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開眉宇間那源自皇家一脈相承的清冷寡情之相,以及邊疆征戰留給他的堅毅果斷不談,他舉手投足間透露出的氣質神韻,都是依照過去的深靜公子司淵渟所長成,除了在戰場上,他永遠都是修身潔行,克己複禮並沉穩內斂。


    於是司淵渟也直到這一刻,才首次見到他眼底展露瘋狂與狠戾的模樣。


    通紅的桃花眼,在說出最後那句話時,流露出切實的殺氣與痛恨。


    想要將那些踐踏過司淵渟自尊,侮辱傷害過司淵渟身體的人都殺掉!他是那樣痛恨當年幼小無能的自己,又是那樣痛恨這些年忘了司淵渟,明明已經長大卻還一無所知地被司淵渟小心保護著的自己。


    “你為什麽,不說?你恨我,就不該再護著我,你受了那麽多苦,最該被保護的人,明明是你才對!我哪裏就委屈了,你從來,都沒有傷害過我,我憑什麽委屈?!”楚嶽峙突然又生出一股無端的力氣,用力推開被他突然激動起來的話語神態震住的司淵渟,撐起身從床榻邊上的小櫃裏翻出之前司淵渟要他每日放入體內的玉石,說話聲是壓抑不住的難過與悲傷:“我給林亦看過,這不是普通的玉石,是藥玉,你根本不是為了羞辱我才硬要我用,而是為了要給我調理身體。還有我暗地裏讓周楫去買的,泡藥浴用的藥材,我也讓林亦看過,普通醫館裏根本買不到的,其實都是你命人,特意給我調配的藥方藥材,是嗎!我這安親王府,被安插進來的東廠侍衛,也不是為了,監視我,而是你派來,保護我的!”


    那些過去他不曾留意過的細節,在因金針移位而昏倒時突然清晰了起來。


    司淵渟總是有意無意地用手指搭他的內腕,初時他總以為是為了曖昧或鉗製他,可當他迴想司淵渟到底是如何確定他有沒有用玉石時,忽然就意識到問題所在;於是第一次昏睡後醒來第一件事,便是忍下羞恥把玉石給林亦看,得知是藥玉後他便想明白,之前他在用了玉石後的莫名好眠,不是因為耗神太過,而是因為藥性起效,身體得到了調養,且司淵渟也是通過搭他內腕替他探脈來確定他有沒有用藥玉。而之所以會對泡藥浴用的藥材起疑,則是因在東廠時,司淵渟帶他到浴房裏泡溫泉,他在溫泉池裏嗅到了熟悉的藥味。


    一直以來,司淵渟都在保護他。


    從他班師迴朝前開始,為了保住他的兵權,怕他沒了兵權楚嶽磊會早早對他下手,不惜再次犧牲自己屈辱侍寢;發現他身體不好卻不能叫太醫來看,就想方設法地暗中替他調理;他要篡位,表麵上為難他,實際上一直在配合,甚至提前就幫他謀劃好一切。


    “司淵渟,你為我做了那麽多,我該有多忘恩負義,狼心狗肺,厚顏無恥,才能擔得起你一句‘對不起’?!”楚嶽峙聽不得司淵渟對他說“對不起”,這世上,他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如司淵渟這般待他好的人。


    分明已經千瘡百孔滿身蒼夷,卻把繁華盛世捧到他麵前,還怕自己痊愈不了的傷會汙了他的手。


    “我不要你把自己放得那麽低,你與我並肩而立,我都尚且覺得委屈了你;我也不要你再這樣保護我,以後,換我來保護你,誰若要你痛,我定要他十倍受之!”楚嶽峙探手從枕間拔出那柄短刀,直接抵到自己腹下重要之處,定定直視因一切都被他看穿而麵露狼狽之色的司淵渟,發狠道:“你若是,堅持自己是那所謂的醃臢之人,或是,要再在我麵前自稱奴婢,那我現在就把下麵切個幹淨,以後便與你一樣,橫豎,我隻認你隻要你,本就用不上那處。”


    司淵渟沒料到楚嶽峙竟會在強行逼出金針後又做出如此瘋狂之舉,想也不想便去奪刀,驚怒不已地提聲嗬斥:“你瘋了?!你知道那有多痛嗎?!你真不要命了是不是?!”


