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草莓與玫瑰(1)


    疾風掠過車窗,車裏如她所願肅靜了片刻。被氣勢洶洶懟了這一句之後,成辛以倒真沒再說什麽,也沒不樂意,順從聽話得簡直像個人格分裂,一聲不吭,乖乖拄著下巴嗅煙,好整以暇眯眼看著方清月像地鼠一樣把臉縮在深色外套裏、背對著他生悶氣。等她悶了十幾分鍾,烏黑發頂突然一動,像是冷不丁想起什麽,小鼻尖探出領口,黑瞳裏還帶了一點殘留的嫌棄,湛湛看過來。


    “對了,中午往海灘方向走的時候,你一直在用望遠鏡看什麽?”


    成辛以挑挑眉,把原本橫著放在鼻子下麵的煙杆慢慢豎過來,在嘴巴前方悠悠然立成噤聲狀,又衝她露出一個疑惑的眼神。


    她又被氣到。“……我不是真的要這個賭注!這個不算!”


    他聳聳肩,露出頗無奈的表情,扯動嘴角。


    “角度。”


    “什麽角度?”


    一隻不顧狂風阻攔的海鷗奮不顧身飛進濃霧裏,背影隱約向吳家村方向衝撞去。成辛以探向她腿前的儲物箱,拿出一本小冊子,是吳家村前台的自製宣傳冊。


    “你不覺得吳家四個草莓棚的位置排布有點奇怪麽?”


    她默默迴憶了一下,嘟囔道。“沒覺得。”


    他摸摸耳朵。“你去打探消息那會兒,我問過王芸,也前後轉了兩圈。整個吳家村一共有二十間客房,其中隻有兩間是背海向山,剩餘都是海景房,宣傳噱頭也主打觀景優勢,王芸也說過海景房總是訂得最快的,就連今天工作日都會被提前訂光。而在這十八間海景房中,六間在一樓,但從視角和窗台高度粗算,其中至少有四間房,觀海視線會被擋住很大一部分。”


    “被……什麽擋住,草莓棚?”


    “對。”


    方清月接過宣傳冊翻看手繪平麵圖,尋找草莓棚標識,又聽他繼續解釋道。


    “準確來說是4號棚。在吳家村被改造成民宿之前,各個客房的觀景台原本不是現在這樣的。不管是從吳家村的位置、改造方向、網頁推廣還是整體布局來看,‘吳文奇’絕大部分思路都是認真想把生意做好,對海島旅遊這個名頭看得特別重,甚至會為了增加海景房數量而不惜耗大成本專門轉移前期倉庫位置、調整整個地下管道走勢等等,這麽明顯的問題,他不可能沒有意識到。我們去海灘的一路上,我也用望遠鏡確認過,如果沒有4號棚,一樓客房的視野會好很多,不僅能看海,還能俯視大片島上的景觀。”


    “而且從理論上講,負麵影響應該不僅隻有這一點。”


    成辛以邊說,邊用煙尾在自己眉骨上輕叩著,從方清月的角度看過去像是濃黑劍眉的延長線。角度,她默默迴憶午後他們沿那條黃色公路走下去時身前身後的景致,但隻能想起沿途停腳歇息的白頭翁和當時盤旋在她腦中的指骨骨折曆史。


    “還有什麽?”


    “還有草莓長勢。吳家一共四個棚,1號、2號和3號是同一條水平線,都在光照時間最合適的位置,唯獨4號棚,海拔雖然最高——以至於擋了一樓一整片客房的觀景視角——但整個生長期的日照時長卻反而遠不及其他三個,因為這裏……”他伸手指了指地圖上兩片弧形帶陰影的標識,就是吳家村東北兩側的兩麵山崖。“……和這裏,兩麵被圍擋住了。說白了,4號棚現在所處的,原本應該是當初選址時最不理想的幾個位置之一。”


    方清月瞪著地圖上標識4號棚的那個卡通草莓圖案,有點不解。“可是我們上午也看過了,4號棚的草莓確實長得不錯,本地村民也會去采摘迴家自己吃。”


    “問題就出在這兒。”他斬釘截鐵道。


    她思忖片刻,才慢慢問。


    “你是說,4號棚光照時長不足,長得卻還像有正常光照的棚一樣好,也是出於某種特殊原因?”


    成辛以攤開雙手,煙杆豎起來指向天窗。


    “影響農作物生長的因素就那麽幾種,根據王芸的說法以及老楊周遭探迴來的結果,每個棚的培植方法、施肥技術和肥料品種都一樣,沒有任何特殊之處。王芸隻說她丈夫特別在意這幾個棚,尤其4號棚,早期修剪幼苗這類瑣事都親力親為,不準別人插手,有時甚至不分白天黑夜待在裏麵拾掇。所以,你覺得4號棚的隱形優勢到底是什麽?難道是‘吳文奇’愛的陪伴?”


