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嶽峙自然不知道司淵渟心裏的難為情與哭笑不得,隻以為是自己說的話在理,才讓司淵渟心服口服無言以對,於是心滿意足地窩在司淵渟懷裏閉上眼睡覺,不一會便沉沉睡去,小腦袋也歪到了司淵渟肩上。


    司淵渟沒那麽快睡得著,見小皇子歪著脖子睡覺怕他醒來不舒服,輕輕地又托起他的小腦袋,扶著讓他枕到了自己的手臂上。


    宮裏的玉枕對半大的孩童來說還是太硬了,也難怪楚嶽峙不喜歡,總是趴到他身上。


    習慣了做楚嶽峙的靠枕,司淵渟為楚嶽峙調整好睡姿後,也就闔眼安眠了。


    亥時就寢,寅時便該起來去書堂溫習功課,等少傅來講學。


    楚嶽峙大多數時候也是懂事的,例如寅時需起床梳洗,他從不賴床,往往是司淵渟叫幾聲,他便懵懵懂懂地爬起來,然後讓司淵渟與侍女一起幫他梳洗換裝。楚嶽峙總歸是皇子,有些自小養成的嬌氣,平常並不喜歡讓不熟悉的宮人碰自己,司淵渟也是在成為他的侍讀後,才開始逐漸熟悉這些服侍人的流程,如今便連單膝跪在床榻邊,替還沒睡醒的楚嶽峙穿上鞋襪都已做得十分順手坦然。


    楚嶽峙的腳不大,有時司淵渟把他亂晃的小腳丫子抓住握在掌心還覺得有點可愛,早已不去計較這些服侍人的事本不該由他一個侍讀來做,畢竟他雖為皇子侍讀,但同時也是尚書之子,又有陛下親賜的封號,旁的宮人見到他也是要按規矩行禮的。


    書堂在皇極門右廂,從擷芳殿走過去也有一段距離。這段不長不短的青磚路,司淵渟往往會牽著楚嶽峙的手一起走。


    這日楚嶽峙因前一日在練武場連射術太累,以至於起來時比平常動作稍稍慢了一點,故而他們走去皇極門時,楚嶽峙走得也比平常要急,一雙小短腿都快要跑起來了。


    平常跟他撒嬌時總是一副不要學的樣子,可真到了去書堂要遲到的時候就比誰都著急,司淵渟看著楚嶽峙這緊張的樣子便忍俊不禁,拉住越走越快的楚嶽峙就說道:“楚七,我們慢慢走,別著急,我會一直陪著你。”頓一頓,才又含笑補上最後半句:“便是一會讓少傅批評了,也有司九陪著。”


    因司淵渟這半開玩笑的話,楚嶽峙就連之後因遲到而讓少傅在書堂裏訓斥了半個時辰,也都一直彎著嘴角笑,期間還一直偷偷去拉司淵渟的袖子。少傅瞧見小七皇子這一副沒把他的話聽進去的樣子就來氣,於是連帶著又把司淵渟也訓斥了一頓,讓司淵渟生平第一次領教到了被夫子斥責的滋味。


    檢查過楚嶽峙的功課,便是文史講學,少傅這一日講的正是元代濱國公張養浩。


    據《元史》本傳記載:“張養浩,字希孟,濟南人。幼有行義,嚐出,遇人有遺楮幣於途者,其人已去,追而還之。年方十歲,讀書不輟,父母憂其過勤而止之,養浩晝則默誦,夜則閉戶,張燈竊讀……去官十年,猶為立碑頌德。仁宗在東宮,召為司經,未至,改文學,拜監察禦史。初,議立尚書省,養浩言其不便;既立,又言變法亂政,將禍天下……言皆切直,當國者不能容。遂除翰林待製,複構以罪罷之,戒省台勿複用。養浩恐及禍,乃變姓名遁去。


    “尚書省罷,始召為右司都事。在堂邑時,其縣達魯花赤嚐與之有隙,時方求選,養浩為白宰相,授以美職。遷翰林直學士,改秘書少監。延祐初,設進士科,遂以禮部侍郎知貢舉……英宗即位,命參議中書省事,會元夕,帝欲於內庭張燈為鰲山,即上疏於左丞相拜住……後以父老,棄官歸養,召為吏部尚書,不拜。丁父憂,未終喪,複以吏部尚書召,力辭不起。泰定元年,以太子詹事丞兼經筵說書召,又辭;改淮東廉訪使,進翰林學士,皆不赴。


