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連點成線(2)


    方清月調整坐姿,清了清嗓子。


    “除了剛才提到的車用玻璃水——這個算一條吧?起碼能證明吳文奇具有搬運和丟棄屍體的載體,如果能確認車輛信息,也許可以繼續往下查查看?”


    成辛以撇撇嘴。


    “一般。勉強算你一條。”


    她不以為然,接著絮絮道。


    “第二,你下午猜的沒錯,吳家老宅的確被人打掃過,但後期打掃痕跡非常明顯,很可疑。”


    但坐在她旁邊的這個男人比當年坐副駕駛監督她考科目二時更加嚴厲挑剔幾倍。


    “不算。那個人已經說過,他和王芸每逢年節會過來幫忙理一理,掃掃灰,畢竟吳文奇隻是沒音訊,說不準哪天會突然迴來住,最近一次打掃是這個月初,一號,也就是吳家二老的忌日。這一點王芸本人也證實了。”


    當然不止。方清月默默掃他一眼,不急不慢繼續往下說。


    “如果是我,為了方便一棟房子的主人隨時迴來住而幫忙做清潔,重點打掃部位中至少總該有一項是臥室吧。但所謂的‘理一理,掃掃灰’,從成果來看,隻是針對門廊、客廳、沙發、壁櫥這一類,這些地方統統掃得很仔細,而臥室、廚衛,這幾處根本就沒打理過。不奇怪麽?”


    “所以……”


    煙尾在他指尖被似有若無地捏著,一下一下叩擊方向盤上端。“其實在那個人心裏,根本不會有‘吳文奇突然迴來住’這件事發生,打掃工作才隻浮於表麵。”


    “嗯,或者還有另一種可能。”方清月說著,眼神沒離開他的臉,因此便沒再錯過話音落地之後那寸極小幅度挑起的眉尾和一閃而過的笑意,心中不禁懷疑他其實早已經把她的全套推理猜了個七七八八。


    果然,他轉過頭來,輕鬆流暢不帶一絲遲疑,又一次變身她的嘴替。


    “不能被我們發現的,就隻有那些外來人才會涉足的地方。”


    沒錯,她就是這樣想。隻有打掃屋子的人最清楚知道哪裏可能存在隱患、哪裏最需要被檢查、哪些痕跡最不該被發現。沿著這些人為幹預軌跡,往往可以窺探到幹預者的心理防線。而現在,臥室、廚衛這幾處明顯成了全屋防線中最鬆懈的死角,可見對於幹預者而言,潛在危機、或者說帶有潛在危機的人和事都不曾踏足過那裏,而這幾處的共同點,就是具有一定的私密性,屋主常去,偶來做客的人不常去,甚至從不曾踏足。


    她歎了口氣,不太服氣地哼了一聲,從相機裏翻出照片,繼續道。


    “門廊外牆腳下有隻死蜘蛛,是被人踩死的,上麵有非常新鮮的半枚人類腳印,周圍沒有附著太多蟲蟻痕跡,說明死亡時間不會超過十二小時。我們到吳家老宅的時間是下午兩點三刻,也就是說昨晚九點之後它才剛被人踩死。”


    成辛以接過相機看了看。


    “曾煥。”


    方清月皺起眉。“看足弓,目前隻能說不是那個人,身高體重和曾煥接近。但你也不能確定他在島上就隻有曾煥一個同夥吧?沒準兒是和別人一起來的?”


    “在島上的同夥恐怕曾煥一個就足夠了,其他同夥在島外。”成辛以的視線從死蜘蛛腿上移開。


    “為什麽這麽肯定?”


    他聳聳肩。“雖然說數據很重要,但有的時候,你也可以稍微多相信一點自己的直覺。”


    但還是實驗數據更能給她安全感。她想了想,沒有爭辯。


    “那這第二點……算麽?”


    “同一個村的老鄰居,閑暇時間幫忙一起來打掃老宅子,就可疑了?如果刑事偵查都按這個路子挖線索,怕不是要走上幾萬條彎路了。”他一派悠閑地否定她的發現,相機懶洋洋擱在腿上,一手捏著煙杆翻看其他照片,另一手抬起來摸索自己的耳朵。


    “接著說。”


    方清月白了他一眼,繼續往下說她憋在心裏憋了蠻久的“重點”。


    “第三,在客廳邊角櫃底下,我發現了這個。”


    她翹著小指頭,把手裏捏了好久的透明證物袋舉起來,袋身被澄黃車燈映出波瀾。成辛以接過來,眯眼端詳。


    是一個很小的塑膠索套,黑色,環形半透明的塑膠圈,隻比她的拇指指甲稍長一點,中間被一個金屬螺釘箍住,整體呈現出羅馬數字8的形狀。那節細小的螺釘原本應該是金色的,但大概因為在暗無天日的角落裏藏匿了太久,甚至可能被蟲鼠啃噬踩踏過,所以顏色已經變得黯淡發黑,塑膠的邊緣也有些破損。


    “你覺得這是什麽?”她原本已經把手伸進自己的包裏準備給他提示了,但成辛以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眼鏡掛鏈上的。”


    “你怎麽知道?”她怔了怔。


    成辛以哼了一聲。“真是不巧,我正好認識一老一少兩個整天愛用各種各樣的鏈子把眼鏡掛在胸前的人。”


    “……”


    直接點她和外公的名字不就行了,陰陽怪氣的。


    “我翻過吳文奇全家人的醫療記錄,下午也側麵問過曾煥,之前住在這棟房子裏的人,沒人有視力問題。雖說這種掛鏈扣也可能會被用來掛藍牙耳機之類的其他小東西,但看這個螺釘的年代和卡住的位置,我更傾向這是用來掛眼鏡的,而且是比較細的鏡架,需要收緊,原本應該在中間的鏍扣就被調到偏上的位置……就……”