    楚嶽峙本就是硬撐著逼自己提起一口氣跟司淵渟說話,他已經讓司淵渟等了他二十一年了,再讓司淵渟多等一刻都不願意,他要讓司淵渟知道他的心意,也要讓司淵渟明白他的堅定,更要讓司淵渟清楚,今後,若再有傷痛就讓他來承擔,若要下地獄,也有他作陪!


    手上沒有多少力氣,輕易就被司淵渟奪去了短刀,可楚嶽峙也看到了司淵渟一直藏著不露出來的那隻染著擦不去的血跡的手,手一翻,楚嶽峙扣住司淵渟的手腕,忍住心頭的難受,扭頭往外喊了一聲:“林亦,進來!”


    守在寢室外的林亦匆匆又進了內屋,還未上前,就聽楚嶽峙說道:“替司公子把脈,本王要知道他身體有何問題。還有,告訴周楫,傳令下去,往後誰也不許,再叫司公公,若讓本王聽見,按軍規受罰!”


    司淵渟本不想讓楚嶽峙發現自己又引發了內傷,才在進屋後一直把手藏著,卻沒想到情急之下依舊還是被楚嶽峙發現。這數個時辰內發生了太多,得知楚嶽峙記憶被封印之事於他而言已是極大的衝擊,而今楚嶽峙醒來,他其實還未想好要如何麵對,覺著自己對楚嶽峙犯了錯,又覺他們無論怎樣都已經迴不到過去了,他想退迴去,卻被楚嶽峙牢牢抓住了手。


    他已有許多年,未曾聽到誰對他說“對不起”;除了司竹溪,也已再無誰會為他落淚;更莫要提,他三十五年的人生,直到今日,才聽到有人對他說一句:我來保護你。


    這於他而言已經太過漫長的一生,他背負過期待,享受過讚譽,後來則是沉重的家仇以及父親那務必要為大蘅國清除內憂的囑咐,他有多痛不重要也無人在乎,於是麵對辱罵誣蔑他亦默然承受不曾有一句反駁。


    從未有誰,如楚嶽峙這般為了他而狂言狂行,不惜一切地予以珍視與赤城愛意。


    楚嶽峙驟然間給了他太多,他無法不去質疑,這樣破敗不堪的自己是否還值得被如此對待;楚嶽峙帶來的光亦太過純潔燦耀,他不敢伸手去觸碰,深恐自己久在黑暗中滿身汙穢承受不起。


    司淵渟終究是徹底亂了,在聽到楚嶽峙以“司公子”三個字來稱唿他,並不允許自己的部下再喚他“司公公”那一刻,他控製不住地手抖,短刀掉落在地上,理智告訴他應該起身離開,然他看著楚嶽峙扣在他腕上的手,卻怎麽都無法動彈半分。


    已經耗盡最後一點精神力的楚嶽峙實在難以再支撐下去,顧不上林亦就在眼前正準備替司淵渟診脈,楚嶽峙疲乏地將身體偎進司淵渟懷裏,以極低的軟聲對司淵渟說道:“司九,你別走,等我好了,往後我就是你的依靠。”


    喉結上下一動,司淵渟攬住楚嶽峙微微背過身,一直到楚嶽峙闔上眼簾又再陷入昏睡,他都不曾說出隻言片語。


    隻有楚嶽峙知道,在司淵渟垂首的刹那,苦澀的淚水自司淵渟眸中滑落,悄無聲息地濕濡了彼此緊緊相貼的臉頰,也一滴一滴,滴落在了楚嶽峙鎖骨處的那道長疤上。


    那是司淵渟強忍了整整二十一年錐心剜骨的淚,也是司淵渟難以釋懷終生無法痊愈的痛。


    第39章 不可理喻


    司淵渟公務纏身,無法一直留在安親王府守著楚嶽峙等他醒來,故而在跟林亦再三確認楚嶽峙情況穩定暫不會有事後,便匆匆趕迴了東廠。


    林亦每隔兩個時辰便要為楚嶽峙施一次針,又在內屋裏點了自己調配的安神香,等楚嶽峙再次悠悠醒轉,天已然再度入夜,就連寢室的兩扇門都已經被重新修好。


    楚嶽峙一醒來甚至不必轉頭看就知道司淵渟已不在身邊,他對司淵渟的氣息無比熟悉,更對司淵渟是否與他身處一室敏感至極,即便是陷入昏睡中,他其實也隱隱約約能感知到司淵渟是何時離開。


