從前心裏恨得厲害,不是你的錯也會想要傷害你,做不出其他傷害你的事,便隻能咬你。也是恨自己無能,身體有殘缺到底不是完整的男人,便總覺得得在你身上留下消不掉的痕跡,才能證明你是我的。說到底也是病態的心理,無非是滿足我個人扭曲的占有欲和征服欲罷了。”


    楚嶽峙恍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便道:“那你咬吧,我不在意。”他是真的不在意,隻要司淵渟心裏好受,他身上多幾個齒印算得了什麽。


    司淵渟摸了摸他的臉,又按住他眼下的烏青,道:“你忙了多日,再多睡會兒吧?還是你餓了想先用膳?”


    楚嶽峙昨夜裏仗著酒意上頭,後來不管不顧地跟司淵渟翻雲覆雨鬧到寅時才受不住地歇下,現下殿裏早已大亮,瞧那日光的位置,都快中午了,楚嶽峙側首用臉頰蹭了蹭司淵渟的手,道:“王忠跟你說什麽了?是不是把我前幾日流鼻血的事跟你說了。”


    王忠現在雖是在他身邊服侍,但其實依舊最聽司淵渟的吩咐,肯定是昨夜帶司淵渟迴擷芳殿時,就什麽都跟司淵渟說了。


    “他不說我也會知道,我在山海關時,有幾次都感覺到心裏發慌情緒不穩,你這蠱藥確實厲害,分隔千裏照樣能有感應。”司淵渟如今是對沒來由的心慌煩躁極為敏感,那蠱藥到底還是不一樣,他現在每迴隻要感覺到心髒那處傳來微微灼燒的異樣感,便知道多半是楚嶽峙引發的。


    楚嶽峙表情頓時就變得有點古怪,道:“你說有感應,怎麽我從來沒有對你身體情況的感應?”


    司淵渟低低地笑出聲,道:“你現在見天被朝堂上的事氣得暴跳如雷,可我大多數時候都保持著心緒平靜,身體也沒出什麽大問題,你又能感受到什麽?”


    “說來說去,你就是嫌我現在脾氣大了。”楚嶽峙低哼一聲,還是對他的說法有些不以為然。


    “楚七,慢慢來好麽,朝堂上的事急不得。我現在平靜,也是因為有前些年的磨練。你帶兵打仗都能穩得住,怎的換個戰場感覺你變得急躁了?”司淵渟將楚嶽峙撈起來讓他翻身躺進自己懷裏,又替他揉著昨晚使用過度的腰肌,眼底泛起點點心疼,“你這幾個月,熬得太過了,昨夜抱你都怕你受不住。”


    楚嶽峙是喜歡跟司淵渟肌膚相親的,他懶懶地被司淵渟抱著,男人的身體比不得女子柔軟,可他們卻是那樣契合,他勾起一束司淵渟的發纏在指間,疲乏的眉眼間若有所思,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道:“我以前,不知道朝廷已經成了這般模樣,自己高高在上,隻看到京城與十三省的表麵繁華,卻看不清底下的暗湧與腐化。我知道你為了大蘅國與百姓做了許多,可到底沒有親自麵對,如今登基了才知道,這些年來你肩上的擔子有多重。”


    司淵渟似是斟酌了一下該怎麽與他說,再開口時聲音便多了少許嚴肅:“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也氣過怒過,但後來也想明白了,不是不能治,而是要抽絲剝繭慢慢治。你此次借貪墨之案處理了徐敬藩和下麵那些人,雷霆之怒可算作是新帝立威,殺雞儆猴這個警告做得很好,但往後不能迴迴如此。你這次是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但往後那些心中有鬼的人也會更多幾個心眼與防備,到時候再想處理就沒那麽簡單了。”


    楚嶽峙征戰多年精通孫子兵法不假,但是論人心論朝堂之爭,楚嶽峙到底還是太嫩了些,容易操之過急,若用兵法類比就是犯了求勝心切的兵家大忌。其實之前他還暗地裏替楚嶽峙安插了很多人手,還有其他很多準備,他當時是竭盡所能地想要讓楚嶽峙往後的路走得再平穩些,所以每一日都在算著自己死後朝堂可能會出現的變化,不斷推演再作安排。


