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竟是帶著憐憫!為什麽?憑什麽?就憑他高高在上的身份嗎?


    連溪心中憤懣不平,撐著一股子氣,他竟是掙脫開官兵,不知從哪兒掏出來一把匕首,狠狠捅向趙明堂。


    趙明堂輕而易舉製止住了他的行為,他道:“別掙紮了,連溪。”


    “憑什麽你要來處置我?你配嗎?”連溪雙手握著匕首,可匕首卻被趙明堂製止,無法前進。


    “何來配不配?”趙明堂忽而道。


    什麽意思?連溪緩緩抬眸。


    “無論是在鬆柏樓或是朝堂,人始終是人。”趙明堂淡淡道。


    連溪笑了:“你倒是冠冕堂皇,你使著權勢來壓我,又如何說得人始終是人的話?是!人始終是人!但也分為人上人和人下人!若是你真不在意,又何必拚了命地爬迴朝堂,何不一輩子棲身在這鬆柏樓?”


    趙明堂緩緩搖頭:“鬆柏樓內沒有我想要的東西,但朝堂裏有,就這麽簡單。”


    連溪被他的話堵住了。鬆柏樓內沒有趙明堂想要的東西?那麽他想要什麽?他想在鬆柏樓過著一輩子討好人的生活嗎?


    “連溪,鬆柏樓內人命無數,現收押你入獄。還希望你趁早招了,免得受苦。”趙明堂從他手中奪迴匕首,揮揮手示意官兵上前。


    連溪卻因著趙明堂一句話驟然脫力,任由官兵拖走了自己。


    被收押的一眾小倌哭得哭,鬧得鬧,可還是被一股腦兒押走了。


    不過頃刻之間,鬆柏樓內已是空無一人,僅剩下來來往往的官兵在搜尋。


    看著這個困住自己三年的牢籠,趙明堂閉了閉眼睛,再度睜眼。


    此時官兵前來:“大人,樓內已無一人。”


    “好,走吧。”趙明堂轉身出了鬆柏樓。


    一瞬間天光大亮,僅剩身後的鬆柏樓陷入了黑暗之中,隨著官兵貼上了封條,鬆柏樓徹底了無人跡。


    “你以為你真的可以解脫了嗎?”散漫的聲音從暗處傳來。


    聽得那個記憶中熟悉的聲音,趙明堂渾身一僵,連頭也不敢迴。


    剛踏入光亮的身軀好像在此刻再度陷入了黑暗之中。


    隻聽得身後的聲音道:“不過一個鬆柏樓,失了就失了。你不會真以為能撼動秦家吧?”


    趙明堂唇色蒼白,手微微顫抖,他不曾想身後這人給予他的陰影竟如此深。


    這時,身後之人緩緩上前,那雙柔軟的手拂過他的後頸,最終放在了他的腰上。


    “本以為是隻溫順的貓兒,可如今竟會撓人了。”她喟歎道。


    趙明堂想說些反駁的話,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秦家主。”一道清淩淩的女聲傳來。


    兩個姿態親密的人齊齊抬頭,看到了女子淩厲的目光。


    “秦家主可否離我的友人遠些?”她禮貌道。


    “你的友人?”秦家主臉上浮現出一股難以言喻的表情。


    “是,我的友人。”黎青鸞直直上前,走向兩人。


    趙明堂聽到“友人”二字,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竟是掙脫開了秦還征的束縛,走向黎青鸞。


    “他配嗎?”秦還征看著掙脫開的趙明堂,挑眉問。


    “他配不配,還輪不到秦家主來評判。”黎青鸞微微一笑。


    “哦,那輪到你麽?”秦還征饒有興趣。


    “輪不到任何人。”


    “但是……”她的語氣變得極有興味,眨眼間就到了黎青鸞跟前,看著她,似是要破她的靈魂,“我倒想聽聽你是如何評判我的。”


    “我很欣賞秦家主。”黎青鸞毫不猶豫。


    秦還征一愣,隨即哈哈大笑,意味深長道:“我也很欣賞你哦,南齊的女皇陛下。”


    “承蒙欣賞。”黎青鸞頷首,“不過秦家主可要小心,不要栽跟頭啊。”


    “這句話奉送給你。”秦還征指一指黎青鸞,“你以為我為什麽任由長鬆從我手中溜走,他走的那一刻,所有的東西都已銷毀,連人也不例外,我倒要瞧一瞧,你能翻出什麽花樣來。”


    秦還征不再多言,身形一閃,徹底消失了。


    身後傳來聲響,黎青鸞迴頭。


    趙明堂已經全身無力,坐在了地上。


    黎青鸞看到這一幕微揚眉:“這麽怕嗎?”


