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玩個遊戲,如果一直沒人找得到你,就是你贏。——塔娜利亞


    如果有人問她,最喜歡的城市是哪個,她會笑著迴答,麥克雷林。


    麥克雷林,是她的故鄉,也是她腳下踏著的土地。空氣中的是喜悅,臉上的是笑容。怎麽會有這樣一座城市呢?大家想,這一定是神明的傑作。


    她在這裏是快樂的。因為她是被需要的,也是被期待的。


    她在一個家境殷實的家庭長大——不如說,城中但凡會釀酒的都不會是窮人——從小便被教育著要熱愛勞動。


    年輕的她沒什麽遙遠的夢想與追求,隻要能抓住眼前的幸福,她便樂意效勞。就這樣,在相同的教育下,活潑好動的姐姐成了踩葡萄的主力軍,而文靜賢淑的妹妹成了心靈手巧的小廚娘。


    她記得每次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飯時,父親總是在看到一桌子好飯好菜後感歎道:“姑娘們真是又能幹又手巧,也不知道將來便宜了哪個臭小子!”


    “那我們倆以後不結婚了,就陪咱家人過一輩子。”


    而聽到這句話的姐妹倆就會一人拉起父親的一邊手,來迴晃蕩著撒嬌,逗得父親咯咯笑。


    少女的情愫嗎?


    她有時也會想,自己到底有沒有喜歡的對象呢?


    她不會對人犯花癡,但是對強大的人有著獨特的崇拜感。


    是的,就算真的要嫁人,起碼也得打得過她才行。連一個踩葡萄的姑娘都打不過,算什麽好漢。


    但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威名早已傳遍麥克雷林的男人周圍。不是金色姑娘,而是塔娜怪。是的,她自己好像並不清楚自己的身體有多健壯。


    她喜歡運動,不需要她踩葡萄的時候,她便繞著城的邊緣來迴地跑,順便幫郵差送送信、幫家長接送孩子之類的。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比較輕巧的活計都完成得輕鬆迅速。於是,漸漸地,她開始接一些困難的活計。包括但不限於一隻手拎一大桶重得嚇人的葡萄酒,另一隻手提著一根木頭做掛件,然後肩上扛著一大麻袋的馬鈴薯。


    這雄壯偉岸的身影每次都會斬獲一係列驚駭目光。是的,雄壯偉岸。


    不知不覺間,她的身體曬成了好看的小麥色,肌肉勻稱,有著野性的美。身體曲線如流水般順滑,目露精光,迅捷如獵豹,兇悍如猛虎。


    她是在一天全家一起吃飯的時候發現了自己異於常人的強壯。


    那天,父親看著一桌的飯菜,往常地要誇讚女兒幾句,卻在看到大女兒肌肉分明的身體後沉默了。


    許久後,試探性地問了一句:“我說,利亞,你……有沒有去當兵的想法?”


    這自然是給塔娜利亞很大的打擊,因為她對自己的印象從來都是普通的、嬌美動人的、魅力十足的少女,而不是一個力大如牛的、迴頭率爆表的肌肉猛女。她也想要甜甜的戀愛啊混蛋!


    但是細細想來,她也有活計越來越輕鬆的感覺。原本以為是錯覺,實際上是她的身體已經被鍛煉到某種地步了。


    沉悶了一段時間,她想通了。強健的身體沒有什麽不好的,不愛姐的,不是看不上姐,是配不上姐。


    她最後還是沒有進軍營。軍營確實不少強大的人,但是據她的經驗來看,都是些肌肉白癡,沒什麽憐香惜玉的精神。


    不過她其實和早就加入軍營沒什麽區別。她之所以對軍營的男人有所印象,是因為她是他們的金牌陪練。打不累,打不倒。很肉,但又很強。雖然技術上遠不如他們,也被他們一次次打退,但是令他們鬱悶的是,他們一次都沒贏過。這也是塔娜怪流傳的源頭。


    沒進軍營的她還是和往常一樣踩葡萄、跑步、陪練,她的生活沒有什麽變化。


    直到有一天,她在跑步的途中看到了被人欺負的妹妹。


    小餅幹很好吃,妹妹也給了大家很多恩惠。


    但是有的人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甚至去索取更多,直到妹妹接受不了,就開始變本加厲地欺負、孤立、甚至威脅妹妹。


    看到被人扔泥巴、推倒在地卻緊緊咬著下唇一聲不吭的妹妹,她怒了。


    “一群混賬東西,馬上停手!”


    “嗯?你算老幾?你……”


    欲要揮拳打人的男孩一臉痞氣地轉過了頭,然後看到了塔娜利亞。


    隨後,轉頭就跑。


    “快跑,是塔娜怪!”