    隻是後來他答應了楚嶽峙要繼續活下去,便漸漸不再急於安排,畢竟他思慮再周全也難免有算不到的地方,誰也不知道將來會不會發生什麽意料之外的事,往後他慢慢教楚嶽峙,在旁輔佐共同麵對,總是比揠苗助長要更好也更妥善。


    “新政最快也要明年才能推行,依我看,從去年到現在,我們已經清理了兩輪那些藏在陰暗角落裏的汙垢,接下來采用溫水煮青蛙的方式,慢慢瓦解底下那些為了抵抗改製而聯合起來的勢力更為適宜。就如你當年邊疆征戰,麵對聯合起來的部族,你也是選擇逐個削弱擊破。如今沒有司禮監參政,即便有我當首輔,內閣也會不可避免地再次強勢起來,所以最好的辦法,除了細心篩選可用良臣之外,也可根據兩輪清洗過後,看看朝廷空出來的位置上適合放置什麽樣的人上去,對一些心思不正的官員明升暗降,一點一點將黨派勢力架空,待一黨勢弱再做清理方為上策。”


    司淵渟耐心地跟楚嶽峙說著,手上也沒停下給楚嶽峙放鬆酸軟的肌肉,楚嶽峙昨夜裏在他懷裏反應極大,是想念得狠了便什麽都不顧隻想與他親近,可這其中很難說沒有其他情緒在,楚嶽峙從前是很沉得住氣的,這幾個月卻被逼得頻頻上火,他能從楚嶽峙的需索中感受到壓不住的焦慮煩躁,所以今日索性也不打算讓楚嶽峙碰政事了,隻與楚嶽峙好好處一日,順道在閑聊間把自己這些年來的經驗與處事之法慢慢教予楚嶽峙。


    楚嶽峙垂著頭,他已經把司淵渟的那一束長發繞在指間纏了鬆,鬆了又再重新纏上,他的確是急躁了,因驟然間看到朝堂表麵平靜下盤根錯節的關係與朝臣利欲熏心後的醜陋之像,他受到了很大衝擊。決定篡位前,他大多數的調查都是衝著司淵渟去的,手伸的再遠,查的也都是與司淵渟有關的人,可司淵渟是幹淨的,真正有問題的是底下那些被司淵渟處理與壓製的人,所以他一直以來都沒有接觸到真正黑暗的部分。


    楚嶽磊在位時,想要通過選秀將女兒送入宮中建立外戚勢力的朝臣,因司淵渟不動聲色的周旋,一直以來都在互相鬥法相互牽製,而現在,楚嶽磊死了換他登基,這些宗室眼看著賣女求榮這條路走不通了,就開始另尋他法,再看到他登基後有要大行改革之意,頓時便團結在一起,大有先聯合起來抵抗他這個皇帝之意。


    他想做的事情太多,可底下直接就懟上來一個大疙瘩,他又不想事事依靠司淵渟,加之還在適應每日案頭堆滿奏折還要麵見朝臣議事的日子,心中便越發的焦躁,讓他每天都跟吃了炸藥一樣。


    “楚七是不是,很沒用?離了司九,就辦不成事了。”在旁人麵前,楚嶽峙自不會露出如此喪氣的一麵,可是麵對司淵渟,他知道自己無論露出再如何丟人難看的一麵都不會被嫌棄。


    “怎麽會,司九才離開一個多月,楚七已經為司九備好了首輔之位,可見楚七不是不會,隻是缺乏一點經驗罷了。”司淵渟勾起楚嶽峙下巴低頭與他接了個吻,道:“欲速則不達,你我一道,總有法子能慢慢化去這三尺冰凍。”


    楚嶽峙被司淵渟寬慰著,雙眸望著床榻上被擠到角落裏的嫁衣婚服發怔,心裏的情緒漸漸淡下來,待又過去了一陣他才想起另一件事,道:“等到了十月,也該宣拾喜產子的告諭了,慎獨的月份總歸是不對的,百日宴不便舉辦,但對拾喜的封賞還是要有,雖說要等明年方能封後,但還是得讓天下人看到我對拾喜的重視。另外,皇甫前日與我說,他妹妹想繼承他父親的武將封號,我仔細考量了一下,在女子地位一事上,若隻有拾喜一人,怕是不夠,所以我想不若就如皇甫的妹妹所願,將她封為女將。如此一來,日後除了拾喜,還能讓大蘅國的百姓們都看到,女子也可為將才。”


