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這一躲,便躲到了遊廊中,還順便瞧見了秦良玉說起她的親事時那風淡雲清的模樣。說起這門親事,馬千乘恨不能一把將自己的舌頭給拽出來,若不是那日他嘴賤,事情定然是不能到這般田地,眼下說什麽都晚了,捶胸頓足外加討好賣乖想必也是不管用了,隻能使出最後一招殺手鐧了,雖然這招有朝一日被拎到台麵上來說的話,會很丟麵子。


    此時雖是酷暑時節,但早晚還是十分的涼爽,夜風滑過皮膚,留下陣陣涼意。馬千乘踏著月色出門,欲奔連亦下榻的客棧而去,心想今夜若不給他些教訓,他大約真的不知道花兒為什麽這樣紅。馬千乘剛一走過轉角,迎麵便瞧見陸景淮坐在院中微仰著頭,他步子一頓,想躲是來不及了,掐指算了一番後,覺得陸景淮似乎是在賞月,於是他也跟著一同抬了抬頭,卻見圓月半遮半掩在淡淡煙雲之後,忽明忽暗。


    “你去找連亦?”陸景淮幽幽瞧了馬千乘一眼,見對方不說話,又幽幽收迴視線,沉默不語。


    “啊。”馬千乘大方的承認了此行為何,又問陸景淮:“你這大半夜不睡覺,在這是做什麽?”


    陸景淮不答話,直接從石桌前站起身,衣袍下擺自然垂落,偶爾被夜風牽起,遠觀有倜儻之勢。他一步一步走到馬千乘身前,寶相莊嚴,一半臉隱在房簷的陰影之中,過了許久,才下定決心般將臉湊到馬千乘身前:“我之前已與連亦單獨切磋過,是我輸了。”


    馬千乘這才見陸景淮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當下笑出了聲。能將固執刻板如陸景淮這樣的人都逼到能動手盡量不吵吵,那連亦也是個人才。


    陸景淮不悅的瞥了眼馬千乘:“我與他當時說好了比自己最在行的東西。”


    馬千乘笑的更開心了,陸景淮乃文壇新秀,咬文嚼字自然是不在話下,那連亦可是名武將,遇事基本上是動拳頭的。思及此,馬千乘抬手撫慰的拍了拍陸景淮的肩膀:“三哥,我這便去給你報仇。”說罷舉步要走。


    身後陸景淮道:“並不用,這本就是我輸了,你去打他,這樣不合情理。”


    馬千乘頭也不迴,飄飄然便出了秦府,什麽情理不情理,他馬千乘就是情理。


    夜深後,街道十分的空蕩冷寂,更夫手中的竹梆子“咚咚”作響,不時有孩童夜啼,時哭時止,伴著母親的柔聲哄勸。


    手癢多時的馬千乘初始走的還算十分穩妥,待行至偏僻處,四處查看,確保無人之後,直接足底生風。不過這風也隻生了大約半柱香的工夫,馬千乘正跑在興致上,忽然頓住腳步,也不迴頭,隻是輕輕歎了口氣:“你跟了小爺一路了,累不累?要不過來坐一坐?”


    身後並無聲音傳來,良久後,一道斜影出現在馬千乘腳邊,已然擺好攻勢。


    “你要同小爺打架?”馬千乘嗓音清淡:“你一定要將各種死法皆嚐試一遍才甘心?”說完終於舍得迴頭:“小爺讓你五十招,瞧瞧你們貴州衛的本事。”


    身後之人赫然是馬千乘今夜心心念念要找的連亦。


    馬千乘對上連亦還算從容的視線,站在原地大放厥詞,可謂是酣暢淋漓。連亦的臉皮到底沒有馬千乘厚,在聽了一會後,便覺得聽不下去了,也不再杵在原地擺姿勢,幹脆利落的衝上前去,出手便是一記殺招,直取馬千乘咽喉。


    馬千乘適時的抬了抬手:“等等。”


    連亦一愣,見馬千乘將麵上畫蛇添足的麵罩摘下,整齊疊好後,放在一旁的樹上,忍不住問了一句:“你這是做什麽?”


    “小爺愛幹淨慣了,一會你的血濺到我的麵罩怎麽辦?我這麵罩雖小,但料子好歹名貴,你長的這麽提神,定然是賠不起的。”馬千乘將摘麵罩的前因後果同連亦認真解釋了一遍,而後才道:“可以繼續了,方才小爺已讓了你一招,你眼下還有四十九招。”


    連亦想了許久都未曾理出長的提神同賠不起他那名貴的破麵罩的幹係,但末了也瞧出來馬千乘是瞧不起他的,心中盛怒,正要抬手便覺鼻尖一酸,這一招打的他措手不及,捂著麵門仰麵倒地,顫抖著一隻手,費力抬頭指馬千乘:“你堂堂明威將軍竟出爾反爾?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馬千乘好似聽到了什麽有趣的話,一邊戴迴麵罩一邊道:“兵不厭詐,你這麽蠢怎麽好意思來同小爺來打架,貴州衛不過如此,恕不奉陪。”