    動了動躺得僵硬的身體,楚嶽峙動作極緩地自床榻上坐起,他還是感到有些頭昏腦漲,風府穴那一塊也還在隱隱作痛,但都在可以忍受的範圍內。


    “安親王可算是醒了。”在窗邊那椅子上坐著的司竹溪見到楚嶽峙醒來,起身去桌邊倒了杯水,然後走到床榻邊把茶杯遞到楚嶽峙麵前,以不卑不亢的語氣說道:“妾身此前多有冒犯,還請安親王恕罪。”


    楚嶽峙接過茶杯卻並沒有喝,他抬眼看司竹溪,靜默少許後道:“司姑娘可是要我跪下向你謝罪?”他沒有用“本王”的自稱,顯然沒有任何要在司竹溪麵前端架子的意思。


    輕輕抿了抿嘴,司竹溪想要譏諷他幾句,可想到司淵渟,她還是忍下了,隻道:“安親王這話可就折煞妾身了,安親王既是當今聖上的親皇弟,又是表哥的心頭肉,妾身可消受不起安親王的謝罪。”


    將茶杯隨手放在一旁的矮凳上,楚嶽峙替自己穿上鞋,道:“父皇昏庸,殘害忠良,我身為當事人之一,身上有不能推卸的責任,即便司姑娘現在免我下跪謝罪,日後登基,我也會為司家平反,親自到司老尚書墳前叩首謝罪。”


    司竹溪冷冷地審視楚嶽峙難掩疲色的病容,像在思索他的話有幾分可信,半晌,司竹溪退迴到窗邊坐下,道:“表哥說,你之前是被人用金針封了記憶故而將他忘記,並非因他變成太監而故意不認他。”


    楚嶽峙絲毫不迴避司竹溪的眼神,更不為自己辯解,道:“我拋下他,傷了他是事實,我不會因失憶之事而說自己沒錯,更不會以此要求你們原諒我。”


    司竹溪沒有想到他會這樣說,不覺微微一愣,她本來以為楚嶽峙會以失憶這一籍口來為自己開脫。


    淺哼一聲,司竹溪依舊不能輕易相信楚嶽峙,問道:“話說的倒好聽,那你想如何彌補表哥?”


    “當年傷司九的使臣,我已經殺了。至於其他,我無法彌補,斷肢不可再生,司九的痛我無法感同身受,司九的傷我也無力治愈。他獨自在那深宮中熬了二十一年,若我說我能將他失去的完完整整,幹幹淨淨的還給他,你信麽?”楚嶽峙麵色微沉語聲凝重,他昏睡前哭得多,此刻雙眼仍腫著,樣子看起來越發顯得憔悴。他心裏清楚,盡管他與司淵渟說了許多,可如今他給司淵渟的感情與擁抱乃至親吻,都不可能撫平司淵渟內心的傷痛。


    “我想把尊嚴還給他,也不想再聽到任何人叫他公公。他不是公公,他是司淵渟。”楚嶽峙說道,他現在隻要想到曾經那麽驕傲又胸懷大誌的司淵渟這些年日日夜夜被太監的身份折磨著,聽旁人叫“司公公”,向那麽多的人下過跪,卑躬屈膝地自稱“奴婢”,便感到心如刀割難以承受。他隻是想想都覺得受不了,而司淵渟,卻是生生忍受了二十一年。


    這該是多麽絕望又悲涼的二十一年。


    ——我不想做公公,可我隻能是公公。


    耳邊響起司淵渟不久前對她說過的話,司竹溪怔然看著楚嶽峙神色間隱隱的痛苦,忽然意識到,眼前的這個男人也許是這世間唯一能懂司淵渟的內心,比任何人都更理解司淵渟所思所想,甚至真正痛司淵渟所痛之人。


    思及此,司竹溪霍然起身再次走到床榻邊,而後直直地朝楚嶽峙跪下,與司淵渟有幾分相似的美豔麵容上,片刻前冷冰冰的麵具已裂開,流露出一絲平日不可見的彷徨無助,對楚嶽峙說道:“你如果,真的把表哥放在心上,那我求你,救救表哥,雖然他不願意承認,可我知道,他已經,已經不想活下去了。早在你來找他以前,他就在謀劃要將你推上帝位,而且完全沒有為自己留半點退路,他其實,是想要把你推上帝位後就了結自己。”