    “天曆二年,關中大旱,饑民相食,特拜陝西行台中丞……聞民間有殺子以奉母者,為之大慟,出私錢以濟之。到官四月,未嚐家居,止宿公署,夜則禱於天,晝則出賑饑民,終日無少怠。每一念至,即撫膺痛哭,遂得疾不起,卒年六十。關中之人,哀之如失父母……”


    “七皇子,張文忠公一生曆經世祖、成宗、武宗、英宗等數朝,曆仕禮部、禦史台掾屬、太子文學、監察禦史、官翰林侍讀、右司都事、禮部侍郎、禮部尚書、中書省參知政事等官職,在他辭官歸隱後,朝廷七聘不出,直到天曆二年,關中大旱,他方才再度出任陝西行台中丞。你可知這是為何?”少傅早前已將這史籍作為功課令楚嶽峙熟讀,而今便到了講解提問的時候。


    楚嶽峙雖已熟記這篇有關濱國公張養浩的史籍,然而對個中之意實則是一知半解,他低頭想了許久,不解其意,唯有道:“是因為朝廷給的官位俸祿不夠好嗎?”


    “非也。”少傅搖頭,轉而向司淵渟問道:“深靜公子,你可知是為何?”


    司淵渟神色淡淡,目光卻堅毅,麵對少傅的提問,他字句間皆是對張養浩的欽佩,道:“張文忠公之所以在天曆二年旱災之際再度出山,是因他始終牽掛天下百姓,而高官厚祿他從來不放在眼中。親赴災地,沿途賑災散盡家財,以六十高齡上街賣糧,甚至將富戶緊閉之門敲開,令他們賣糧補官。大旱災情,因其不辭勞苦的奔波,災民們才真正得到救助。張文忠公最終是為受苦百姓哀痛不已,病死在賑災任上。至此方有關中百姓因其病故,紛紛如同喪失父母般哀痛。”


    不論何時,永遠將天下萬民置於首位,將一己之身置於末,不為一己之私而生出貪念,更不以身居高位手中握有權勢而欺壓百姓。


    司淵渟迎上少傅讚賞欣慰的目光,他充滿敬意地說道:“張文忠公以其一生向我等後人展示了為官者應有之貌,天下興亡,受苦難者總是百姓,我等理當學會思百姓之苦,慮百姓之憂,因天下雖大,卻也是先有民而後有國,哪怕有朝一日需為百姓而舍棄己身,也是理所應當。”


    第32章 寸步不離


    “那功名利祿就不重要了嗎?如果是隻要有一顆為了天下百姓的心就可以,為什麽還有這麽多的人不願做白丁,而一定要爭做儒生,赴京趕考隻為取得一官半職?”楚嶽峙聽著司淵渟的話,卻是更加不懂了,“富戶賣糧補官,不給他們官位他們便不願意賣糧,這難道不是在說,其實很多人比起百姓更在意官位嗎?科舉考試是為了選官,可考四書五經又如何能看出他們是否有一顆為百姓請命的心?”


    少傅萬萬沒有想到,八歲的七皇子會問出如此難以迴答的問題,他本是在向楚嶽峙提問,可現在,他卻被楚嶽峙反過來向他提出的問題難住了。


    的確,多少書生寒窗苦讀十多年,甚至是幾十年,落榜了便重考,多少書生終其一生都不過是想要在最終放榜時,看到自己榜上有名。


    從院試、鄉試、會試到最後的殿試,過了院試方有秀才之名,考過鄉試得舉人之名才獲得做官的資格;而到了會試更為嚴苛,會試錄取不過二三百人,進了正榜為進士,而被錄入副榜的多半會被收入國子監為監生。最後的殿試,不黜落隻為分出名次,一甲即為狀元、榜眼、探花,乃進士及第;二甲若幹人,可作進士出身;最後的第三甲又若幹名,則算作同進士出身。


    一甲的三名進士往往會授予翰林院編修等清要之職,其餘進士則還要進行一次朝考,結束後再結合殿試名次,分別授予官職,優者亦可進入翰林院。


    換而言之,落榜者從院試開始算起不計其數,最終能考取功名者不過數百人,而這些人當中,又有多少人是懷抱滿腔熱血與理想,為官是為民而不為一己之利呢?天下書生何其多,為了父母,為了家族麵上有光,為了光耀門楣,也為了為自己謀得一條安身立命的生路。


    選官的標準,是要有一顆為天下百姓的心嗎?還是忠君愛國?抑或是其他?