    後趁連亦放鬆警惕之時,又是一樹枝將人打暈在地,順帶補了一頓好揍,臨走前拍了拍手上的灰。見過送死的,但卻沒見過似連亦這麽主動的,這深更半夜的竟敢跟蹤自己,若不是他會些武功,當真是要嚇死寶寶了。


    貴州衛指揮僉事深夜遇襲一事不脛而走,秦良玉很快便知曉了此事,於情於理都要去探望一番。


    她到時,連亦正坐在床邊,大夫悉心為其上藥,隻見他眼眶青紫,竟比之前陸景淮被人修理的還要慘。大夫擦拭藥膏時,動作不算輕,連亦放在膝上的手不時收緊,瞧的秦良玉的心也跟著緊了緊,不自覺問:“是何人動的手?”


    連亦毫不猶豫便將馬千乘的名號報了出來,一同跟來的柳文昭聞言愣在原地,似是沒想到連亦會如此耿介,但好在她之前跟在馬千乘身邊,是見過大世麵的,也沒有慌了陣腳,趁秦良玉麵色徹底黑下去之前,扯了個合理的由頭便匆匆跑迴了秦府。


    此時馬千乘正頭枕雙臂,口中銜著根破草,優哉遊哉在院中曬著太陽,瞧見花容失色的柳文昭出現在他身前時,不忘嘴賤一番:“今日怎麽沒跟在你家將軍身邊啊?是不是她有新寵,將你冷落了呀。”


    柳文昭心底冷冷吐了馬千乘一臉的唾沫,但麵上卻端的滴水不漏:“馬公子,奴家瞧在與您往日的情分上,來給您報個信,您還是快些跑吧,越遠越好。”


    馬千乘見柳文昭如此,料想是出了什麽事,當下坐直了身子:“發生了什麽事?”


    柳文昭想了想,還是照實將情況說了,因怕秦良玉突然衝出來,是以說的時候語速極快,有好幾次險些咬著舌頭。


    馬千乘聽完後,神色有些不對勁,涼涼問:“按理說,這種時候你不是應該替我爭辯幾句麽?”


    柳文昭想也不想:“馬公子您一瞧便是做得出來這種事的人,奴家心虛,不敢強辯,您還是趁我家將軍沒迴來前,逃吧。”


    馬千乘深以為柳文昭說的在理,朝其抱拳道:“後會有期。”


    秦良玉從客棧迴來後,見秦府已沒有馬千乘的影子,也猜出他大約是出去避難了,倒沒有派人去找,轉身欲迴房,又遠遠瞧見這幾日她有意避開的陸景淮。秦良玉麵上帶了些尷尬,倒是陸景淮,仍是泰然自若的模樣,問:“肖容將連亦打了,你想好如何向葉夢熊葉大人解釋了麽?”


    秦良玉老實道:“沒。”


    陸景淮略略揚了眉:“沒有便算了,肖容他做事雖粗暴了些,但定是將對策想好了的,你也不必操心了。”


    不得不說,陸景淮與馬千乘雖接觸了沒幾次,但的的確確是將馬千乘的性子摸了個大概,馬千乘此番將連亦揍了之後,已主動給葉夢熊去了封信。


    馬千乘半夜將連亦一頓好揍一事,說大可大,說小也小。但以眼下這情形來說,若是秦良玉這廂稍有差池,那葉夢熊定然是樂意將事情往大了說的,事情鬧大了之後,便是重慶衛與貴州衛之間的恩怨了,驚動京師也不是不可,馬千乘動手前顯然已將後果考慮清楚了,他躲開秦良玉之後,直接用他的信雕給葉夢熊去了封信,信的內容很是簡單。


    他馬大少爺,馬大將軍,夜半出去散心被人跟蹤並騷擾,氣急之下與對方動了手,對方竟信口開河,說自己是葉夢熊的人,這讓馬千乘氣憤不已,那葉夢熊葉大人可是頂頂的廉潔之人,自入仕以來頗受大家愛戴,可謂是好評如潮,手下怎會有如此不懂禮數之人?是以他一氣之下便將對方揍了。信的末尾還大言不慚道,即便葉夢熊誤會,馬千乘也不後悔自己這番舉動,因葉夢熊便是他心中的英雄,是不可被玷汙的,他對葉夢熊的敬仰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此處略去一萬字。


    這封信到了葉夢熊手中之後,隻見葉夢熊的臉上好似被染缸砸了一般,各色齊聚,最後卻又歸於平靜。他揉了揉眉心,話語中帶著些無奈:“罷了,這馬千乘並非一般人,這事他如此解釋,雖說牽強,但也說得通,要怪隻能怪連亦行事太不小心,罷了罷了。”


    葉夢熊並未追究馬千乘一事,但連亦心中卻是十分的鬱悶,先不提這事,單就他日日跟在秦良玉身後晃蕩這事來瞧,他與馬千乘的梁子也應該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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