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廣知道甘蔗熬糖,那是因為他老家村子裏就有個小作坊糖廠。七八十年代的農村很奇怪,小型的工廠有很多,包括冶鑄、造紙、榨油、醬油、糖、酒等行業。這些生產力低下汙染又不小的小廠,一直要到二十世紀中末期,才逐漸消失不見。


    李廣小時候的最大樂趣,就是去紙廠的倉庫中翻撿廢品書籍來看。他甚至因此收藏了好多連環畫。另外就是去糖廠看熬糖,隻要去了,總少不了些零嘴吃,所以附近的孩子們都願意去。去了一待就是待半天。


    他印象最深的是有一道工序,把黃泥漿灌入糖漿裏。那會他還想,這糖難道是甘蔗和泥巴一起造出來的?由於印象太過深刻,長大後他也是念念不忘,直到後來在網絡上查詢到《天工開物》等資料裏記載的白砂糖製作工藝,這才明白,原來黃泥漿是用來脫色用的。


    李廣把自己的土地交給了王延年,讓他權負責試種諸柘和開始建設作坊。按王延年的說法,現在的諸柘還沒到最甜的時候,到了下半年時,他會再次南下,去南邊收購大量的諸柘。李廣也不去管這些,他最近的心思,已經飛到了羌人身上去了。


    羌人,是如同漢人一樣古老的一個族群。其在商朝的時候,就有記載了。後來還甚至跟隨周武王一起伐商紂王。羌人世居西方,以畜牧業為主。最早應該是放羊,所以才被稱之為羌。


    羌人種類繁多,氐羌,先零羌,燒當羌等等,各種各樣的不下百餘種。而且其分布的範圍也非常廣泛。河西、漠北、西域、廣大遼闊的青藏高原、益州等等,到處都有他們的蹤跡。隴西羌人,也遍地皆是。義渠人就是羌人的一種,世居隴西,後來被秦朝給滅了。其國雖滅,其種尤存。羌人還是頑強的在隴西生存了下來。


    羌人也很奇怪,特別喜歡自相殘殺。路上兩支羌人部落碰到了,十有七八會暴發一場大戰,互相殺死對方,然後搶走財產和女人。所以哪怕是羌人種族眾多,人口基數龐大,但卻一直沒有給中原政權帶來什麽威脅。要一直到漢武帝時期,向西拓地千萬裏,無數的羌人和漢人雜居,漸漸吸收了漢人先進的文化技術之後,這才成為了漢王朝的腹心之患。到了東漢末期,羌亂持續幾十年,直接就把朝廷的財政給拖垮了。以至於有大臣上書當時的天子,建議漢家放棄涼州不要算了。


    李廣關心羌人,自然是與他以後的大計有關。別的不說,要是能收複一支或幾支羌人部落,以後打河套、拓河西,都能夠派用得上。事實上後來的羌人也經常跟著漢人打仗,湟中義從就是其中最著名的代表。


    當然,現在說打仗還有點遙遠。當下之急,是要獲取羌人的信任與好感。隻有被羌人信任了,那羌人就真的願意為你拋頭顱、灑熱血,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那要怎樣才能夠獲得羌人的信任?當然是要先送溫暖,改善羌人們的生活啦。現在羌人所居的地方,放在後世,都是著名的旅遊勝地,青山綠水,風光秀麗,放在現在,則是要啥啥沒有的寒苦之地。比起漢人所占據的地方,差了十萬八千裏。


    但凡有可能,他們也願意去種田啊。誰願意一年四季,在野外跟著牛羊四處遷徙,過得跟野人似的。當然,隴西境內的羌人們,好歹還算靠近了漢家文明,比起漢境以外的那些茹毛飲血的羌人來,又要強上許多了。


    李廣找上的,就是羌人武。那個曾經在成紀縣城中掏出家夥放水然後被抓住罰款的羌人。武在他的部落,很有名,他是羌人首領的兒子,力大無窮,在十三歲時,就單獨獵殺過一頭熊,因此而得到部落族人的稱讚。如果不出意外,他爹死後,他將會順利的成為這支部落的新酋長。


    武因為經常到成紀縣中換取一些生活物資,所以找他很容易,一來二去,武也和李廣這個漢家郎君混得熟了。武覺得李廣為人仗義,爽快,很值得他交往。


    李廣找羌人武,是因為他看上了羌人手裏的一項資源。皮毛!