    趙明堂撇過臉,似乎是也無法接受自己對於秦還征的懼怕。


    可待他抬頭時,便看到了女子俯身,唇邊勾著笑容:“我倒是有點好奇,你這般懼怕她的原因。”


    趙明堂瞳孔驟然放大,看著女子清澈的眼瞳,臉色轟隆一下變紅了,緊接著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匆匆道了一句:“微臣告退。”


    黎青鸞頗覺無趣地直起身,她揚聲道:“秦還征說的事,你打算如何解決?那些人還能活嗎?”


    “……總有活口,直接審問。”他短促地說了句話,停在了原地。


    他以為身後的人還要說些什麽,可轉過頭,身後已是空無一人。


    這廂公主府也來了客人。


    “好久不見,公主殿下。”那人起身,衝她遙遙一禮。


    “衛公子這是想通了?”黎青鸞坐下,自顧自倒了一杯茶。


    衛延枝苦笑:“若是沒想通,怎麽迴來尋殿下呢?”


    現如今,鈺王為了打壓衛家,屢次暗地出手貶衛家的官員,因為衛流庭對衛家的情況了如指掌,即便衛家的朝臣沒有什麽不妥的興味,衛流庭也知道該如何把這些朝臣拉下馬。


    除此之外,端王也尋來了衛家,說是讓衛家不要再忍讓。故而衛流庭便來了公主府。


    “你要我做什麽?”衛延枝問黎青鸞。


    “衛家朝臣被貶倒是個好契機。”


    “什麽好契機?”衛延枝不解。


    “鈺王代衛流庭下手,真的會毫無蹤跡嗎?”黎青鸞沉吟道。


    衛延枝豁然開朗,他起身,再度衝黎青鸞一禮,“受教了,待有了好消息,必定派人來通知您。”


    語罷,他匆匆離去。


    春花看了一眼離去的衛延枝,走上前,低聲道:“李統領已經出城了。”


    這是在隱晦地提醒,黎窈窕已然出了盛京。


    “人手派好了?”


    “是,這一路上已經派人相護。春風那邊也準備好了,一旦進入南齊境內,春風必定出手,接過殿下。”


    “那就好。”黎青鸞看著遠方,眸色沉沉,但願一切都能順利。


    此時的牢中,獄卒驚慌失措地向趙明堂稟告:“大人!有小倌突然猝死了!”


    趙明堂微一皺眉,迅速上前查看。那小倌口吐白沫,臉色發青,一瞧便是中毒之兆。


    “大夫請了嗎?”趙明堂問。


    “在來的路上,可這人已經沒氣了。”獄卒道。


    緊接著,傳來幾聲慘叫聲。


    趙明堂和獄卒循聲看去,那被收押的小倌個個倒在地上,身體抽搐,口吐白沫,臉色發青。


    獄卒被眼前的一切震驚得嘴都合不上,他結結巴巴道:“這……這也沒見有人進來,他們怎麽都中毒了?”


    趙明堂蹲下身,撥開一個小倌的嘴巴,舌側顯出黑紫色,他眯起眼睛用帕子墊著,從小倌嘴裏取出一個比指甲蓋還小一半的藥包,這個藥包已經被破裂了,不是咬破的,而是自動裂開了。


    “每日一碗續命湯,活得很艱難呢。”有人喃喃道,“不過若是不知,那也隻不過是一碗美容養顏湯。”


    趙明堂霍然抬眸,看到了躺在獄中稻草上的連溪,一副看破紅塵的模樣。


    “你知道些什麽?”趙明堂問。


    “我即使知道,也不會告訴你。”連溪輕蔑一笑。


    趙明堂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看得連溪頭皮發麻:”你這是什麽意思?”


    “把他押出來。”趙明堂命令道。


    獄卒很快把連溪押到了趙明堂麵前,連溪還在堅決道:“我絕對不會說一個字。”


    可下一刻,趙明堂毫不客氣地把手指伸進了連溪嘴中,裏麵沒有藥包。


    證實了自己的猜想,趙明堂抽出手指,用帕子擦了擦手,這才道:“這個知道些事,去上刑吧。”


    “你敢對我上刑?”連溪不可置信道。


    趙明堂卻是不在意道:“還不快去?”


