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三刃刻刀(2)


    關於外遇對象“r”的各種假設在這張會議桌上七嘴八舌地展開了大約十分鍾。施言搖搖頭,總覺得目前還不是局限思路在這一條線上的時候,於是又看向方清月。


    “方法醫,還有麽?”


    “有。”方清月推了推眼鏡,又拿起激光筆。“關於兇器,我做了大致的恢複。這是根據創口形態模擬的兇器上端切口形狀,如果1號、2號傷口是分別兩種不同的兇器所致,那1號兇器切口應該是這樣的,在報告第11頁——”


    “2號兇器在報告第12頁,是這個樣子——”


    施言把2號兇器還原圖調出來。這兩種兇器切口形狀完全不同,一個是尖銳的銳角,另一個則是接近圓弧形狀的鈍角。


    “雕刻刀?”成辛以望著大屏幕低低哼了一聲,但他正在抬手點煙,半遮著嘴,而且音量很輕,隻有坐在他兩邊的兩個人能聽清。


    方清月快速瞟了他被煙霧籠罩的側臉一眼,假裝沒聽見他的話,但內心深處忍不住又一次因為他敏銳得異乎尋常的反應速度而覺得不可思議。


    畢竟啊,她甚至都還沒有來得及說出下一句假定前提,他就已經看透前提之後的結論了。


    她如常開口。


    “如果1號和2號傷口是同一種兇器造成的,那麽這件兇器有大約60%左右的概率是這個樣子。”


    屏幕上跳出她將兩種兇器切口平行合並後的三維動態影像。


    “有這樣的兇器嗎?”曲若伽覺得訝異。


    隻看刀頭的話,這東西看起來像是一把鐮刀,但又比普通的鐮刀更寬,多出一個尖凸,側麵看有點像歪歪扭扭的字母“y”,但當這張三維影像勻速緩慢旋轉到一定角度後,又能看到在“y”的下麵、靠近折角的位置,還多出了一個弧形凸出,於是又像個不倫不類的字母“f”。


    方清月沉聲道。


    “木雕行業裏,有一種不太普及的雕刻刀,外形上有點類似於一種非洲的古老兵器。它是將三種不同類型的刀刃結合在一起,分別是大半圓口刃、斜口刃和直麵尖三角刃,一刀三刃,能夠增大雕刻刀本身的功能性。但這種三刃刀在市麵上很少見,因為使用這種刀需要很嫻熟的雕刻技術,也不是必備工具,通常隻有非常資深的手藝工匠雕刻難度比較大的作品時才有可能用到。”


    “普遍的雕刻刀都是手柄遠長於刀片本身,但據我所知,如果要定製,加長或者改變刀片和手柄的長度和比例,並不是很難。我做過測試,在手柄長度加大十公分之後,最便於施力,隻要力氣足夠大,或者有借以支撐的平麵,就有可能用這同一把刀造成1號、2號兩種形態不一的傷口。”


    “就是這種。”她又從自己的手機裏找出另一張照片,對施言道。“發給你了。”


    施言急忙又將最後這一張投到大屏幕上。


    照片上的刻刀手柄很短,乍眼一看與平常的刻刀相差無幾,但仔細看,就會發現刀刃確實是方清月還原出來的三維立體圖的樣子,幾乎分毫不差,隻是等比例縮小的便攜版本。


    “哇,居然還真有這種樣子的刻刀,這我還真是第一次見,方法醫你怎麽什麽都知道,你平時也玩木雕嗎?”孟餘不禁問。


    她沒說話,餘光感覺到成辛以衝右方蹺著的鞋尖似乎動了動,又似乎沒有。


    曲若伽突然想起什麽,便替她迴答。


    “我聽聞法醫說過,方法醫以前在德國的辦公室裏擺了好幾個木頭雕的小東西,都是她自己空閑時候雕的,除了各種骨頭形狀之外,還有一些小擺件,像小娃娃啦,小動物啦,哨子之類……”


    “呃……那個……”方清月急忙補充道,左手匆匆忙忙抬起來摸著自己發燙的耳朵,中途手指險些與眼鏡框架追了尾,語速不知不覺變得比平常快上幾分。


    “……原本我認為定製雕刻刀是兇器的可能性不會太高,但聽說死者是有木雕愛好的,雖然在他的遺物裏暫時沒有找到類似的定製刀,但不能排除兇手行兇之後已經把兇器損毀……對……對,我認為還是有一點可能的。”


    老楊又點燃一支煙,粗聲粗氣問道。


    “方法醫,如果兇器真的是一把做木雕用的刻刀,那理論上來講,會不會有木屑殘留在傷口上呢?”