    孩子們一哄而散,她兩眼噴火,揮拳就要追上去,狠狠地教訓他們一頓,但是卻感到衣角被輕輕的扯了扯。


    迴頭一看,是妹妹的小手。


    妹妹緊咬著下唇,努力忍住自己要落下的淚珠,努力地用無所謂的語氣顫抖著說:“我沒事的……”


    她心裏一疼,一把抱住了妹妹。


    “沒關係的,姐姐的懷裏,很安全。”


    沉默了片刻,她聽到了微弱的抽泣聲。看著緊緊抓著自己衣角的粉嫩小手,她的心都要碎了。


    自己的妹妹一直都在忍受著怎樣的痛苦啊,但是卻沒人可以發泄!


    她為什麽不告訴自己呢?


    這句話剛到嘴邊,便憋了迴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歉疚的緊擁。


    為什麽不告訴自己,她怎麽有臉問的?她難道不知道原因嗎?自己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裏,無論是喜悅還是憂愁,總是忽略了臉上常常帶著笑容的妹妹。


    她討厭小孩子,因為小孩子嘰嘰喳喳的太煩。妹妹不是強大的人,又是個小孩子,所以對於這個妹妹,她也提不起什麽興趣。而且,人家自己也許也有自己的圈子呢,她加的進去嗎?


    可那份笑容哪裏是快樂的笑容,分明是隱忍的、懂事的笑容!


    內疚完了,又開始恨起那幫混蛋。


    死崽子,敢欺負老娘的妹妹,活膩歪了?


    感知到姐姐情緒的變化,妹妹抬起頭,眼裏含著晶瑩的淚花,卻微微搖了搖頭。


    “他們不是壞人……”


    她沉默了。


    單純的孩子,世界上哪有什麽好人。


    好人,欺負到你頭上的是好人?


    細細想來,她們父母一貫秉持著自由發展,茁壯成長的放養策略,根本不過問她們的生活。雖說確實是自由,但是也缺乏了對妹妹的教育。


    想到這,內疚之心更勝,壓過了仇恨的怒火。


    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裏,這樣也配叫姐姐嗎?妹妹受欺負了都不敢向自己傾訴,這樣也配叫姐姐嗎?被欺負了還為別人說話,又“懂事”地不敢還手,沒有教她受欺負剛迴去,這樣也配叫姐姐嗎?


    她突然明白了。明白了自己到底想要追求些什麽,明白自己應該用這份力量保護自己重要的人。


    於是,她神情認真地扶住妹妹的肩膀,語氣誠懇地問道:“你能答應姐姐一件事嗎?以後出門,跟姐姐一塊走,可以嗎?”


    妹妹的眼中閃起了光,笑容大大地出現在了淚水尚未幹涸的臉上,狠狠點了點頭。


    就這樣,妹妹有了人生中第一個朋友。


    接下來的每一天,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她們都在一起。


    事實證明,妹妹確實不適合體力勞動,根本跟不上她的環城馬拉鬆。不過,這不礙事。騎上脖頸,眺望遠方,重複單調而簡單的快樂就讓妹妹便歡唿雀躍。


    漸漸地,人們驚訝的目光中帶了一絲羨慕與柔和,隱忍、“懂事”的笑容從妹妹的臉上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真心的、開心的笑容。而她每次一看到那甜美純真的笑容,她的心裏就像吃了蜜一樣甜,漸漸在這個過程中了解了妹妹,也愈發寵愛妹妹。


    原來,妹妹做點心的初衷並不是喜歡做,而是喜歡吃。於是她便跑遍全城的點心店,給妹妹買了好多好吃的點心。妹妹吃得很開心,她被媽媽一頓數落。不過,妹妹開心,就是最好的。


    雖然愛吃各式各樣的點心,但是妹妹最喜歡吃的就是桃酥。她倒是對這種甜的東西不太感興趣,但是隔三差五就會在妹妹看不見的地方偷偷買一塊,然後變戲法似的從懷裏掏出來,惹得妹妹一陣脆生生的笑。


    漸漸地,“塔娜怪”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金色姑娘。


    時間一天天過去,妹妹也在一天天長大。兩姐妹關係愈發要好,她的心中也充滿了希望。


    本來是這樣的。


    這天,她像往常一樣買了一枚桃酥,藏在了衣服的最深處,邊走邊美滋滋地想著,這次妹妹絕對猜不到自己買了桃酥。


    轉過陰暗的小巷,她驚呆了。


    發生了什麽?