    少傅沉默了,他久久都未有迴答楚嶽峙的問題,因為就連他,都不禁在這一刻遲疑,自己當初到底是為何要參加科舉考試,他自小便被督促要為家族爭得顏麵,進士不夠,探花與榜眼亦不夠,他必須要成為狀元,事實上他也的確做到了,而後數年,他一度官至首輔,但最終卻是為保平安,在陛下的試探之下,請為少傅。


    眼見少傅久久不答,司淵渟主動替少傅迴答了楚嶽峙的問題,和緩地與楚嶽峙解釋道:“功名利祿,重要,卻不是所有人都會將此看得高於一切。正因為像張文忠公般一心隻為天下百姓之人極少,才更顯得這樣的人難能可貴。七皇子,人生在世,若空有理想與善心是不夠的,有能力並能站到那些需要人才的位置上,同時還有一顆為百姓的心,才能真正做到在其位謀其政,任其職盡其責。一個人再有能力,若不能站到真正合適能發揮才幹的位置上,最終也隻會一事無成。”


    “那我能為天下百姓做什麽呢?我每天坐在這裏聽少傅講學,去練武場練功練射術,可我是皇子,又不用考取功名,將來也不會成為太子,我為什麽要學這些呢?天下百姓真的需要我嗎?”楚嶽峙又問,自從開始到書堂聽少傅講學後,他就不能像以前一樣,有那麽多時間玩耍,母嬪也很少再教他跳舞,他其實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學這些。


    “天下永遠需要有才之人,不論何時,百姓也總是需要能真正將他們放在心上之人。七皇子,你生來聰慧,開蒙也早,將來必然能成為輔佐君王的賢明之臣,你要相信自己,有朝一日,必能為陛下分憂。”少傅迴答了楚嶽峙,他其實極看好這位年僅八歲的七皇子,天資甚高又心性純良,若能平安長大,不生二心,想必能成為一代賢王輔臣。


    “那司九呢,司九以後也會入朝為官嗎?也會做禮部尚書嗎?”楚嶽峙拉著司淵渟的袖子,問他:“司九也把天下百姓放在心上了嗎?”


    “自然是希望將來也能入朝為官一展抱負,淵渟也自幼被教導,要以天下百姓為重,無論將來官至幾品,官職為何,淵渟都會盡心盡力,忠國憂民而忘己。”司淵渟說得極為誠懇慎重,又因在少傅麵前,故而更注意自稱。


    “那我們以後要一起守護大蘅國的百姓!”楚嶽峙拍了拍小胸脯,圓潤的小臉上露出罕見的嚴肅表情,雖然他還不是很懂自己要如何做才是把天下百姓放在心上,也還不知道要如何守護大蘅國的百姓,更不知道自己說出的話有多重,但他相信司淵渟一定會是他前進路上的明燈。


    “好,一定。”司淵渟淡淡一笑,沒有猶豫地便應下了楚嶽峙的話。


    此時的司淵渟相信著,將來他們定會朝著一致的方向,實現他們共同的理想。


    司淵渟生辰前幾日,楚嶽峙才從侍女那兒得知司淵渟生辰將至,頓時忍不住苦惱起來。


    今年的八歲生辰,司淵渟成了他的生辰禮,可司淵渟的生辰,他又該送什麽生辰禮給司淵渟好呢?