    漢人們會養蠶織布。其實胡人們也會。他們會用羊毛、牛毛、馬毛以及駱駝毛,織成布匹做成衣裳。這種布,喚作罽。罽這個字,就是獸毛織品的意思。因為胡人們不知道先進的硝製手藝,所以他們所織的布,有很種的腥膻味。再加上胡人們本身自己也不太愛清潔,於是就搞得身上奇臭無比。這就是胡人為何總是身上有異味,被漢人嫌棄的原因。


    後來張騫通西域,給中原帶來了罽布,大家發現這種布,雖然比起絲、麻來要保暖,但是實在是受不了這種怪味,於是紛紛棄之不用。


    這一切的原因就是這種布,在紡織之前的原料沒有經過加工處理。皮毛上附著的動物油脂沒有被徹底清除幹淨,所以會有異味,甚至會招來各種寄生蟲。可是萬事都有兩麵。若能把原料給硝製幹淨,使之幹淨、整潔、無異味。這種布會不會受歡迎?


    答應是肯定的,絕對會受歡迎!想想後世流行的羊毛衫、羽絨服就知道了。而且在秦漢,布帛還有一種功能,那就是充當貨幣。


    這種貨幣,甚至比市麵上流通的各種錢還要堅挺。因為銅錢可以造假。布帛卻不能。就連朝廷也允許百姓用布帛來交稅。


    而天下,布匹資源最多的地方在哪裏?當然是這些羌人啊。羌人部落無數,每年所產出的各種牲畜皮毛無窮無盡,不知凡幾。而這些皮毛,大多數被他們賤賣和自用了。但若落到李廣手裏,李廣能將之變廢為寶的話……李廣都不用去費盡心思找朝廷承包銅礦采礦鑄錢,他就能夠迅速發家,獲得無窮無盡的財富。


    當然,財富不是主要目的。拉攏羌人,帶他們發財的同時,牢牢的把他們綁在自己的戰車上,隨自己征戰四方,這才是李廣的主要目的。


    羌人的主要牲畜,是羊。他們所養的羊,與我們所想象的羊不太一樣。他們養的一種是盤羊。一種是山羊。


    盤羊,可以長到好幾百斤,跟小牛犢似的。盤羊未馴化之前,身上會長兩種毛,一種粗毛,一種細絨毛,細絨毛是冬季生長,以利於保暖。馴化之後,因為生存環境的有所改善。它身上的毛也隨之變化。不再換毛了,毛也不太粗不太細,會一直生長。盤羊身上的毛,會被羌人們給剪下來,織成衣裳。


    山羊的毛,則比較粗糙,不好用來織布,所以山羊被殺了,就會被剝皮,連皮帶毛一起,做成羊裘。


    山羊不是李廣的目的,羊裘也不是他所追求的。他的目的,是盤羊毛。他後世畢業之後,考進了農業部門。頭幾年做為新人一直在跑腿打雜。下地方搞技術指導,迴部門查數據資料,反正各種髒活累活主要都是他們這些小萌新在幹。吃了不少苦,但也很能鍛煉人。最起碼別的不說,你看他現在穿越到了西漢,就近指導羌人們開個毛紡廠都沒問題。雖然沒有機器,但羌人人多啊,他們的人力也不值錢。所以廣大公務員們,一定要腳踏實地,認真幹活。不要叫苦叫累,不要抱怨埋怨。要發揚一不怕死二不怕苦的精神,來為人民服務!指不定你所學到的那些東西,哪天就能用得上呢。


    武見到李廣很開心,咧著大嘴迎了上來,沒等李廣開口就是一個熊抱。李廣被撲鼻而來的膻味衝得鼻子直癢癢,又不能打噴嚏,隻好憋著,憋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李廣嚴重懷疑,隻有野蠻不開化的部落,才喜歡一見麵動不動就擁抱人。大家隔遠點行個禮多好呀。


    武鬆開李廣後,大笑道:“廣,你怎麽來了!”


    李廣笑道:“閑來無事,便來尋你。怎麽,不歡迎?”


    武的部落,在成紀縣外的一處山穀中,他們與漢境以外的那些羌人來比的話,已經算是半熟羌了。能講漢話,日常生活習慣也偏向漢人。比如用漢人生產的鹽和烹飪用具,烤肉也會烤熟而不是半生不熟甚至是生吃了。


    而且武的部落,基本上也不怎麽遷徙了,已經變成了半牧半獵,在成紀縣固定了下來。許多隴西境內的羌胡,跟漢人雜居久了,大多數都改變了他們遊牧的習慣。在冬天沒有鮮草的情況下,他們會提前儲備幹草來給自己的牲畜過冬。而自己要麽是打獵、要麽是打漁。不用再冒著嚴寒和凜風,逐草而居了。


    武挺著胸脯,拉著李廣的手,紅著臉大聲道:“你是我的朋友,來看我,我怎麽會不歡迎!”


    著急了的漢子馬上就吩咐族人,給李廣殺一隻最肥美的羊,等會就要給他做烤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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