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左右利手(1)


    心理學。行為分析。漂浮不定的統計概率。


    草率、憎恨、遠拋近埋、頭身未分離、不希望死者的身份信息過早暴露、踐踏身後尊嚴,社會地位剝奪……犯罪心理學專業在讀的實習警員小秦是今天一早剛來隊裏報到的,目前隻來得及做出一個不太完整連貫的側寫報告初稿,方清月靜靜聽著曲若伽、孟餘、楊天銘等人各自發表觀點——話題已經很快從郭惠婷的習慣用語轉移到了瞿雯檸對親生父親的冷漠態度上——同時垂眼閱讀側寫內容,手下的筆隨意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寫劃劃,最初是在挑撿重點詞組抄寫,但漸漸寫完一整句話之後,才發現自己寫出的是很多年以前看小說時受某人影響無意識印在腦子裏的一小段台詞。


    -請問你有什麽實用的建議給我們做參考嗎?


    -你瘋了嗎?我可是心理學家。


    ……


    意識到自己走神了,她忙將這行字劃掉,不動聲色翻到空白頁。


    相比於自己擅長的領域和痕跡鑒識理論,心理學這門學科對她而言更像是一團觸不到邊際的白霧,她總是會忍不住在腦海中想象一個畫麵:大群觀察者舉著放大鏡擠在一起,頭頂頭地專注圍觀一隻烏龜的一舉一動,密切分析烏龜的行為模式和眼神變化,試圖歸納整理出一些破譯某種高深密碼的訣竅,結果烏龜隻是被風裏的小沙子迷了眼睛。


    犯罪心理學理論認為偶然性中存在必然性,但她的職業在大多數時間裏卻專於通過已知的必然性來排除一切錯誤答案。比起物證的客觀和穩定,人類的內心活動顯得過於神秘莫測。情緒永遠沒有固定規律的節奏、角度、反應作用、力道和對應的創口形態,甚至也許就連烏龜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在寒冷雨天爬上岩石表麵,太陽出來時反而躲迴狹仄洞穴,還把眼皮眨動的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千方百計尋找研究對象的活動規律,觀察、總結、側寫、預測,把自己測試出的數據編寫成文縐縐的理論,變換語序,用第二個詞語來解釋第一個詞語,然後在書本上永恆地躺平。也許拋屍地點之所以會選在化糞池,不過隻是因為兇手就住在施工工地對麵馬路、能從家裏一眼望到施工進度呢?


    不敢確定。


    但當然,她這種想法肯定是不客觀的。不理解某一門科學的深奧和準確性,歸根結底是因為隔行如隔山、不曾專攻而已。她抿著嘴巴悄悄撕掉那張紙,攥成團塞進右邊口袋裏,抬眼認真聆聽頭腦風暴。


    這時桌上的話題已經不知不覺來到吳文奇身上。孟餘顯然更傾向於懷疑這是一起金錢糾紛。


    “……隻有心虛的人才會這麽多年連身份證、銀行卡都不敢用,手機也換掉了,如果是我,這麽明顯對我不利的動機擺在這裏,我也不敢用。還有拋屍地點。最有可能知道這個公園具體修建情況和進度的,肯定就是和承包方有關係的人,吳文奇很有可能是在他哥那裏看到過施工材料,然後就知道這個地方隱蔽、用不了多久就會動土蓋住,所以就以為是天衣無縫,沒想到五年之後會有熊孩子往裏扔簡易炸彈。”


    田尚吳搖搖頭。“如果隻是一般的金錢糾紛,核心目的是躲債,是一種逃避心理,那兇手根本就沒有必要專程把死者的屍體拋在化糞池這種地方。這種棄屍行為明顯帶了很強的厭惡和損毀色彩,而且從某種角度來看,還具有一定突出兇手性格色彩的潛在意圖。”


    “就是就是。”曲若伽附和道。“就是那種‘不僅要殺了你,還要讓你死後也不得安寧’的變態心理。”


    “虛無縹緲。”孟餘不以為意地哼了一聲。


    老楊揮了揮手,指向白板。


    “這個家政王麗萍,是哪年去的瞿家工作?”