    楚嶽峙苦惱許久,覺得自己是琴棋書畫沒有一樣能在司淵渟麵前拿出手的,司淵渟對貴重之物也不看重,兩人相處了大半年,楚嶽峙這才驚覺,自己竟也沒搞清楚司淵渟的喜好。


    心情當即變得有些鬱悶,沒想到自己竟是那麽粗心大意的人。


    為此楚嶽峙晚上也不纏司淵渟了,自己躲在寢室裏捧著小臉苦悶不已,貼身侍女見小七皇子如此低落,靈機一動就幫忙出了個主意,提議道:“深靜公子雖說精通六藝九雅,可不會跳舞呀,要不七皇子殿下找娘娘學支新舞,待到公子生辰那日,再特意跳給公子看,也可算作是驚喜。”


    楚嶽峙想破了腦袋都沒想到送何生辰禮給司淵渟,本已有些垂頭喪氣,聽到侍女的提議,立馬雙眸一亮,人又精神了起來。


    從榻上跳下來,也顧不上規矩不規矩的,楚嶽峙套上靴子就跑出寢室去找自己母嬪了。


    接下去的兩日,入了夜後楚嶽峙都沒有再與司淵渟一道,他找了其他理由,便自己帶著侍女偷偷去母嬪那兒練舞。


    本來是想給司淵渟送生辰禮,卻不想竟也會因此而讓心懷不軌之徒有機可趁,竟趁著夜色將他與侍女迷暈,並將他放去了冷宮裏一個空置的大缸中,又用蓋子將大缸封口並放上足有十公斤重的重石壓著,令他醒來後也根本無法靠自己逃出大缸。


    侍女被丟進了禦花園某個偏僻角落的水池裏,隻是下手的人沒想到侍女是會水性的,又沒掌握好迷藥的量,以致侍女入水即醒,且侍女意識到自己身處險境也並未慌亂,反而假裝掙紮幾下,吸夠氣後便自己沉入池中藏起,池邊那人本想等看到侍女浮屍再離開,卻不想聽到腳步聲有人往這邊來,隻好匆忙離去。


    尋來的正是司淵渟,他見楚嶽峙神神秘秘地躲了他幾日,心中覺得奇怪,故而特意在擷芳殿等楚嶽峙迴來,然而等至亥時仍未見楚嶽峙歸來,便出來尋找。


    侍女從水裏爬出上岸時,司淵渟剛剛尋來,見此情狀大驚,侍女驚恐地告知楚嶽峙不知被帶去哪兒了,司淵渟更是焦急卻又不得不勉強自己先鎮靜下來,先是讓侍女偷藏起來,別讓人發現,隨後便自己去尋人了。


    皇子失蹤絕非小事,然而現在他不知楚嶽峙是被何人拐走,也不知楚嶽峙現在安全與否,不是沒有想過要稟報陛下,可他區區一侍讀,去打聽陛下今夜宿在哪個妃嬪的殿裏顯然不適,隻怕還沒能報給陛下知道便讓人攔下,若是他不僅沒能見到陛下,鬧出來的動靜還驚動到下手的人,進而讓楚嶽峙陷進更危險的境地,情況隻會更糟。


    為今之計,他唯有趁著夜色掩飾先自行尋找,幸好他出來時身上也帶著證明身份的令牌,也不怕遇到侍衛。


    後宮近來不太平,他多少有些察覺,故而早前特意調配香料,給楚嶽峙做了一個會留香的小香囊。楚嶽峙對他送的東西總是愛不釋手,故而日日都將香囊帶在身上。


    司淵渟循著沿途留下的淡香一路尋至冷宮,聽到大缸裏傳出的微弱哭聲時,生平第一次明白了何為怒從心生,也是第一次生出了要將某個人碎屍萬段的念頭。他簡直無法想象什麽樣的人,才會如此心狠手辣地對一個八歲的孩童下手。若非他早有準備,誰會想到七皇子竟被困在了冷宮空置的大缸裏,那些惡人,竟殘忍至此,要將楚嶽峙活活餓死缸中,甚至是要令人尋不到其屍骨,讓楚嶽峙永遠成為缸中冤魂嗎?


