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文弱書生


    當天下午,餘鬥、嚴雀先一步從天機苑迴到弈城,二人不入戴府,而是直接去到弈城西南側的“傳送廣場”。


    ——


    傳送廣場占地約摸一頃,規劃嚴正。


    除客運、貨運的相關通道,皆被嚴格限行。


    廣場上的衛隊戒備森嚴,其領隊皆為高階戰豪。而那圓形平鋪的傳送陣法,則由戰魁強者親自把守!


    此間陣法定向傳送,通往宣城。因陣法大小限製,每次能夠傳送大約二十人,間隔不到盞茶時間,運送效率頗為不俗。


    ——


    “之前擔心不識路徑,或是半道出岔子。”餘鬥買好傳送宣城的票,和嚴雀排在隊列裏,慶幸道,“沒想到中土世界如此神奇,關係親近的主城之間,搭建起傳送通道。再遠的距離,亦可一步直達。”


    嚴雀端詳傳送陣法,試圖窺看其中奧妙,奈何武境相差甚遠,除了感受到強橫的戰意波動,並無任何領悟。


    歎聲說道:“是啊,弈城到宣城說是不遠,卻隔著……隔著些敏感區域,貿然飛躍,確實存在很大風險。”


    餘鬥心領神會,緘口不言。


    ——


    過去十日,兩人在弈城探聽到不少消息。


    弈城正西方向,是昔日《禦字卷》護典李家所在之地。


    西南側,則是昔日《異字卷》護典杜家。


    事到如今,兩大護典家族灰飛煙滅,傳承萬年的基業亦被多方瓜分。李杜舊地的範圍內,勢力龐雜、極為混亂,為了爭奪一些區域的利益,常常爆發戰魁之間的戰鬥。


    而那個級數的戰場,餘鬥、嚴雀就連旁觀的資格,也是無法具備。稍稍挨點戰意震蕩的餘威,便有可能粉身碎骨!


    因為該區域太過危險,每天都有無數命案,那裏的常態,便好似“猩紅月瀾”。故此,被中土之人稱為——無間地獄!


    ……


    幸虧傳送陣法的存在,才讓兩人得走捷徑。


    ……


    餘鬥、嚴雀皆不是第一次進行空間傳送,俱無半分緊張。


    依序上前,與其他十幾人進入玄光環繞的陣法中心,待準備就緒,外邊的陣法管理員一聲淺喝,眾人腳下的光芒暴漲。


    忽的一閃,眾人隻覺鬥轉星移、暈頭轉向,就連思緒也出現了瞬間混亂。


    待得光芒消退,定下神來,眼前早已不是弈城景觀——所在的廣場中心,立著一支毛筆雕像。


    周圍同樣古樸典雅的樓宇,更有幾分與世無爭的書卷氣。


    廣場空闊處,有些悠哉的老頭兒,拿著約摸三尺的毛筆,蘸著清水,就在廣場石板上練字。


    其中不乏筆力虯勁者,細下觀之,頗有大家風範。


    而在廣場外圍,多處傳來朗朗的讀書聲,稍加探尋,竟可見五六處幼兒學堂!在夫子的帶領下,誦讀古義,勤奮修習。


    ……


    宣城,書絕江家之所在。


    ……


    餘鬥、嚴雀跟著人群,順著通道,魚貫離開傳送廣場。發現城裏濃鬱的讀書氛圍,一時心生向往,竟看得有些呆滯了。


    正出神呢,餘鬥側邊忽的撞來一人!


    “嘶……哎?”


    那年輕男子個子不高,加上低著頭,一腦門就撞在餘鬥肩膀處,驚呲一聲,手裏的書卷嘩的墜下。


    眼看就要跌落,虧是餘鬥反應頗快,伸手一撈,就把書卷撈在手裏。


    “我的書!”


    年輕男子臉色一急,連忙從餘鬥手裏捧迴書卷,見得褶皺不多,才慶幸鬆了口氣——他也不看餘鬥,含糊不清的說聲“抱歉”,便低著頭繼續向前。


    嘴裏輕輕念誦:“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餘成歲,律呂調陽。雲騰致雨,露結為霜……”


    餘鬥見他讀書不看路,心裏好笑:原來是個文弱書生,老這麽走路看書,一天不知道要撞多少迴。嘴裏念的,莫不是《戰神寶典》開篇的《千字訣》?


    正巧不知路徑,就喚他道:“這位兄台,請留步。”


    “哈?”