    小巷仿佛和平與紛爭的分界線,另一側,喊殺聲、尖叫聲直衝雲霄,火光、血光、殘陽的光灑遍大地。而且,分界線還在被紛亂不斷侵蝕,逐漸分崩離析。


    她的眼中,是一個背著鎖鏈的男人,手裏提著嚇得哭泣的妹妹。


    “放開……我妹妹!”


    迴過神來,身體已經搶先做出了反應,將魔物連連打退,哭泣的妹妹在空中掉下,害怕地閉上了眼睛。


    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出現,她偷偷張開了一隻,看到的是如往常一樣馬拉鬆的姐姐。


    姐姐這次似乎跑得很累,很累,喘氣聲都變得混亂不堪,仿佛有誰在追著她們。


    她好奇地向後看去,眼睛卻被姐姐一把捂住。


    “那是欺負你的人,不要讓他們,看到你……”


    姐姐上氣不接下氣地喘道。


    聽到了這話,她趕緊縮進了姐姐的懷裏。


    姐姐的懷裏溫暖而安全,不會有人欺負她。因為,姐姐是好姐姐,姐姐會保護她。


    穿過了七扭八拐的巷子,姐姐停下來喘氣。


    “欺負我的人甩掉了嗎?”


    姐姐笑了,笑得很勉強,點了點頭,伸出小麥色的大手,溫柔地摸著她的頭。


    “妹妹,想不想玩個遊戲?”


    “我要玩我要玩!”


    “我們來玩個捉迷藏,好不好?你就在這一小塊地方躲著,等姐姐把欺負你的壞人都揍一頓,就來找你。找不到你,就是你贏了,好不好?”


    “好!”


    說完,姐姐深深看了她一眼,便轉頭離去。


    看著姐姐的身影漸漸遠去,她左顧右盼,最後選中了垃圾桶。


    捏著鼻子,她有些得意地想,這樣總找不到我吧。


    左等右等,不見姐姐,她開始有些覺得無聊了。


    漸漸地,她感到地麵瘋狂的震動,仿佛什麽東西爆炸了?


    她嚇得趕緊從垃圾桶裏鑽了出來,往巷子外跑去。


    就是這一眼,讓她看到了此生難忘的場景。


    姐姐渾身是血,眼神黯淡地坐在角落裏,身旁是成百上千的屍體。有魔物的,也有人的。


    她呆住了。


    許久,才奔向姐姐,摸著冰冷的屍體,她明白了。


    她的天,塌了。


    你醒醒啊,你醒醒啊……


    她這是在做什麽?


    現在發生了什麽?


    她不知道。


    迴過神來時,她瘋狂地搖晃著姐姐冰冷僵硬的屍體,嚎啕大哭,嘴裏喊著含糊不清的句子,妄圖喚迴姐姐的靈魂。


    就在這時,一枚香甜的桃酥從姐姐的懷裏掉了出來,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


    “你,想要複活死人?小姑娘,這代價,你承受不起。”


    “我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了。”


    “那麽,宣誓吧,從今天開始,你便是吾教的信徒,永生永世忠於吾主,為了解放吾主而甘願奉獻靈魂!”


    “我宣誓。”


    “很好,我會幫助你。神棄之人,就應該互幫互助……隻是……”


    ……


    真奇怪,這裏是哪,好溫暖,好舒服……


    但是,好像有誰在叫自己的名字……


    迴過神來時,她的麵前站著一個金發的小姑娘。


    小姑娘靜靜地看著她,她也靜靜地看著小姑娘。


    她們彼此之間都感覺到了一陣深深的淵源,噴湧而出的感情在胸中翻湧,想要開口宣泄。但是出聲時,異口同聲的話是:“你是誰?”


    “我是阿波利亞,是……追求強大的魔導師。”


    “我是塔娜利亞,也正在追求強大。”


    “既然追求強大,我倒是知道一個好去處。”


    “但說無妨。”


    “你知道光之國嗎?”


    “當然知道了,我的故鄉……好像是那個國家?”


    她感到自己的記憶似乎出現了一些問題。


    而對麵的小姑娘自顧自地說著:“那裏正在招兵。他們的騎士長剛死,我覺得你可以試試。而我呢,目標是魔導眾眾首。怎樣,順路一起去嗎?”


    一切都太過怪異,但是似乎有某種力量在幹擾她的思考。換做正常人,一定會出口拒絕。但是她似乎對這個小姑娘有著濃厚、深沉、難以忘記的情感和驚人的包容……


    她們最後踏上了旅行。


    她以為,旅行到了終點,那是最好的結局。


    但小女孩知道,自己把靈魂交付給了魔鬼,一切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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