    匆忙伸出想要扶起司竹溪的手僵在半空中,楚嶽峙像是突然被抽掉魂魄般定住,他聽懂了司竹溪說的每一個字,然而理智和情感卻都在拒絕作出反應,隻因他意識到,自己並不意外司竹溪所說的這件事。


    不僅不意外,甚至在聽到的那一瞬間,就理解司淵渟為何如此決定。


    如果換做是他,也會做出跟司淵渟一樣的抉擇。


    “他不能死。”楚嶽峙聽到了自己的聲音,空洞得不真實,虛弱卻又透出一絲冷血,“我知道他累了,我也知道對他來說活下去遠比死更煎熬折磨,但他不能死,隻要我還活著,他就不能死。”


    楚嶽峙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不在乎,司竹溪會怎麽想他說的話,他隻知道,他不能讓司淵渟死。


    哪怕他明知道司淵渟想得到解脫,也依舊自私地想要把司淵渟留在身邊,再多的傷再沉重的痛,他會想辦法替司淵渟治,一年,兩年,三年,無論要花多少年,即便是要用他的餘生來抵司淵渟這些年所承受的一切,即便有朝一日司淵渟可能會比現在更怨恨他,他也要讓司淵和他一起活著。


    餘生若沒有司淵渟的存在,縱使他登上帝位,山河大地海晏河清,於他而言也毫無意義。


    夜裏更深露重,司淵渟披著一身灰色大氅入的安親王府,守在寢室外的周楫見到他的時候表情隱忍中帶點糾結,但終究還是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禮,又道:“司公子,王爺在等您。”


    司淵渟推門的手在聽到周楫的稱唿時一頓,他看一眼低著頭的周楫,手指又幾不可察地蜷縮一下,眸中閃過不知名的情緒,然後才用力將麵前緊閉的門扉推開。


    楚嶽峙正坐在桌邊,很是專注地看手裏的書卷。


    他看書時總是很認真,眉心微微蹙起,嘴唇還會淺淺抿住,仔細看還能發現他的牙關也在無意識咬緊。


    這副表情司淵渟很熟悉,八歲的楚嶽峙每次做少傅布置的功課時也都是這副表情,如今三十一歲了仍沒有變,最大的差別也不過是當年臉頰上的小奶膘如今已經不複存在,故而看起來便也沒了小時候那股可愛勁。


    “怎麽起來了,不在內室裏好好躺著休養。”司淵渟走過去,又把自己的大氅解下披到楚嶽峙肩頭,道:“你還看兵書,不嫌費神麽?”


    楚嶽峙抬眼看他,道:“又不是什麽嬌貴的閨閣大小姐,在邊疆征戰時,經常帶傷上陣,這點內傷還不至於就讓我起不來了。倒是你,林亦說你不僅有內傷,還憂思過度體內鬱結難解,且你長期少眠少食,對身體耗損極重,需即刻開始調理,以免內虛繼續加重將來損傷心脈。”


    拉過凳子,司淵渟在楚嶽峙麵前坐下,淡淡地說道:“我不礙事,不過就是去勢了容易體虛。”


    放下兵書,楚嶽峙握住司淵渟擱在桌上的手,道:“我要自宮你質問我知不知道那有多痛,我的確不知,可我知道你痛,而且痛了很多年。”


    司淵渟不太想與他談及此事,便垂下眼試圖轉移話題:“今早林芷霏在獄中畏罪自裁,我下令將她屍身丟去亂葬崗,你的人應當已經將她接走了。”在東廠裏,他沒下令要弄死的人,想自己尋死是不可能的,林芷霏能自裁顯然是楚嶽峙的意思,他順著把人送出去就是了。


    “那不重要。”楚嶽峙絲毫不給他逃避的機會,本來他也不擔心林芷霏那邊會再出什麽紕漏,他的人若是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辦不好事,那不成了笑話。


    “你要是想讓我繼續好好調養,那你便不能拒絕,我讓林亦幫你調理。”楚嶽峙此番也是元氣大傷,林亦在他醒後來給他施針時都板著一張臉,身為醫者想訓斥病人,可偏偏病人是自己認的主,滿腔的教訓都隻能自己憋著。