    文弱書生迴過頭來,清澈的眼眸眨了眨,透出些問詢之意。


    “咳……”餘鬥見他表情,竟還有些負罪感——小爺莫不是擾了他讀書的心境?罪過罪過。


    連忙抱拳問道:“在下初來乍到,不識宣城路徑,請問江府怎麽走?”


    “哦,去江府的……”文弱書生聲音很輕,也很木訥,仿佛神遊書中。


    他也不答,又扭身向前道,語調文弱:“跟我來唄,正巧我也過去。”


    ——


    餘鬥、嚴雀相視一眼,便跟在文弱書生身後。


    果不其然,文弱書生行路之時,又捧起書卷,看得入迷。好幾次險些撞到路人,幸得餘鬥及時提醒。


    文弱書生每次都是茫然抬頭,然後露出幾分歉意。


    改是不可能改的,繞過路人,又繼續如此……


    餘鬥覺著好笑,不過放眼街麵,這樣的“書癡”不在少數。好在宣城大街寬闊,地麵規劃了線路。


    人走人道,車走車道,除非貿然過街,倒也沒有太大危險。


    說來倒也怪,文弱書生分明沒有看路,腳下卻是利索,拐了幾個彎,便見著一處深宅大院橫在眼前。


    那院牆由北到南,一個側門設在當中。


    文弱書生捧著書卷走到近前,見著門戶未開,有些歎息的放下書卷,朝裏邊淺喚一聲:“我迴來了!”


    那江府側門應聲而開,餘鬥、嚴雀正驚訝文弱書生的身份,忽見一道魅影疾閃而出,直往文弱書生身上貼去。


    文弱書生卻是早有準備,看似弱不禁風的他,左手一揚,精準的摁住來人的臉。


    稍顯無奈的歎道:“小白別鬧,來客人了。”


    “唔?”


    被稱為“小白”的,是一名白裙白發的美麗女子。


    她雙眼澄澈光亮,肌膚剔透雪白,再加上白發白眉,好似雪地裏翩翩仙子。


    ……


    “呀呀呀呀,公子你別攔著,讓我抱抱,讓我抱抱!”小白顯然沒把客人當迴事,被摁住了麵部,仍舊“張牙舞爪”的向前衝。


    奈何文弱書生力氣大,並未讓她得逞。


    僵持了一會兒,小白才總算放棄,委屈巴巴的吸了吸鼻子,眼睛水汪汪的:“公子嫌棄我,嗚嗚嗚!公子不讓我抱抱!”


    文弱書生又是一歎,半轉過身,攤手介紹:“家裏來客人了,你且擺茶招唿,讓人去尋管事的通報一聲。”


    “客人?”


    小白眼眸眨動,這才把注意力轉向外側。


    見著是一男一女,心裏閃過一絲狡黠,原本單純靈動的麵容,忽的浮出幾分妖媚之色,薄唇微張,似有嬌息點點,惹人心動。


    隻不過……


    兩名客人視若無睹,各自臉上,還有幾分古怪的笑意。


    “唉?”


    小白施展的技法未能奏效,一時愣住。


    那文弱書生見狀,亦是挑了挑眉——能直麵小白魅惑,而無半分悸動的同輩男子,幾乎還沒見過!


    本來不願摻和,卻主動問聲:“未曾請教,二位貴姓?來江府所為何事?”


    餘鬥早看出對方身份非凡,應道:“在下餘鬥,這是內子嚴雀,前來江府,是替貴府的江洲公子,遞送家書。”


    文弱書生隻是隨口一問,甚至是替小白問的。


    餘鬥還沒說完,他就要扭身進門。


    熟料聽得言語,腳下兀的一頓,又迴過頭來——


    “你們……”文弱書生麵露疑惑,這才第一次打量二人,“東南大陸過來的?”


    未及迴應,文弱書生“嘶”的輕吸冷氣:“不對,前才聽說,你們在銀月城贏了柳天鳴——東盟聯賽結束之後,就直接過來了麽?”


    餘鬥應道:“確實如此,不知公子怎麽稱唿?”


    文弱書生卻在嘀咕:“堂哥離家十幾年,一直音信全無,竟是去了東南大陸麽……哦哦,我叫江佐城,是江洲的堂弟。”


    一邊的小白剛剛迴過神,垂頭喪氣的往門裏走去,嘟囔道:“來吧來吧,喝茶喝茶,喝不死你們,哼!”


    走沒兩步,卻被江佐城逮住了後衣領,語氣寵溺的令道:“小白,你現在去尋家主通報,就說江洲堂哥的朋友來送家書,乖——我們在‘滄浪亭’等候。”


    “呀呀呀呀……”小白本還有些氣惱,但是聽得江佐城的一聲“乖”,頓時渾身發軟,哪裏還有半點脾氣?