    移開重石掀開蓋子,司淵渟將楚嶽峙從缸裏抱出來時,楚嶽峙已哭得將近虛脫,嗓子更是啞得叫都叫不出來了,他完全不敢去想楚嶽峙被困的這幾個時辰裏,到底經曆了怎樣的恐懼,又在黑暗裏哭喊了多久。他心痛不已地將楚嶽峙緊緊抱在懷裏,一路抱迴擷芳殿,替楚嶽峙沐身換衣,然後才以七皇子突發急病之名讓宮人去召太醫,另一邊則讓宮人去稟報陛下。


    楚嶽峙被害一事令陛下震怒不已,下令徹查,很快便藉由侍女在水裏假意掙紮時所看到的站在池邊的那名太監查出了幕後主使。後宮妃嬪竟敢殘害皇嗣,陛下當即就處置了那名嬪妾,就以她自己的方式,將她封入大缸送進冷宮。


    司淵渟的生辰最終沒有過成,楚嶽峙在此事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離不開司淵渟。受驚過度使得楚嶽峙時時噩夢,司淵渟隻能寸步不離地守著,夜夜都將楚嶽峙小心地抱在懷中。不僅如此,楚嶽峙從此亦再無法待在沒有光的黑暗中,否則便會驚恐萬分地哭喊不休進而出現唿吸困難的症狀。


    在最初那段時日,楚嶽峙怕黑程度十分嚴重,即便隻是暗一點都會讓楚嶽峙感到恐慌,於是司淵渟在拿到了父親送他的生辰禮,一顆會發亮的夜明珠後,想也沒想便給了楚嶽峙。夜裏除了寢室各處會點上燭火,那顆夜明珠也被放在床頭,時刻為楚嶽峙帶去光明。


    此後數年,這顆夜明珠也一直被楚嶽峙貼身攜帶,即便後來楚嶽峙去了邊疆,這顆夜明珠也如護身符一般守護著他。


    第33章 離經叛道


    夜明珠在床頭散發著熒熒幽光,楚嶽峙趴在司淵渟胸膛上,小聲地和司淵渟說話。


    已經一年了,他比一年前長高幾寸,小臉還是肉肉的,但是那雙桃花眼已經有了一分桃色。


    今年的生辰禮,父皇賜給他一塊玉佩,晚上陪他和母嬪一起用了晚膳就離開了,也並沒有為他設宴慶賀。


    隻是他也不是很在意,之前他受驚後精神不濟很長一段時間,太醫來替他瞧了許多次,又開了不少方子安神,就怕他被嚇傻了,父皇也隻來看了他幾次。他知道自己不是太子,其實父皇讓司淵渟做他侍讀已經很好了,而且少傅也教導他,父皇日理萬機,他身為皇子要懂事和體諒父皇的難處。


    他最近幾個月已經很少再做噩夢,有司淵渟陪著,他也就慢慢好起來。


    “司九,我今天九歲了,可是我覺得好像跟昨天也沒什麽不一樣。”楚嶽峙其實沒有什麽自己長大了一歲的實感,他看著司淵渟的臉,問道:“司九十三歲的生辰過去快半年了,感覺跟之前有什麽差別嗎?楚七覺得司九比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變得更好看了。”他很是喜歡兩人的小名,總是說著說著話便要換稱唿,仿佛這樣便能顯得兩人更親近。


    用右手食指和拇指輕輕揪一下楚嶽峙的臉頰肉,司淵渟勾起唇角笑:“你也變好看了,自己不覺得嗎?”


    “沒有司九好看呀!”楚嶽峙卻從來不覺得自己好看,在他心裏,世間最好看的人第一是他母嬪,第二便是司淵渟,父皇不過排第三。


    “身為男兒,要那麽好看作甚?”司淵渟一向不在意自己的外貌,加上過去父親也說他的容貌實在是過於出眾,父親總是擔憂男生女相有朝一日恐招禍事,故而他也不希望自己將來長得過分貌美,更何況再好的皮囊也終有衰敗的一日,實在沒必要太過放在心上。


    “可是楚七很喜歡,楚七以後娶王妃,也要娶個像司九這麽好看的。”楚嶽峙伸手摸司淵渟的臉,越看越喜歡,緊接著就突發奇想地說道:“或者,等楚七長大以後,司九嫁給楚七好不好!”


    司淵渟不禁失笑,又挑眉看楚嶽峙,道:“自古以來就沒有男子與男子成婚的先例,楚七要怎麽娶司九?何況,你我同是男兒,為何要司九嫁楚七,而不是楚七嫁司九?”