    今天外勤,她圖方便戴了隱形眼鏡,於是這會兒就探身到後座,把自己的包拿過來,找出框架眼鏡,展示給他看。


    “……就這種細鏡架,掛鏈扣需要被擰到上麵才能更好地固定住,不會滑下來。我覺得,這應該就是那個‘外來人’留下的。”


    她猶豫一瞬。


    “……不知道對不對……但我第一個想到的是,郭惠婷和瞿雯檸合拍的那張畢業照上,郭惠婷戴了一副眼鏡,上麵就是掛著這種掛鏈。除了她之外,其他關聯人中暫時應該還不能確定有誰也會用這種東西吧。”


    “所以你就因為這一點,認為郭惠婷和那個人有過合謀,但郭惠婷是主策劃者,那個人負責提供運屍工具?”


    “嗯。”她點點頭。“也不止。其實這樁案子到現在為止有很多邏輯不通的點,其中之一就是兇手的攻擊行為。在殺人案中,攻擊頭部致死雖說並不罕見,但這種方式很費力,對兇器、力量、角度的要求都很高。可兇手先是用鈍器砸中死者,又用利器刺穿死者顱骨,這個時候死者顱骨必然已經開裂,右眼瞳孔破裂、內容物脫出,腦幹被刺穿,是當場死亡,而且死亡表征會非常明顯,稍微有點常識就會知道死者不可能再有生機。對於兇手來說,這時再補一刀,而且是再刺穿一次顱骨,其實是根本沒必要、毫無意義、甚至畫蛇添足的行為。我總覺得兇手之所以要這麽做,是希望引導我們去猜測這是一個力量強大、情緒失控的成年男性會做出來的事情。所以從發現死因開始,我就在懷疑所有人裏看起來力量最弱的那個。”


    “你覺得兇手實際上並沒有失控,相反,更像是精心籌謀了很久,最終才選定現在的犯罪地點、殺人手法和棄屍方式。”成辛以緩慢摸索著耳朵,猜測她的猜測。某一瞬間她突然想起來這個動作為何會極眼熟——袁老爺子也有一模一樣的習慣動作。


    方清月抿抿嘴。“嗯。但郭惠婷究竟是怎麽與瞿洪的外遇對象以及那個人一起合謀的,我還沒想通,就目前你們追溯到的行為軌跡來看,郭惠婷的社交圈子並沒有什麽可疑。”


    “那你覺得我們偷聽到的‘吳文奇’下午的那通電話是打給誰的?”成辛以眯起眼睛,又把煙杆湊近鼻前嗅來嗅去。“他們之間一定有聯係,隻是用了一種沒那麽容易被查到的方式。”


    她緩緩點頭,視線從煙杆轉移到他唇上。濃密胡須遮住整張下巴,那些曾經反複親吻遍她全身的最溫柔旖旎的唇緣線條此時隱在其中,光線昏黃,夜幕深幽,無法看清。可她卻突然生出極強烈的、伸手觸碰那些線條的渴望。還挺不可思議的……夜半月高,窗外風聲大作,車內封閉空間,隻有他們兩個人的久違獨處——這種近在咫尺的距離,她曾在夢裏渴求過多少次,可此時此刻,她居然還能鎮定自若地與他討論案情不走神,居然還能忍住不直接撲上去,不管不顧地撕碎一切遲疑和顧慮。她定定心,望向窗外墨一般的濃黑,希望那種沉寂色調能讓滾燙心緒安分下來,才轉迴來,再次開口。


    “所以,你同意我的推理?”


    然而美夢破碎不需要半秒鍾。因為接下來,她隻見到那雙熟悉的唇格外嫌棄地撇了撇,自那之中發出的聲音半點兒沒有溫柔旖旎,反而既粗魯又橫。


    “同意個屁,你有實打實的證據麽,就想讓我同意?”


    “……你說什麽?”方清月瞪大眼睛。


    “推理這種東西本來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邏輯不同,識別到線索的先後順序不同,思考角度也不同,我隻能同意每一條推理線被證實之後的部分,在那之前的,我憑什麽要同意?”


    不同意就一定得這麽粗魯嗎?太討厭了……她繼續瞪這個粗魯的老男人,後者仍像沒事人一樣兀自抖動地圖翻看,指尖悠閑,煙杆自得,一副眉骨挑得令人牙癢癢。


    她氣哄哄沒吭聲,收好東西看看表,已經將近十點半了。


    在犯罪現場屋裏屋外查探了那麽久,在後院找到了被咬得殘破不堪、又被焚燒銷毀過的床墊,但他們倆都不肯死心,成辛以還是堅持把床墊殘渣挪迴了屋裏讓她先妥善存放,以便明早帶迴所裏仔細確認一切可能的生物痕跡。雖然主要來迴搬運的是他,但忙忙碌碌這一整天,她還是挺累的,這會兒隻想盡快躺到床上睡覺,沒心思跟他吵架。


    正想著,又聽到他淺淺哼了一聲,帶了零星一點笑意。


    “不過,我倒不會否認,這一迴確實算你贏。”


    “什麽叫‘算我贏’,本來就是我贏啊,即便你瞧不上我的推理,也不能否認我找到的就是線索。”方清月忍不住皺緊眉頭迴懟。


    成辛以又笑笑,合上地圖。


    “賭注要什麽?”


    “要你閉嘴。”細細的憤懣聲音從他的外套領口裏悶悶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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