    “嘻嘻,好的公子!”她甜甜一笑,衝江佐可愛的眨了眨眼,“公子,我們滄浪亭見!”


    ——


    小白一道煙跑得沒影,江佐城讓餘鬥、嚴雀進了院子,又親手關上側門。


    輕輕唿了一口氣,又低頭去看書卷,又是一副書癡的模樣,腳下“自動導航”,朝著江府深處走去。


    江府下人見了他,都恭敬行禮,一些長輩經過,也都麵帶善意——江佐城的眼裏隻有書,誰也不曾搭理。


    就帶著兩位客人徑走向北,直至聽見濤濤水聲……


    一望江水,出現在了三人麵前。


    其煙波浩渺,與清瀾江頗為相似。隻是霧氣彌漫,朦朦朧朧,好似仙境一般。江府設計巧妙,竟把一段江景收入自家的後園。


    視野一側,有三尺寬的白玉石步道向江心延伸十丈有餘,嵌在波光粼粼的江麵。沿白玉石道走到盡頭,才能看清淹沒在茫茫迷霧中的四角亭。


    亭下方圓丈許,周圍不設圍欄,不設坐席,地麵幾乎與江麵平齊,偶有躍動的浪花摔碎在亭圍石角,濺出細碎的浪花。


    ……


    江佐城走到停下,亦無言語。


    自顧的靠著一柱子,又低頭翻看書卷。


    餘鬥好奇,探看一眼,卻見書皮上的字跡,並非《千字訣》,而是……


    “《千字文》?”餘鬥愣了一瞬。


    “昂,是……”江佐城一邊翻閱,一邊說道,“我用《戰神寶典》開篇的《千字訣》,結合日月星辰的變化,以及鬥戰神大陸變遷的曆史,改成啟蒙課文——這是第一版樣書,我剛去書局印出來。”


    “待我算定印刷發售的價格,再得家主首肯,《千字文》便會成為宣城地區的主流啟蒙讀物!”


    原本木訥的江佐城,說起書本就眼眸發亮,仿佛換了個人似的。


    餘鬥湊在一側細看幾眼,發現《千字文》的內容,其實和《千字訣》完全不同。


    前者說的是天文地理、古往今來。


    後者說的卻是如何引導、吸納戰意靈元。


    餘鬥看了幾行,竟也有些入神,那《千字文》看似簡單,其中內容卻是磅礴恢弘。心裏一念,還朗朗上口?


    “了不起!”餘鬥由衷讚道,“這樣的啟蒙讀物,可以幫助孩子們更清晰的認知這片天地。如果我的家鄉也能推廣,十年或者二十年後,必有一番新氣象。”


    聽到這般言語,江佐城心花怒放,這才認真打量起二人:“你也這麽想?你真是這麽想的?”


    餘鬥毫不虛假,點頭道:“啟蒙教育,多是因人而異。各家的父母、各處學堂的夫子,都有不同的方法。”


    “但是人非聖賢,教育者的主觀成分,往往會導致一些理念有失偏頗,甚至讓學生走上歧途。”


    “你編寫的《千字文》,從客觀角度概括了天地萬物、古往今來。以此為基礎,總部至於讓人學壞。”


    “遇著點事情就怨天尤人,多少跟自家爹娘的教育方式有關——子不教,父之過嘛。”


    ——


    餘鬥一番話,說得很是粗糙。


    江佐城卻是愈加興奮,一隻手拿穩書卷,一隻手用力的攥住他的手臂道:“對,對!就是這個道理!在下所見,與兄台不謀而合!”


    他一激動,就把初版樣書往餘鬥懷裏一塞,唿吸顫抖的道:“兄台,就衝你剛才所言,我送你《千字文》!”


    餘鬥大喜過望,真就不客氣的手下,行禮道:“多謝江兄,在下定會在家鄉書局刊印出版,讓《千字文》造福一方!”


    嚴雀在一旁瞧著好笑——自家夫君絕非“讀書人”,偏生能和江佐城這樣的書癡聊到一處。沒說幾句話,還把人家視若珍寶的樣板書給“騙”來了。


    嚴雀發笑,倒不是覺得餘鬥投機,而是他的做法,確實能為家鄉帶來變化。


    她感到欣慰、溫暖,故而笑意嫻靜,麵露憧憬。


    正聽江佐城聊些書刊推廣的步驟,那煙波彌漫的白玉石步道,忽的傳來均勻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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