    獄卒立刻把人帶走去上刑。


    花樣百出的刑具整齊擺放著,若是忽略其上的血腥氣,定然十分肅穆。


    但對於被綁到柱子上的連溪卻不敢瞧一眼那些琳琅滿目的刑具,他唯恐多瞧一眼,下一刻那刑具就會出現在自己身上。


    獄卒似是也很苦惱:“該用哪一個呢?”


    連溪立刻跟殺豬似地大叫:“我招!我招!趙明堂!”


    “連掌櫃。”趙明堂緩緩走了出來,“早這樣不就好了?”


    連溪恨恨地看著趙明堂:“若是有朝一日,我能翻身,必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趙明堂絲毫不在意他威脅的話,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看著趙明堂這副模樣,連溪幾乎要把一口牙全部咬碎。


    可是他也不得道:“鬆柏樓所有人都有家主所給予的毒藥。”


    “那些人自己不知道?”趙明堂微微蹙眉。


    “他們不知道,若是知道,每日又怎麽能如此坦然地活著?活得那麽沒心沒肺。”連溪唇邊勾起一抹嗤笑。


    “每日一碗續命湯什麽意思?”


    連溪瞥他一眼:“字麵上的意思。他們日日會得一碗美容養顏湯,家主賜下來的湯自然是好東西,他們都會爭著喝完,自然不會知道他們一次有一次地同地獄擦肩而過。喝了這湯,今天的命就保住了,若是沒喝,今日便是死期。”


    “你為什麽沒有這毒?”趙明堂問道。


    “家主這樣的人不會那麽好心,也不會做這麽多餘的事,我給自己留些退路也無可厚非。”連溪眼珠子轉了一圈,停留在趙明堂身上,“至於你嘛……你自己可知道是什麽原因?”


    趙明堂皺眉:“什麽意思?”


    “家主待你,同別人是有些不同的。”他意味深長道。


    趙明堂冷冷一笑:“堵住他的嘴。”


    獄卒要上前之時,連溪卻是高聲道:“家主臨幸過的男子,無一例外,都死了!可隻有你!隻有你還活著!若說家主對你沒有什麽,你自己都不信……唔……”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獄卒拿帕子堵上了嘴。


    趙明堂走到他麵前,與他對視:“我隻問你一句,願不願意作為證人扳倒秦還征?”


    連溪聽了他的話,頓時目露驚恐,他是看過秦還征處罰人的手段,他寧願去死也不願意去揭發秦還征。


    “真的甘心就這麽去死?”趙明堂看出了他的驚恐,問道。


    連溪頓時猶豫了,連眼中的那絲驚恐也變得遲疑。


    “怎麽樣?揭發秦家,你能活著離開這裏,去做你真正想要做的事。”趙明堂低低道。


    連溪攥緊了手指,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片刻後,他緩緩抬起眼簾,與趙明堂對視。


    趙明堂拿出了他口中的帕子。


    隻聽連溪道:“好。”


    連溪很漂亮,漂亮得讓一眾朝臣對他趨之若鶩,這種漂亮不單指外貌,而是指來自於骨子裏的漂亮。


    高高在上,對所有人都嗤之以鼻。俯身時卻又不顯諂媚,令人舒心。


    這種人不止在鬆柏樓,在任意一個地方都能活得瀟灑快活。


    或者說,在某種意義上,趙明堂和連溪是同一類人。


    所以看到了連溪眼中的堅定,趙明堂道:“來人,鬆綁,拿紙筆。”


    “我不識字,不會寫字。”連溪突然道。


    “我寫,你說。”趙明堂平靜道。


    連溪愣了一下,緩緩道來。


    關於鬆柏樓的成立,鬆柏樓的經營,以及進出鬆柏樓的朝臣,更有喪命在鬆柏樓的小倌。


    一樁又一樁,一件又一件,這些事足以讓秦還征死個十次了。


    待連溪話畢,趙明堂道:“煩請你到時做個證人。”


    連溪微微一笑,俯身在趙明堂耳畔道:“你見過家主的身體嗎?”


    趙明堂目光一凝。


    “那是家主的秘密。”他悄聲道。


    秦家秘辛?那是什麽意思?


    可待趙明堂再瞧他,他卻一臉無所謂的樣子,仿佛那些話不是他說的。


    不過趙明堂也顧不得計較,他拿著證詞踏出了牢房,一束陽光灑在他的臉上,照得他睜不開眼。


    身後的侍從問:“大人,您有何吩咐?”


    “將這份證詞供給皇上。”他的聲音自光亮之中響起,如同一早的鸝鳴,破開長空,豁然開朗。


    這次,秦還征注定要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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