    “四年前。”施言道。“而她本人和在這之前她工作的那家人,也都沒發現與瞿洪家有什麽聯係。”


    “她什麽樣?”老楊還沒見過王麗萍本人。


    “她好緊張,這個我也要說兩句。”孟餘刷的一下坐直,把剛要點的煙又放下,兩隻手搓著,模仿王麗萍的動作給大家看。“我覺得她的小動作太多了,簡直就像手上有什麽髒東西一樣,而且就算見到警察再緊張,也不至於,有點過了。而且頭兒問她問題,她完全就是一副不敢迴答的表情,最誇張的時候,我覺得她緊張得都要吐了。”


    他點了點王麗萍的照片。


    “我覺得啊,這個人就算與案子沒關係,也一定知道點什麽,畢竟這四年多以來,一直都是她在裏裏外外打掃瞿家、照料郭惠婷起居,照我觀察,要說對瞿家的熟悉程度,王麗萍恐怕比瞿雯文和瞿雯檸兩個人加起來都多。”


    “你這什麽意思?不還是間接懷疑瞿家人有問題嘛?”曲若伽瞪著他,音尾帶了點鼻音。


    “不是,準確地說,我是懷疑,在瞿家,或者說瞿洪的遺物裏,有什麽線索,是王麗萍無意間發現了卻沒敢說出來的,比如瞿洪生前留下的工作材料、私人物品等等,甚至有可能是某種可以直接反映出兇手身份信息的東西。比如,瞿洪的辦公電腦就放在家裏,搞不好裏麵就有一些材料是季顏瞞下來沒給我們看的,我一直覺得她和瞿洪之間不會是像她說的那樣清清白白……或者李秋偉參與經營的一些細節,或者其他的,不一定是什麽。”


    “李秋偉?”曲若伽隻覺得他的思路在亂跳。


    “對。”孟餘正經道。“李秋偉和吳文奇有一個最重要的共同點,就是他們對錢的需求都特別強烈,吳文奇欠了多筆巨額債務,李秋偉賭馬又涉毒,而且他們又都沒有不在場證明。”


    “如果說到金錢起因的話,其實還有一個人也不能排除,就是瞿雯檸。”施言翻了幾頁材料。


    “她怎麽了?”


    “據我們的走訪調查,瞿雯檸碩士畢業那年,差點兒就要出國去繼續深造了,準備了很久,後來突然就不去了。那個時候她還沒有工作,沒有收入,有可能是瞿洪嫌學費貴,不給她出錢吧?”


    “再貴能比瞿雯文練舞貴?”


    “對啊,所以瞿雯檸會不會因為這個事情懷恨在心呢?”


    “你又開始懷疑女兒殺了父親?這個動機也太不充分了吧。”


    “這可說不好。你沒見過很多殺人案的動機其實都特別不充分,再者說,動機充不充分本來就是相對的概念,因人而異的,never say never。”


    孟餘煞有介事地搖頭晃腦扯了句英文,瞟了眼成辛以,想著自己這是秉承了頭兒一貫的查案作風——不能忽略任何一種可能性,哪怕極其微妙。


    見後者難得沒衝他翻白眼,還在兀自抽煙看卷,他便又轉而發表折中觀點。


    “不過話說迴來,我雖然不讚同你們那些誅心的觀點,但一切皆有可能,而且郭惠婷還是目前關聯人員裏唯一一個左撇子,所以我呢,還是先持保留意見吧。”


    方清月隱隱感覺到左邊男人翻看材料的動作頓了頓,然後抬起頭,睨了孟餘一眼。連續一段時間隻不停抽煙不開口講話,嗓音就會是這種沙啞程度。


    “你說誰是左撇子?”


    方清月默默望向自己放在桌上的水杯,咽了咽口水,但那裏麵裝的是雙倍濃縮。


    被冷不丁質問的孟餘怔了怔。


    “啊,郭惠婷啊……我看到她是用左手簽筆錄的。”


    成辛以動了動脖子,似乎是思考片刻,視線依次轉向施言和曲若伽。


    “你倆也這麽覺得?”


    當天去瞿家的就他們四個人。


    施言張著嘴巴,極緩慢地點點頭,同時感覺似乎有哪裏不太對勁兒,但又說不上來。


    輪到曲若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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