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瑤心裏斟酌一番輕聲問:“夫君今日在書房與王大人談了什麽?”


    “談了談崎城之行。”


    胡瑤神情不免有些迷茫,“崎城?”


    慕淵伸手把胡瑤額前的幾縷發絲綰到耳後,“梁茳兩界的一座城池,陛下想要。”


    “陛下初登帝位,當先穩朝綱安民心,此時怎可動兵攻城?”


    “陛下心急。”


    胡瑤覺得有些荒謬,“再急,攻城掠地之事也需緩緩圖之。”


    大約是見她麵色古怪,慕淵將她攬到懷中,非常輕地笑了聲,“自然也有大人屢屢進諫勸阻陛下,但陛下執意如此。若無意外,雪停便行軍。”


    “雪停,夫君便要出征了?”


    “嗯。”


    胡瑤坐起身看著慕淵,“崎城之行,夫君可有把握?”


    慕淵扯過床攔上的寢衣披在胡瑤身上,“崎城地勢易守難攻。城外有一穀蜿蜒崎嶇,攻城必入穀,穀中生死參半。”


    胡瑤心下一驚,腦袋轟地一聲像要炸開,“崎城外的穀可……可叫澗狼峪?”


    慕淵愣了一下,拾起眼眸看她,“叫澗峪關。”


    “澗峪關……澗狼峪……”


    胡瑤低喃著,不安害怕的情緒如同匕首剜著她的心。


    她曾聽過澗峪關的名字,但從未將兩者聯係到一起。


    她抓住慕淵的手,“夫君不要去澗峪關!不許去!”


    “阿瑤?”


    她甕聲道:“夫君不去好不好?”


    慕淵輕撫著胡瑤的背,附在她耳畔輕語道:“天子詔,非去不可。”


    胡瑤抬眸看慕淵。


    長睫在慕淵的麵容上,落下一道黯然的鴉青之色。


    她到嘴邊的“為了我,不去可不可以?”變成了“若此行明知會受傷,夫君也非去不可嗎?”


    “非去不可。”


    “為什麽?”


    慕淵眸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凝暗之色,但很快又恢複了往日恣意慵懶的模樣,“阿瑤,我是大梁的臣子啊。”


    胡瑤摟緊他哽咽道:“可夫君也是阿瑤的夫君啊。”


    慕淵含笑沉聲喚她,許諾道:“阿瑤,生當複來歸,死……”


    話未說完,薄唇便被少女的唇堵住。


    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


    胡瑤不要慕淵這樣的許諾。


    她羽睫微顫,淚便落了下來,說出口的話卻萬分篤定。


    “夫君不會死的。”


    澗峪關一戰雖兇險萬分,但慕淵並不會喪命,隻要避開受傷之處便不會癡傻。


    即便避不開,最壞的結果就是癡傻。隻要慕淵能活著,她定會找到醫治好他的方法。


    隻要他活著,忠臣也好,良將也罷。


    慕淵要做,她便不阻他。


    “阿瑤說不會便不會。”慕淵溫熱的指腹撫過她臉頰,似哄似逗道:“哭得這般厲害,東周送來的明珠都不夠賠了。”


    胡瑤明知慕淵此行不會死,可還是因他這話委屈得皺了臉。


    她滿臉淚水的埋進他懷裏,“我陪夫君一起去好不好?”


    慕淵斬釘截鐵的拒絕道:“不好。”


    “嗚嗚嗚崎城之行夫君、夫君……”


    懷裏的人哭哭停停,半天都未說完這句話。


    慕淵輕捧起她的臉,語意柔情喚她:“阿瑤。”


    胡瑤淚眼婆娑的望著慕淵,“嗯?”


    “我若戰死,公主再招駙馬定要招個比我好的。不許就駙馬一人,也不許像愛我那麽愛他。”


    胡瑤嗚咽道:“不會再有比夫君好的男子了。”


    “原來在阿瑤心中我這般好啊。”


    “天下第一好。”


    慕淵心中微漾,不禁莞爾。


    前世用命換來的人兒,真真切切的在眼前,他要與她白首百年又怎舍得赴死。


    萬死或有一生,那他偏要斷章取義。


    隻見生,不見死。


    -


    連綿下了半月的雪,在三日前停了。


    簷下積雪逐漸消融。


    慕淵托著腮看胡瑤與慕天替他收拾行囊。


    “護膝,護心鏡……這些保命的東西,夫君行軍打仗時要穿好戴好。”


    “藥都放這了,哥記得隨身帶些。”


    兩人絮絮叨叨的從三日前念叨到今日。


    慕淵覺得耳朵都要長繭子了。


    “將軍,該出發了。”門外傳來嚴錦的聲音。


    慕淵一起身,胡瑤便放下手中東西走了過來。


    慕天看了兩人一眼,退出了房。


    胡瑤拿過侍從提前備好的戰甲,替慕淵仔細穿好。


    她從未想過再次見慕淵穿紅袍,竟是他去澗峪關。


    當初心意相通時,想著無論如何都要阻止他去澗峪關,怎麽也沒想到會有一日親自替他穿上戰甲送他上戰場。


    她又怎能將他困在以愛為囚的牢籠之中呢。


    少年紅袍金甲,說不出的風流俊朗。


    若是平日,胡瑤定是要玩笑幾句,可今日她隻是不斷的重複著這段時日說過最多的話。


    “夫君行軍要多注意,澗峪關地勢顯峻,兩側與身後皆易腹背受敵,凡可疑之人斷不可用。若遇箭羽定要護住雙膝,額頭與……”


    “阿瑤。”


    “嗯?”


    “我都記下了。”


    “我知道,我就是怕夫君忘了。”


    “不會忘。”慕淵垂首在她唇上吻了吻,“蓋章。”


    胡瑤摟上慕淵的脖頸,主動加深了這個吻,“蓋過章,夫君就不可以食言,就不可以把我忘了。”


    “嗯。”


    慕淵牽起她的手向屋外走去。


    嚴錦等人皆準備妥當,候在門外。


    慕淵看著走過來的慕天,囑咐道:“照顧好你嫂嫂,記得我說過的話。”


    慕天神色微頓並未接慕淵的話,淡淡道:“哥,我與嫂嫂在家等你迴來。”


    徐以雲湊到胡瑤與慕淵麵前笑道:“淵哥哥,我與江明遠也等著你凱旋而歸。你放心打仗,我會陪著瑤姐姐的。”


    江明遠難得正色道:“阿淵,萬事小心。”


    慕淵點頭。


    胡瑤握著慕淵的手緊好緊,忍不住又叮囑道:“夫君要保護好自己。”


    慕淵頷首道:“好。”


    嚴錦寬慰道:“少夫人寬心,我等定會護將軍周全。”


    胡瑤笑道:“嚴侍衛也當保護好自己。”


    “是呀,驚蟄姐也等嚴侍衛迴家呢。”


    薑喜兒一句話讓兩人麵上一紅,惹得眾人笑起來。


    嬉笑過後,慕淵鬆開她的手,目光沉沉的凝著她,緩緩開口道:“走了。”


    胡瑤莞爾一笑,點頭道:“好。”


    少年大步跨過府門,躍馬而上,留下一個策馬而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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