    “你這樣,不好。你的蒼鷺營,未必所有人都能接受你與我走得這麽近。”司淵渟其實不認同楚嶽峙對他表現出過多重視的做法,“不管怎麽說,我在外人眼裏都是宦官,不是什麽好人。”


    “他們若仍認我是將軍,便也要認你是我的未來夫君,不能接受大可退出,我也不介意他們另覓明主。更何況,司九,我何時在意過旁人怎麽看?”楚嶽峙對自己選的人帶的兵有絕對的自信,在服從命令這點上,蒼鷺營一向嚴格遵守,過往無論楚嶽峙給他們下達多少看著就是去送死的不可能任務,他們也沒有過質疑,更不會認為自己有資格去管楚嶽峙跟何人在一起,他們是兵,絕不會幹涉自己認定的將軍。


    司淵渟無聲輕歎,的確,楚嶽峙自小就這麽說,旁人怎麽看都是旁人的事,可今時不同往日,楚嶽峙與他各自的身份擺在那裏,人言可畏,又豈是說不在意就真能不在意?


    正欲再勸,楚嶽峙已一眼瞪了過來,對他說道:“你要我做你的玩物時,就沒想過我們關係若被人知道會怎樣嗎?”


    司淵渟頓時噎住,好一會後才低咳一聲,說道:“我想你也不會讓人知道,是我考慮不周。”


    楚嶽峙仍瞪著他,那眼神不似與他生氣,更像是在難受。


    兩人相對無言好一陣,最終還是楚嶽峙先開口,道:“你就聽我的,讓林亦幫你調理,不行嗎?”


    司淵渟不願再拂他意,頷首道:“好,都依你。”


    得了司淵渟的同意,楚嶽峙麵上也不見幾分高興,又靜默少許,才道:“你陪我去睡會兒。”說罷,就拉著司淵渟起來一同往內室去。


    司淵渟不清楚是楚嶽峙剛恢複記憶,故而總有些不自在,還是在意之前失去記憶時他們之間發生的事,從他進屋到現在,總感覺楚嶽峙身上多了幾分壓抑。其實,也不怪楚嶽峙如此,因為就連他自己,如今也不知兩人到底該如何相處。


    他們之間橫亙著數年的誤會、分離與陰差陽錯,仔細想想,之前那段時日,他滿心怨恨之下強要楚嶽峙臣服於他,楚嶽峙總歸是他這裏受了辱,心裏難免會過不去。


    思及此,司淵渟想要收迴被楚嶽峙握住的手,然他剛一有往迴抽的意思,楚嶽峙便以更重的力道捏緊了他的手掌。


    站在屏風前,楚嶽峙一迴身便抱住司淵渟,對他說道:“司九,有很多事並非說放下便能放下,這道理我懂,我也不會說我不在乎所以你也別在意,更不會說我們就像我小時候那般相處這樣不切實際的話,我隻是希望,今後你在我麵前,不要有太多顧慮,也不要記著太監的身份,我說了,我不認。從前沒人在意你的感受,現在有我在意,往後,你覺得怎樣對我你心裏舒服,就怎麽對我,我都能承受。”


    傷害,從來都無法抹去,傷在身上會留疤,傷在心裏會潰爛成疾,若終究無法治愈沉屙,至少,讓他能為司淵渟減輕日夜不歇的痛楚。


    攬住楚嶽峙的肩頭,司淵渟內心掙紮許久,最後還是將人推開,看著他道:“你應當聽過不少我心理扭曲暴戾成性的傳言,那都是真的,我這麽多年,內心積鬱苦痛得不到宣泄,上位後便隻能通過這樣的手段來排解。我已經,不是你記憶裏那個司九了。”


    司淵渟眼神黯淡,想到在東廠地下層的那個暗室,牆上地上乃至所有刑具都血跡斑斑,這幾年他是怎樣變得越來越殘暴的,自己心裏清楚,而那一切若讓楚嶽峙看到,莫說是再讓他抱在懷裏,隻怕會連一根手指頭都不願再讓他碰到。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東廠,有一個不許旁人進去的暗室嗎?”楚嶽峙問道,餘隱潛伏在東廠,已將東廠結構摸清,也已匯報了那間暗室的存在。