    楚嶽峙“啊”了一聲,歪頭想了想,脆生生的聲音聽起來極是可愛:“那我們可以做這個男子成婚的先例嘛!誰嫁誰娶也不重要,司九要是不想嫁,楚七嫁也行啊!”


    司淵渟一愣,這才認真對上那雙眸中隻盛滿自己的桃花眼,好半晌過去後,才又捏了捏楚嶽峙的耳垂道:“胡鬧,如此於禮不合的事,你要真做了,以後在史籍上你我就是那大逆不道,不知禮義廉恥之徒,指不定要被後人唾罵成什麽樣。何況,你就這麽喜歡我嗎?喜歡到想要與我一輩子在一起的程度?”


    “他們愛罵就罵,日子是我們在過,跟他們又沒關係,管他們怎麽想怎麽說。”楚嶽峙才不想管旁人怎麽想,他兩條往上屈起的小腿一晃一晃的,腳丫時不時互相拍打,又張開小手臂抱司淵渟,道:“喜歡呀,比喜歡皇兄父皇更喜歡,司九對楚七最好了!”


    楚嶽峙小巧的耳垂還被司淵渟捏在指腹間,聽著楚嶽峙的迴答,司淵渟隻是笑了笑,又再將那軟軟的耳垂肉揉捏兩下,漫不經心地道:“你還小,哪知道什麽是真正的喜歡,等你以後長大了,有了真正喜歡的人,就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了。”


    “那若是楚七長大以後,還是喜歡司九呢?司九會娶楚七嗎?”楚嶽峙分明在說著天真的話語,可那語氣卻又是那樣的誠摯,仿佛他真的想要在長大以後嫁給司淵渟。


    司淵渟許久不語,心裏劃過許多的念頭,他也不過十三歲,哪懂那麽多的情情愛愛呢,對楚嶽峙的愛護,想來更多是當成弟弟在寵吧,而且他也一直記著自己的身份,楚嶽峙是皇子,他是尚書之子,斷不能越逾。


    可是楚嶽峙看著他的雙眸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像是也會發光一般,比窗外夜空裏懸掛的星辰更明亮璀璨,而這樣一雙好看的眼眸不管是現在抑或是平日,總是專注地把他映在眸底,他是真的舍不得拒絕,讓楚嶽峙失望。


    握住楚嶽峙抱他的小手,司淵渟依舊是那溫煦的口吻,道:“若是楚七長大後,當真還喜歡司九,那即便是全天下的人都反對,司九也定不負楚七。”


    “那我們說好了,司九不許騙楚七。”楚嶽峙得到司淵渟的許諾,甜甜地笑開,湊上前去在司淵渟臉頰上大大地親了一口,笑得眉眼都彎了:“司九最好了!”


    “不騙你,司九什麽時候騙過楚七?”司淵渟隻希望,楚嶽峙如今純真的笑容能保留得更久一些,半年前的那次事件,被嚇壞的人不僅僅是楚嶽峙,他也一樣,他幾乎就以為自己以後再也看不到楚嶽峙的笑容了。


    “那這個給你,就當作是信物!”楚嶽峙從袖子裏取出今天從父皇那裏得到的玉佩,不容司淵渟拒絕地塞進他手裏,道:“你把夜明珠給了我,我也把玉佩給你。”


    “這個不行,這是陛下賜給你的生辰禮,太貴重了,司九不能收。”司淵渟心下一驚,完全沒想到楚嶽峙竟會把今天剛得到的玉佩給他,陛下賜給皇子的生辰禮,他一介侍讀,哪怕有封號是尚書之子,可到底連功名都尚未有,如何能收?


    “能收!父皇給了我就是我的,玉佩是我的生辰禮,你也是,既然你們都是我的,那就沒有不能收的道理!”楚嶽峙也是難得對司淵渟端起皇子的架子,連語氣都強硬了起來。


    司淵渟卻隻覺不妥,他想把玉佩還給楚嶽峙,可楚嶽峙按住他的手,小臉一皺就是一副準備要哭的模樣,對他說道:“你要是不收,我就哭了哦!你哄一晚上都哄不好那種!”


