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郊外,護國寺。


    院中的千年銀杏,黃色的枝葉探出了牆外,抖落一地扇形的樹葉。


    慕容家的馬車來到院外的一段距離已經停下,丞相攜著夫人和孩子走來。


    掃地的小沙彌趕緊上前迎接客人,指引他們來到大殿,兩個小姑娘參照著大人的禮拜動作進行。


    而後,夫人和小姐內眷都要移步偏院,眼下已臨近正午,寺廟裏為貴客備好齋飯。


    慕容玉望著寡淡的菜色,臉上的表情並不好看:“茄子、黃瓜、青菜。”


    “娘~我想吃紅燒肉、烤鴨掌!”


    徐氏嗔怪地輕點女兒額頭:“你呀你,迴去再說,食不言寢不語,莫要讓老爺知道教訓你,他可是最重規矩的了。”


    這聲“規矩”是重音。


    母女倆的目光都放在了遠處的慕容瑤身上,說的是誰,不言而喻。


    顧菱冷冷地看著她們:很好,本來打算讓瑤瑤處理這兩個,現在當著她的麵欺負人。


    真當她“死”了?


    在慕容瑤亮晶晶的眼裏,她看到娘親拿著兩張符輕鬆地貼在徐氏母女身上。


    不一會兒。


    “唉喲!”


    兩聲驚唿異口同聲,原來是徐氏母女都咬到了自己的舌頭,嘴角流下一縷血痕。


    慕容瑤低頭,掩去自己臉上的笑。


    上麵一番兵荒馬亂,她自己趁亂離開,免得那兩位得了空就來找麻煩。


    “噗嗤。”


    走出房門,慕容瑤再也忍不住笑出了聲,環顧一周、四下無人。


    她順著小道走著,打算找一處僻靜之所散散心,等裏頭完事了再迴來。


    不知走到了哪個庭院,頗為眼熟的樣子,當慕容瑤看到前方穿著僧衣,卻是用木簪冠發的少年背影。


    她臉上的笑意兀然消失。


    重生以後先是落水、發現手鐲秘密,再到遇見娘親,得知過往秘辛。


    慕容瑤其實很少迴憶前世。


    哪怕受到慕容玉的挑釁,她都能遊刃有餘地從容對待。


    直到在護國寺再次看到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她才明白自己根本就沒有放下。


    前世——


    慕容瑤跟著父親來到護國寺,遇到了在宮裏被罰在護國寺帶發修行的九皇子,後來無意窺見主持,得到批詞。


    “天生鳳命。”


    此後,慕容大小姐走入皇子們的眼中。


    來自慕容玉的針對更是變本加厲,甚至有了主母徐氏的指點,慕容瑤對她防不甚防。


    艱難的活到及笄之年。


    皇室興許是為了解決她的批命問題,鹹言皇帝有意讓她自行挑選適齡的一位皇子,成為對方的正妃。


    當時追求慕容瑤的年輕皇子一共有三,年長成熟的三皇子,優雅隨和的六皇子,以及心性堅韌的九皇子。


    當年護國寺一行。


    慕容瑤與九皇子赫連燁有了交集,此後每次宮廷宴會,她都能看到被眾皇子皇女排擠、獨坐角落的赫連燁。


    她與自己認為的小可憐做了交易,為了躲避異性的窮追猛打,他們可以相互解圍。


    熟悉以後,小可憐處處護著她,慕容瑤也習慣了照顧裝傻的赫連燁,等到後來成了習慣,受到來自鹹言皇帝的示意。


    慕容瑤堅定的選擇了赫連燁。


    盡管那時,赫連燁是眾人皆知的“傻皇子”,到底是天潢貴胄,皇家也是想要打破她身上的批命。


    慕容瑤就這樣被賜婚赫連燁,十八完婚,本以為能夠逃離京城風雨,誰知到了最後,竟然成了局中人,不得解脫。


    隨著奪嫡風波越演越烈,皇子們相互廝殺,有的驚馬摔下成了半殘、有的食物中毒成了半癱。


    皇位角逐中最有實力且最受皇帝寵愛、當做繼承人培養的六皇子無故失蹤以後。


    令人膛舌的是。


    他們早已經排除皇位候選的九皇子赫連燁,居然成了最後的贏家。


    那些皇子們死的死、殘的殘,裝傻的赫連燁恢複正常,就成了唯一的人選。


    皇帝大病,在迴光返照之際親自擬旨,傳位給九皇子赫連燁,成為新一任的國主。


    至此,豐梧皇帝即位,而慕容瑤也從九皇妃封為了“鳳棲皇後”。


    可慕容瑤並不高興。


    因為慕容府上的遭遇,她向往著過平凡安定的生活,那時赫連燁來到她的麵前誠懇的哀求:“瑤瑤,選我。”


    “等我們成婚以後,我會努力爭取就藩的機會,我們就在封地裏做普普通通的夫妻,隻有我們,好嗎?”


    年少的情分與合作的默契,讓慕容瑤對赫連燁多了一份友情。


    再者那時及冠的年輕人臉上的表情,太多真切,迷惑了她的判斷。


    一時心軟,慕容瑤點了點頭。


    十八歲的大婚,誰成想沒有等到赫連燁就藩,而是等到了他即位,登基為皇。


    “瑤瑤,哪怕身份變換,你依舊是我唯一的妻子,這大安王朝的女主人!”


    “瑤瑤,怎麽還不睡?還在為後宮的事心煩嗎?你放心,那些隻是平衡權力需要,她們無法動搖你的位置。”


    “瑤瑤,你還想著宮外嗎?當年如果救下你的人不是我,你會不會就不選我而是六皇兄了?你能不能分一份心憐惜我?”


    “瑤瑤……”


    豐梧三年,帝後不和。


    在越來越多的聲音湧向後宮,鳳棲皇後對豐梧陛下越來越冷淡。


    直到“真假鳳凰”一案發生,鳳棲皇後陷入偽造“鳳命”愚弄皇室的醜聞。


    豐梧陛下大怒,將皇後打入冷宮,轉而寵幸起了皇後的同父姊妹慕容玉,封號“宸妃”,獨寵後宮。


    “瑤瑤,為什麽你就不能多看我一眼?從大婚到現在你一直都是這副淡淡的表情,好似什麽也入不了你的眼裏。”


    “你看看我啊!”


    “我納了後宮、封了寵妃,你難道就一點也不在意嗎?”


    “慕容瑤!你會後悔的,身在帝王家、半點不由人,我無法得到你的心,但你的人要永遠陪著我在這座皇城裏。”


    “等到死去,我們也會糾纏在一起!”


    許是無論做什麽也沒有一點效果,赫連燁已經完全暴露本性,絲毫不做掩飾。


    可窗邊衣著素淨卻仍然美得出塵的女子,輕笑:“是嗎?我永遠都不會後悔。”


    “恭送陛下!”


    她才不會和那麽多女人爭同一棵歪脖子樹呢,隨便對方怎麽想。


    反正,也不會放自己離開,不得自由,一切都無所謂。


    慕容瑤的眉眼懨懨,和赫連燁的孽緣真是剪不斷、理還亂,若是當初沒有選他這個坑就好了,也不知道對方怎麽想的。


    老是認為她和六皇子有糾纏。


    雖然對方驚豔絕倫、聲名在外,但慕容瑤可以確認自己與六皇子從未有過交集。


    罷了,一切都無所謂了。


    她以為自己一直在冷宮,冷冷清清便是一生了,結果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無人守衛且鎖得死死的宮門……


    一縷幽魂升天、香消玉殞。


    享年二十四歲,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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