    “目前還沒發現,但不代表沒有這種可能,還需要繼續檢查。”


    的確,獨特的陳屍環境下,細微物證遭受腐蝕、破壞的可能性太高了。老楊又嘖嘖兩聲,似乎因為她的這番發言收獲頗豐,甚至向她豎起一個黑糊糊的大拇指。


    “不過必須得說,這套假人是真不錯,生動形象又實用,尤其用在這種屍骨損毀嚴重、物證少得可憐的案子上,感覺思路一下子就清晰了不少,那句話怎麽說的來著,得方法醫者得天下啊。”


    “喲,那咱們一隊可不就‘得天下’了嘛,哈哈。”孟餘也跟著半開玩笑地稱讚她。


    ……


    分不清自己雙頰發燙到底是因為被謬讚還是因為剛才被迫提到了“哨子”這個敏感詞,方清月隻能尷尬地收著下巴抿緊嘴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社交北極熊的局促感浮上水麵,然後察覺到左手邊的男人不太耐煩地衝施言打了個懶散的手勢,示意他繼續往下走。


    施言挪了挪腳,清清嗓子,視線又轉迴到線條交錯的人物關係圖的最上端,指著郭惠婷的照片,開始第四遍複述去瞿家探訪的情況,順便補充上當晚迴警隊後在車裏的簡短討論內容。


    投屏上的第一張戶籍照片來自四十歲的郭惠婷,但即便在那個時候,她的相貌也已經開始比實際年齡更顯蒼老,幾乎就快要掩去原本清麗婉約的五官。她與瞿洪是大學同學,畢業當年就結了婚,婚後就一直在做全職太太,近些年來,除了偶爾去國外照顧練舞的幺女之外,剩餘的時間幾乎全都待在家裏。許多觀點都讚同婚姻的美滿程度必定會直接影響女人的顏值,仿佛如果查案者沒有把這種未老先衰的表象與瞿洪的婚外情串聯在一起,就不夠格被評為盡職似的。會議桌上響起唿啦唿啦的翻卷聲,施言絮絮不停地講著——外遇對象所擁有的作案動機,淒涼正妻也有;外遇對象身份未知,淒涼正妻沒有不在場證明——楊天銘重新開始啃咬指甲,曲若伽在施言講完最後一句的停頓空檔裏蒙著頭打了個略顯突兀的噴嚏。


    聽完妻子對亡夫的稱唿隻有“他”一個字的講述,田尚吳把視線從正在用手背揉眼睛的曲若伽處收迴,緩緩蹦出一個詞來。


    “社會抹殺?”


    “啥?”施言怔了怔。


    田尚吳攤攤手。


    “犯罪心理學上有這麽一種理論。一部分兇手,尤其是熟人作案的兇手,在行兇之後,會本能地迴避提及死者的名字或者社會地位,比如某人的丈夫、某人的老板、某人的父親等等之類。也許是出於內疚,也許是出於怨恨,也許是因為‘通過被害人在生物學上的死亡進而達到抹殺其社會學意義上的存在價值’本身就是兇手行兇的終極目的。就像許多戀人在結束感情關係之後,會在潛意識中抗拒再繼續使用關係存續期內用過的稱唿,類似的道理。”


    方清月在自己能意識到之前不自覺點頭表示讚同,隨即反應過來什麽,餘光感覺左邊的人在睨她,不由舔了舔嘴唇,又喝了口水,下一秒意外聽到自己的名字,像不嚴守時刻被冷不防撞響的聲勢浩大的古鍾。


    “老田,你現在說話風格咋這麽像方法醫。”孟餘嬉皮笑臉看看她。“哦,沒有貶義啊方法醫,嘿嘿,就是說那個,就文縐縐的,特別有道理,但長句比短句多,平時聽得少。”


    成辛以瞪了他一眼,後者乖乖閉上了嘴巴。


    楊天銘思忖片刻,不甚讚同道。


    “不過心理學這個東西啊,我倒感覺現在就放開討論還為時過早,客觀上看,這個郭惠婷身體不好,(老楊轉向施言,剛咬過的指甲在自己的卷宗上翻了幾頁)你不是核了她的病曆記錄嘛,郭惠婷自述的病情和實際的基本一致,方法醫也確認過了。”


    施言點點頭。老楊滑著椅子向後退出幾寸,兩隻腳搭上另一張空椅子的椅背,又點起不知道第幾百支煙。


    “所以,我個人感覺,雖然夫妻關係不好,但從身體素質上看,她根本就不具有殺死瞿洪的客觀條件。她不是有這個……什麽毛病來著?”


    “高血壓、心律不齊,她心髒好像不是很好,而且本人特別瘦,皮包骨的那種。”施言答道。


    老楊晃了晃鞋尖。“對啊,即使是這個……叫什麽來著……側臥,也得需要一些力氣吧。我不認為她能做到。”


    曲若伽不甚讚同地搖頭,還在揉眼睛,隻是換了另一隻手。


    “那沒準兒有幫手呢?她想殺人,也不一定就自己動手吧。”


    但孟餘這次難得跟楊天銘意見一致。


    “她能有什麽幫手啊?你也不想想,外圍查探的結果都出來了,郭惠婷這些年基本沒有什麽社交,娘家的親戚也沒什麽可疑的,難道她能憑空造出個人來幫她殺人,然後抹掉一切痕跡,我們一點兒線索都查不出來?”


    “是我們沒查出來,還是沒有,你就能百分百確定嗎?”


    “嘖,又抬杠又抬杠。”孟餘拄著下巴看她。“那確實咱們到現在就是沒發現她和什麽人有過多接觸嘛,真要有早就發現了。”


    “那也不代表沒有繼續排查的必要,而且稱唿這個疑點難道就放下不管啦?”


    “不是放下了,我的意思是……”


    ……


    新一輪討論在空調遙控器發出的“嗶嗶”聲中再度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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