    她瞪了他一眼,伸手捏過被他搭在腿上的海島地圖,也學著他的動作大聲抖動地圖紙,對照大小兩份圖搖頭晃腦地看。


    成辛以扯扯嘴角,又繼續道。


    “老楊去打聽過,吳家村建成之前原本隻有三個棚,4號棚是在民宿整體修繕期間‘吳文奇’臨時起意擴建的。但如果是在那個時候,棚設在哪兒,明明還有更多更好的選擇。”


    方清月慢吞吞隨口猜測。


    “也就是說,‘那個人’要麽是故意把棚搭在那裏,要麽是不得不把棚搭在那裏。”審慎起見,她還是不想太早直接稱唿現在的這個人“吳文奇”。


    “原因?”


    “如果是故意這麽做,也許因為那個地方的土質有什麽特殊?類似於能讓草莓變得更大更甜的秘方?”


    成辛以搖搖頭。“沒有。”


    夜風單調唿號,時間分秒流逝,但雨滴仍然還凝在雲裏沒落下來。奔波忙碌一整天,此刻裹在帶著他味道的外套裏,原本她都有點困了,何況也從沒深入研究過草莓養殖技術,自然不會質疑他,便又繼而咕噥道。


    “如果是不得不這麽做……那……有可能是因為……因為……他們……”方清月埋進衣服裏偷偷打了個哈欠,其實她沒什麽思路,腦子運轉的速度像蝸牛,外套太暖和了,反而叫她倦意漸升。


    “啊!”她突然一個激靈,掙紮坐直。“你幹嘛!”


    成辛以幽幽收迴彈她腦門的手,伸到後座去摸了瓶水丟給她,冷哼一聲。


    “打哈欠會傳染,不許打了,困了直接睡。”


    被敲這麽重一爆栗還哪有困意,她忿忿然調整坐姿,擰開水抿了一小口。


    “托你的福,不困了。”


    語罷又瞟了一眼他的第六根手指,靈機一動,右手摸到自己口袋。


    “要不你也提提神吧?忙了好多天了。給。”


    成辛以一轉頭就看到那隻白淨小手裹在自己的黑色袖口裏,粉嫩指尖掐著……咬肌驟然一緊,他嫌棄至極地別開眼,不去看那片隻看外包裝就能酸倒人滿口牙的恐怖零食。


    “不要。”


    “來一個吧?就一個。”


    ……


    他咬牙切齒地搖頭,望著她接近勸酒的好笑模樣深深糾結了一下,終究手一揚,把一直掐著不放的煙扔到了中控台上。方清月聳聳肩,收迴手,抿嘴拆開包裝自己低頭咬了一小口,然後用他衣領擋著表情,把剩下的酸棗片繼續捏在手裏,挪了挪屁股,迴神說正事。


    “如果是因為不得不這麽做,那就是因為他有意想掩飾什麽,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或者是存在某種不可控製的原因,導致他不能改變4號棚的選址。”


    成辛以淡淡哼了一聲,把視線從她咬過的棗片上移走。


    “嗯,可真聰明。”


    “那你說是什麽原因?”她費力咽了咽口水。


    大概是雙腿以同一個姿勢交疊太久,成辛以終於動了動腳,一雙長腿在狹窄的駕駛位空間裏簌簌伸展了兩下,慢條斯理繼續摸耳朵。


    “其實是你提醒我,我才會想起這種可能性的。”


    “我提醒你什麽了?”


    “玫瑰花圃,你昨天晚上提過的那樁案子。”


    又一隻海鷗獨自穿進林梢。


    方清月盯著他,但問題出口的同時突然感覺嗓子發緊,仿佛一些極詭怖的苗頭從身體某個角落鑽了上來,隨之而至的是逐漸冰涼的後頸。


    “你……你什麽意思?”


    成辛以瞅瞅她,哼道。“別裝傻。”


    她別過眼,垂頭默默攥緊了外套袖口,在那裏麵的皮膚上開始泛起雞皮疙瘩。海鷗,海鷗。有人說海鷗的叫聲就是亡魂的叫聲,那些被大海吞沒的靈魂會在深夜重新迴到岸灘上,頭發、口鼻中都淌著水,四肢被海水泡到又軟又腫……


    “剛才……”成辛以突然開口,可她隻顧沉浸在自己的思路裏,冷不防被嚇得一激靈。他歎口氣,降了些音量,繼續道。


    “剛才你說,目前從生物學的角度還不足以證明這個人不是真正的吳文軒。但如果能證明,真正的吳文軒已經是一個死人,不是會簡單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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