    楚嶽峙邊說還真就扁著小嘴醞釀出兩泡欲落不落的晶瑩來。


    司淵渟最怕看到楚嶽峙的眼淚,一下子便被為難住了,兩人僵持好一會兒,眼見楚嶽峙的眼淚就要落下,司淵渟歎了口氣,到底是敗下陣來讓步了,將玉佩收起,無奈道:“好好好,我收下,你別哭,好嗎?”


    見到司淵渟收下玉佩,楚嶽峙低頭把臉埋到司淵渟懷裏,小臉在司淵渟寢衣上一頓亂蹭,眼裏的濕淚就全都蹭到了司淵渟的寢衣上,一邊蹭還一邊開心地說道:“司九收下啦,等楚七長大就要娶楚七。”


    “你啊,就知道拿捏我。”司淵渟當真是哭笑不得,正想讓小人兒別再鬧趕緊睡覺,對方忽然又抬起頭來,愁眉苦臉地看他,不知道這總是有許多奇奇怪怪想法的小人兒又想到了什麽,司淵渟問道:“又怎麽了?”


    “司九,你能不能,隻娶楚七一個人,不要再娶其他妾室。”楚嶽峙又伸手去摸司淵渟的眉眼,小手掌心貼在司淵渟的臉頰上,說道:“父皇的後宮好大,有皇後娘娘,兩位貴妃娘娘,三位有封號在妃位上的娘娘,然後才是母嬪,母嬪後麵還有貴人和才人……上次,上次也是因為後宮爭寵,那位淳嬪才要害我……要是以後,司九也娶很多妾室,又有人要害我怎麽辦?”


    “還是很害怕嗎?”司淵渟用手臂攬住楚嶽峙的身體,把他圈摟在自己還不算寬廣的懷裏,一下一下地輕撫著楚嶽峙那頭烏亮柔軟的墨發。他並不認為,那位被處置的淳嬪是真正的幕後主使,整件事都做得太粗糙直白了,沒有哪個真正想害人的人,會蠢到弄出那麽多直接指向自己的證據。可是他不能說太多,一來是顧忌自己的身份,二來也怕打草驚蛇。


    淳嬪是否無辜,他不想去深究,那淳嬪之前得寵時也並不算囂張,甚至能說得上是個很安守本分的女子,但那不是重點,重點是淳嬪的母家。淳嬪的父親乃是禮部侍郎,如今因淳嬪一事,禮部侍郎被問罪,一查便是數罪並發,可那其中有多少是真的,無人敢問。他的父親縱使想保住自己的得力下屬,也有心無力。淳嬪的母家已被陛下發落,如今禮部侍郎從缺,他的父親已托人暗中給他帶信,叮囑他在宮中萬事小心。


    陛下此舉,是將他父親架空了,如此想來,陛下未必不知淳嬪無辜,甚至往兇惡處去想,嫁禍淳嬪一事,指不定就是陛下授意,而皇後也必然知情,但動手的到底是皇後還是兩位貴妃,又抑或是其他三名身在妃位的娘娘其中之一,他不得而知。但陛下既然出手了,父親和司家,已在險境中,他不知道,父親接下來是何打算。


    太過清廉正直之人,若是遇上明君,是幸事;可若是遇到一個心中隻有自己與君權威嚴的君王,被貶黜罷官就此隱居避世都尚且是好的結局,最怕是因明知忠言逆耳也堅持諫言,更不願順著君王之意辦事,最終惹怒君王而致獲罪入獄牽連全家。


    “害怕,那時候,楚七以為再也見不到母嬪、司九和皇兄還有父皇了。”抓住司淵渟的寢衣領口,楚嶽峙說著又抑不住心中恐懼,整個人縮在司淵渟懷裏,小小的身板細細發顫。


    “別怕了,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會保護好你。我答應你,以後你若真的想嫁我,我絕不會再娶第二人。”司淵渟不知將來會如何,心中也不認為楚嶽峙長大後還會想嫁給自己,男子與男子終究是離經叛道的,隻是他想保護好楚嶽峙的心此刻既真,日後也不會變,所以無論將來如何,他都一定不會讓楚嶽峙受到半點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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