    “拾喜的事,都交由你拿主意,我信得過你。至於皇甫的妹妹,並非不可,隻是還需看看皇甫的妹妹是否真有將才之能,若她不怕吃苦,將來尋到機會立下軍功,將更有說服力。”司淵渟說道,昨夜宮宴前他已先去看過司竹溪了,見司竹溪恢複得尚可他也稍安了心。至於這另一件事,傅行雲還未與他提過,想必是一切未定,加之如今楚嶽峙是皇帝,所以先跟楚嶽峙提了一嘴。


    “皇甫的妹妹不日便會迴京,到時候,可再好好考察一番。女子入軍營非易事,對女子而言是挑戰,對營中將士而言也同樣是種無聲的挑釁,還是需要謹慎些,以免弄巧成拙。”楚嶽峙對此事也是比較看重,所以更需要審慎考慮。


    小小地打了個哈欠,楚嶽峙偏頭看了眼地上的陽光,比他醒來時又移了點位置,他與司淵渟說了這好一會子的話,又過去了不少時間,隻是他還是乏得很,於是靠著司淵渟說道:“身上還是重的很,司九再陪楚七睡一會吧。”


    “好。”扯下肩上披著的中衣,司淵渟擁著楚嶽峙躺下又理了一下被褥,然後才拍著楚嶽峙肩膀說道:“睡吧,睡夠了再起來用膳,晚上我再與你去禦池裏泡泡去乏。”


    他今日有心要讓楚嶽峙好好休息,自然是一切都隨楚嶽峙的意思。


    往後,隻怕是越來越難偷得半日浮生。


    第105章 郎君千歲


    從一個近身服侍的太監角度,王忠覺得,自從司淵渟迴來後,楚嶽峙的脾氣明顯沒有之前那麽暴躁了。


    王忠六歲的時候就被淨身送入宮中,熬了十年才在楚嶽磊登基時在司禮監熬出頭。


    司淵渟成為掌印太監的時候,他其實心裏很是高興。旁人都覺得司淵渟陰晴不定,平日裏總是冷冰冰的,而且總有許多不好的傳聞傳出,可是他一直都覺得司淵渟不是他們說的那種人。


    在宮裏,主子也好,女官或是禦前太監也好,其實都是不把他們普通小太監當人看的,隻有司淵渟,看著不近人情可實際上從來沒有仗勢欺人,也不會打罵自己手底下的人。


    有一次他犯了錯,被罰獨自一人去做打掃空置宮殿的活,他就自己拎著水桶抹布去擷芳殿打掃,擷芳殿當時在楚嶽峙離宮後便再沒有皇子住過,他一個人在裏頭打掃了一天,也餓了一天,最後手軟腳軟地又拎著水桶出來時,已經是深夜。


    因為沒有想到會有人來擷芳殿,所以他一拉開門看到站在門口的司淵渟時,狠狠地愣住了。司淵渟長得高大,他仰頭看著,哆嗦了一下才趕緊跪下行禮。


    司淵渟大抵也沒想到會有人從擷芳殿裏出來,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問他在擷芳殿做什麽。


    他雖然不覺得司淵渟是壞人,但還是敬畏司淵渟的,加之他總覺得司淵渟身上散發出高不可攀的威嚴來,所以當司淵渟問他話時他舌頭都打結了,整個人抖得跟篩糠似的結結巴巴迴話。


    可司淵渟耐心地聽完了他的話後,隻問他是不是都打掃幹淨了,有沒有亂動裏麵的東西。


    擷芳殿是楚嶽峙住過的地方,裏麵的東西他一個小太監哪敢亂動啊,他急忙就說自己沒有,隻把院子裏的落葉都掃幹淨,地和桌椅也都擦幹淨了,還有楚嶽峙留下的古琴他也都認真保養了一番。