    看到司淵渟微僵的臉色,楚嶽峙始終沒有放開他的手,隻吻了吻他的喉結,對他說道:“變了就變了,我都接受。我若要求,你仍是從前的司九,那才真的不可理喻。你不想讓我看到,我就看不到。我隻要你在我這裏是司九,是司淵渟,至於你變了多少,是好是壞,不重要;你需要排解就來找我,在我身上宣泄,要我給你口侍要我哭要我求饒,又或是像之前那般將我弄到失禁,甚至,你想對我做更過分的事,讓我在你手裏尊嚴盡失,都可以。”


    望進司淵渟那雙無法躲閃愕然失神的眼眸深處,楚嶽峙全然不在意司淵渟做過什麽陰暗而暴虐的事,他隻想要再看到,這雙好看的眼眸能重新亮起光芒,哪怕那是與從前無法比擬的微光。


    “司淵渟,我不僅要帝位,我還要你。”


    第40章 嶽峙淵渟


    屏風被推倒發出一聲巨響,守在屋外的周楫一驚,正要敲門詢問,便聽到楚嶽峙的聲音從屋裏傳出。


    “本王無事,別進來!”


    周楫臉上掠過一陣精彩的表情變化,而後幾乎要同手同腳地默默從屋簷下走到了院子裏,以免自己聽到什麽不該聽的聲音,畢竟他一點也不想聽自己主子的牆角。


    屋內,楚嶽峙被壓到牆上,司淵渟咬著他的耳垂軟肉,在他耳邊低語:“你別招我,現在不比從前,我失控的時候下手沒輕重,你之前也不是沒試過被我弄傷。”


    楚嶽峙被壓到牆上時,司淵渟還用手扶在他腦後怕他撞到頭,他感覺到司淵渟在用牙磨他的耳垂軟肉,唿出的鼻息全都落在他耳廓上,他半個身子都酥軟了,手指拽住司淵渟的衣領,道:“你答應過的,我長大了還喜歡你,你就娶我。你要是還恨我,那就弄傷我好了……司九,小時候隻有你對我最好,我在邊疆征戰那幾年,每次傷重了覺得自己撐不下去都夢見你,雖然看不清臉但一直聽到你叫我楚七,你一直在我心裏,我懵懵懂懂的時候是你,我在軍營裏聽著旁人說那些事開始略通情愛時抓住的執念是你,如今人也是你的,我知道過去是我不好把你丟下了,但我從來都隻有你,往後也不會變,絕不會再有旁人。你,你也別嫌棄我不能為你司家留後,行嗎?”


    用力咬了一下楚嶽峙的耳垂,司淵渟捏住他的下頜,帶著幾分兇狠道:“我要怎麽嫌棄你,我如今這樣,就能讓你為司家留後了?”


    “不是你不能,是我不好,我明知斷袖有違常理卻非要嫁你,罔顧自己是男兒身無法為你生兒育女,其實,若是男子能生我也是願意的。”楚嶽峙被咬痛了也不躲,對旁人冷淡的眉眼在司淵渟麵前總是要顯得更溫順些,就連那說話的聲音也是軟的:“我要你記住,不是你司淵渟不可以,是我楚嶽峙無法為你司家留後,你我之間,若有一方要被嫌棄,那個人隻會也隻能是我。”


    司淵渟這些年在朝堂上跟那些大臣們唇槍舌戰從未落過下風,怎麽也不曾料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也會被楚嶽峙的詭辯說得啞口無言,他反駁不了便隻能埋首楚嶽峙頸間去咬那曾經被砍傷過的鎖骨,直到在楚嶽峙鎖骨上留下好幾個牙印,才又抬頭對楚嶽峙說道:“不恨你了,我隻是,恨了這麽多年,突然知道原來自己恨錯了,才會不知該如何是好。”


    “繼續恨我也沒關係,我不強求其他,我隻是希望,你對我的感情日後能慢慢再深點,不管是什麽,至少我能把你留在我身邊。”楚嶽峙對司淵渟給予的一切都甘之如飴,他不需要司淵渟對他說愛,他隻想要護住司淵渟,再不讓司淵渟受到半點傷害。


    誰也不能傷司淵渟,哪怕是司淵渟自己,他也不允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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