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呢?”


    齊蘇葉拎著一大堆東西進門,將手裏的東西交給管家,管家接過東西,迴答了他的問題:“老爺這會子估摸在後院打盹。”


    齊蘇葉手一頓,隨後擺擺手讓管家不用管他忙自己的事去。他裝模作樣的拍拍衣服的皺褶,然後理了理並不存在的碎發,最後才邁著步子往後院走去。


    後院有一顆很大的桂花樹,每年秋天枝葉繁茂,繁花滿樹。這是他娘離世那年栽的,被精心養著,長勢喜人。當年他爹一意孤行的從朝堂上退下來,忙了多年突然之間閑下來沒事做,就帶著他天天搬張躺椅在樹下打盹。


    當然,打盹的是他爹,迴答不上來問題被打的是他。


    這一打盹,就是十年。


    齊蘇葉輕手輕腳的走到他爹身邊,齊陸正閉著眼在樹下打盹,並未被他兒子從夢中驚醒。躺椅下有張紙,齊蘇葉蹲下身,將紙拈起來,輕輕的抖幹淨上麵的桂花粒,是蘇軾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麵,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鬆岡。


    齊蘇葉不自覺的將紙上的內容念出來,心裏突然彌漫出一股無法言喻的悲傷,他將紙疊好放到躺椅邊的小桌上,用墨台壓住。


    齊陸被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了,他本來在後院看書,結果看著看著就想起了蘇軾的詩,頓時悲從中來,喝了兩口小酒,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你來了。”齊陸將壓在墨台下的紙疊好放入袖中,抬手給自己倒了杯茶醒酒,“蕊蕊怎麽樣了?”


    齊蘇葉聽見葉蕊蕊的名字的時候眼神黯淡了一下,但很快就打起精神說道:“就是來和父親說這事的,蕊蕊近日心情不好,我打算帶她出去走走。”說完,他頓了頓,接著說道:“娘已經走了十年了,爹你也不要過於傷神。”


    齊陸沒理會齊蘇葉的後半句話,他沉思片刻,道:“出去走走也好,不過不要走太遠,長右關破,符祺率兵揮師南下,近日洛陽的難民逐漸增多,不要在外麵停留太久。”


    “父親真的不打算出手了嗎?”齊蘇葉為齊陸添滿茶杯,又將他喜歡的點心挪過去,接著說道:“我知道您心裏這些年一直是念著的,何必跟自己過不去。”


    齊陸伸手拍了拍齊蘇葉的肩膀,有些感慨:“若是蘇妤還在,如今也到談婚論嫁的時候了。中秋團圓的時候你帶著蕊蕊,蘇妤帶著女婿一起迴來,咱們一家六口團圓賞月,你娘該多高興啊。”


    提起他娘和妹妹,齊蘇葉就知道這個話題沒辦法繼續下去了。


    世間最大的痛苦莫過於陰陽兩隔,離去的人帶著滿腔的不舍離去,留下的人隻剩下滿身的悲戚,然後在第二天太陽再升起的時候,推開門,帶著離去的人的那一份好好的在這世間活下去。等到燈滅的那天,終於能在搖曳欲滅的燭光中再相會,訴盡這些年的衷腸。


    等齊蘇葉從尚書府迴到葉園,天已經完全的黑了下來,葉蕊蕊讓人點了燈,獨自一人坐在房間裏借著燭光看著手裏的書。


    “怎麽不叫人多點兩盞燈,傷了眼睛如何是好。”齊蘇葉拿起燈旁邊的火折子,陸陸續續的又點了好幾盞燈,才走到葉蕊蕊身邊,抽出她手裏的書放到旁邊,將一杯熱茶放入她的手中,“手這麽涼,也不拿個湯婆子暖暖。”


    葉蕊蕊聽著齊蘇葉的嘮叨突然笑了起來,溫暖的燭光襯的她的笑容愈加溫柔,“我不冷,現在降了溫,怎麽能讓他們跟著我在這熬夜,我讓他們都去睡了。你餓不餓,木苡說今天買了很多好東西在廚房裏,我去做點吃的給你怎麽樣?”


    齊蘇葉搖搖頭:“別去,更深露重,著涼就不好了,讓人隨便做點就行。”


    葉蕊蕊:“父親怎麽樣了?”


    唉,齊蘇葉歎氣,握著葉蕊蕊的手有些無奈:“爹還是老樣子,娘和妹妹的死已經成了他心裏過不去的坎。不肯寬恕別人,也不願放過自己。”


    “還是不願意出去走走嗎?”葉蕊蕊開門,從丫鬟手裏接過食盒,放到桌上,一麵將裏麵的吃食拿出來放到桌上,一麵說:“總要換換新的環境,不然一直呆在一起生活過的地方,難免睹物傷神。”


    齊蘇葉接過葉蕊蕊遞過來的筷子,吃了兩口菜,說道:“說到這個,我正想和你說,洛陽怕是要不安穩了。薑王符祺揮師南下,一路上攻城略地,勢如劈竹。再這樣下去,怕是明年就要打到洛陽城下了。”


    葉蕊蕊秀美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擔憂,她看著齊蘇葉說道:“夫君,那葉園怎麽辦?”


    齊蘇葉舉起筷子的手頓了頓,放下筷子,“蕊蕊,我想,葉園要不就先關了吧。我會給足他們銀錢,趁著現在洛陽還不這麽亂,到別國去吧。”


    葉蕊蕊的眼角似乎有淚劃過,葉園是她父親一生的心血,如今老班主辭世不到半年,葉園就要散了,幾十年之後她又有何臉麵去麵對爹娘。


    唉


    齊蘇葉輕輕地拭去葉蕊蕊臉上的淚痕,他也不想就這樣解散葉園,可如今大夏戰火四起,為了葉園眾人的性命考慮,也不得不這樣做了。


    “蕊蕊,我保證,等到戰火一平息,就重開葉園,好不好。”


    葉蕊蕊點點頭,她也不是不明事理無理取鬧之人。


    “好。”


    次日,午後陽光正好,忙碌了一上午,葉園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昨天還熱熱鬧鬧的葉園,一時間冷清了下來,風吹過木門的咯吱聲顯得格外嘹亮。


    齊蘇葉怕葉蕊蕊太過傷心,遣散完眾人後就帶著她出去逛街散心,整座府邸空蕩蕩的。


    木苡搬了把椅子坐在後院的牡丹花田邊,秋意正濃,牡丹的枝葉落得滿地都是。煤炭正在花田裏撒歡的追逐著一隻出來覓食卻運氣不好的小耗子,逮住了也不吃,放了等小耗子跑了一段時間後又接著追。沉溺其中,樂此不疲。


    左手邊突然發生響動,木苡一扭頭,就看見憑空多了把椅子,接著椅子上就多了個人。來人坐了一會兒,看了一出貓追老鼠的現場表演,然後發表了自己的觀後感。


    “你這貓,小時候是不是傷到過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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