    司淵渟最後都沒有進殿裏去看,隻對他說責罰就免了,以後每隔三個月來打掃一下擷芳殿就行。


    他應下,並在之後幾年都遵照司淵渟的吩咐,每隔三個月便到擷芳殿來打掃。後來他發現,司淵渟時常都會獨自一人來擷芳殿,卻不知為何每次隻在門口站著,從來不進去。司淵渟那時腰間係著一枚玉佩,身為宮人他們第一件學會的事就是察言觀色,於是他偶爾會看到司淵渟手握那枚玉佩出神,結了霜的眉眼間有幾次也泄露出一點潤色,但也總是稍縱即逝,眨眼便被更深的暗色吞噬。


    司淵渟是前禮部尚書之子,是整個宮裏都知卻又誰也不能提的事,所以他也不知道,司淵渟怎麽會變成太監,他隻知道,擷芳殿對司淵渟來說大抵是很重要又很難過的地方。


    剛被調到禦前伺候的時候,他很是誠惶誠恐,他膽子一直就不大,所以驟然被調去禦前,麵對囂張易怒的楚嶽磊時,他是真的時時刻刻都在提心吊膽,畢竟他才二十三歲,雖說是個太監,但既然是人就肯定想活久一點,他還沒過過幾天好日子,心裏總還是期盼自己未來能過得好一些。


    他是後來才知道,是司淵渟把他調到禦前來服侍的,剛開始那段時間司淵渟看似不管他,但實際上有好幾次都在楚嶽磊的暴怒中將他保了下來。他也不懂司淵渟怎麽會用他這麽一個平凡普通的小太監,可司淵渟提拔他給他向上爬的機會,他就是為司淵渟肝腦塗地也願意。


    司淵渟跟楚嶽峙之間的關係,他是宮變那日才看明白的,到底是太監,又自小在宮裏,哪懂那麽多不同尋常的事呢?但看明白了他就替司淵渟高興,他把司淵渟當成自己的主子,楚嶽峙不會在登基後殺了司淵渟,他如何能不高興?


    隻是沒想到自己竟能一躍成為掌印太監,他想了很久,覺得可能正是因為自己沒有其他不該有的活絡心思,而且對司淵渟忠心,所以才能平步青雲。


    司淵渟在卸下了掌印太監和東廠提督的身份後,一直都住在宮裏,司淵渟對他說以後要忠於楚嶽峙,他連忙答應。然後他就發現,司淵渟變了,不再是從前渾身冷厲的模樣,每日在擷芳殿裏撫琴繪丹青,手執書卷在殿裏看書習字,一身白衣如翩翩君子,對宮人們也會露出淡淡的笑容。宮裏的一些老人偷偷跟他說,不是變了,而是從前的樣子迴來了。


    他觀察了一段時間,見楚嶽峙對司淵渟是半分天子架勢也沒有,且眼裏時常就隻看得進去司淵渟一人,兩人一起時就是一對神仙眷侶,而且楚嶽峙對他們這些宮人也不像楚嶽磊那般動輒打罵,他便想,楚嶽峙真是個好主子,和司淵渟一樣,都是好人。


    宮變的時候跑了很多宮人也死了很多宮人,新招進來的那批還沒教育好,因此最初那一個月裏,宮裏對司淵渟和楚嶽峙的關係暗地裏有很多猜測,每次讓他聽到,他都會下令狠狠責罰。


    竟然敢如此膽大包天地議論揣測主子們的關係,真是不想活了。


    隻不過他偶爾服侍聽到兩位主子的牆角時,心裏也會好奇,那聲音聽起來分明司淵渟才是主導者,根本就不是那些不知死活的宮人們所說的是司淵渟以色侍人。太監也可以的嗎?他不知道,他下麵被切得幹幹淨淨,是半點可能也沒有了。後來他想了很久得出結論,司淵渟跟楚嶽峙跟那些凡夫俗子是不能混為一談的,楚嶽峙根本不在乎司淵渟的殘缺,堂堂天子甘為人下那是他們情比金堅的證明。


    這幾個月下來,王忠也是將楚嶽峙的脾氣摸清楚了,能製住楚嶽峙的就隻有司淵渟,反之能讓司淵渟毫無辦法的也隻有楚嶽峙。


    自從司淵渟從山海關迴來,楚嶽峙好歹是開始好好用膳,不再熬一整宿不睡地批折子,下了早朝也不再麵如寒霜,宮裏新進的那名林太醫給開的藥方煲的藥楚嶽峙也都在司淵渟的監督下按時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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