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瞿家書房(2)


    如果隻是把一個失蹤五年的人的物品收起來,倒也不至於是要愧疚到哭泣的事。但等他們站到這間所謂的“書房”門口,才明白郭惠婷為什麽會這樣。


    與其說是間“書房”,這倒不如說是個破倉庫更加直白。


    整個房間麵積隻有不到二十幾平,朝北,背光,空氣陰濕,北麵牆上開了一扇窄仄的圓形窗戶,但根本無法走過去看外麵的景致——通往窗戶的路被幾張高矮不一的大桌子和各式淘汰下來的陳舊角櫃擋了個嚴實,根本無處落腳。牆角和門後堆著好幾個大號行李箱和封了暗黃色膠帶的硬紙箱,估計裝得都是瞿洪生前的物品。桌子和櫃子上放了好幾個大得離譜的木樁,還有一些被雕刻過的木頭,隱約看得出已勉強成型,有的像是梨子、有的像是人、有的像是橫衝直撞的公牛腦袋……還有些明顯不成型的,雕到一半就擱置下來的半成品。另一邊牆角放了一張棕色的雙人皮沙發,用一大塊白色棉布蓋著,但蓋得並不細致,粗心大意地露出沙發的破舊一角來,能看到邊角已經破了,露出裏麵的填充物。沙發前斜靠著一張很大的木雕畫,沒有用任何物件遮擋灰塵,經年累月,已經落了厚厚一層灰,隔著灰塵,幾乎看不清雕的是什麽。一套精裝的國際象棋、幾本木雕指導書、一座毛筆筆架、一個不小的工具箱,並排放在最靠窗的桌子上。


    成辛以站在門口,向裏掃了一眼前前後後桌子上半指厚的灰塵痕跡,嗅著鼻間充斥著的滿屋子潮濕的黴氣,下意識想皺眉,腦海中卻首先浮現出似乎已如隔年的昨天下午,她第一次進他辦公室時緊緊皺著的眉頭和小鼻子,那既嫌棄又無奈的生動表情,還有那幅明明打心眼兒裏討厭,但又還是忍不住去幫他倒煙灰、擦拭煙灰缸、擦完又故意放得遠遠的不讓他夠到、變著法兒不想讓他抽煙的小聰明模樣。


    要是她過來,看到這個房間,估計會嫌棄得白眼翻上天吧……


    心裏這麽想著,麵色卻始終疏離,沒理會靠在一邊有些局促、似乎還想著力表達出些愧疚句子的瞿太太和又開始窸窸窣窣抹眼淚的瞿雯文,徑直走進房間裏,穿梭在一眾淩亂陳設中,四下查看,耳朵聽著由孟餘主要負責引導的問話。


    “瞿先生喜歡木雕?”孟餘邊問,邊彎腰去仔細辨認那幅木雕畫的內容。這些木頭樁子明顯是準備用來做雕刻的,但因為時間太久了,已經開始發潮,隱隱透出一股接近沼澤泥潭的腐敗味道。


    “啊……是,算是愛好吧,他以前出過一次車禍,呆在家裏休養期間,因為無聊,就開始研究,最開始傷沒好徹底,就隻能雕一些小東西,康複之後,就會開始雕大的。”


    “車禍的時間和就診醫院您還記得麽?”


    “醫院我記得……應該是明心醫院,離他當時的車禍現場是最近的,但車禍具體地點我記不清了,當時車上隻有他一個人,是出差趕迴來,疲勞駕駛導致的。”


    “傷的是哪裏?”他記起方法醫驗骨時提到過的死者髖骨骨折。


    “好像是……腰吧,我有點記不清了。”


    “這幅木雕畫是他自己雕的?”


    “是。”


    “我們可能需要請專業的同事來這間房間查看取證,現在方便嗎?”


    “啊……可以……可以的。”


    孟餘看向成辛以,摸了摸下巴。


    “頭兒,那……要叫趙哥現在過來嗎?”


    他算是半個人精,雖不知道頭兒這一整天臉色極臭的原因,但他清楚一點——下午時,方法醫明明就在隔壁法醫所裏,來給瞿雯文取樣的怎麽說都該是她,可頭兒卻讓他們改叫了趙法醫,也沒解釋為什麽。方法醫盡管是六月份剛來的新人,可這段時間誰又看不出來,她業務能力強,和頭兒在辦案方麵的配合也算是難得有默契,如果不是發生了什麽特殊的事,頭兒想必不會叫別人替她。


    即便現在還不能確定到底是不是他們倆鬧了矛盾,但既然頭兒正在氣頭上,他當然也什麽都不敢說,知趣地沒提方法醫的名字。萬一真是這兩人工作意見不合吵了架,他可不想變成出氣筒。


    “可以。”


    成辛以依舊沒什麽表情,隻點了點頭簡短應了,在一長一短兩排角櫃之間的縫隙處停住腳步,雙眸微微眯起來。


    一張遊牧民族風格的狂野深棕色動物皮麵具,躺在各排角櫃之間的角落,饒是他手長腿長,但要隔著叢林一般高低參差、密集排布的櫃子探身彎腰去撿,又不想讓衣服沾到桌沿櫃角,也是略費了點力,才將它拾了起來。


    倒不像是一般的便宜擺件,皮革材質、刺繡、裝飾、繪製的顏料,明顯都是重工藝製造的,麵具正中間是長長的鷹鉤鼻子,向外凸起的一雙三角形眼睛,眼珠是用很亮的黑色圓石頭鑲上去的,但並沒有留出縫隙,直接相當於是蒙住了戴這麵具者的眼,沒有任何實用性。


    盡管已經封了一層厚厚的灰,但仍舊能看出這麵具的表情頗為兇神惡煞。麵具背麵是個脫了線的皮革掛鉤,大概原本是掛在牆上的,隻是在年複一年無人問津的陰濕潮腐中脫落下來,掉在地上。


    他抬起頭,去看應該是之前懸掛處的白色牆麵,複而再看迴地上。停駐在門邊的瞿雯文剛止住的低泣聲又響了起來。


    “這是爸爸生前很喜歡的一張麵具。”


    她音調慘淡,聲線微微顫抖著向他們解釋道。


    “是他有一次去國外出差時買迴來的,是當地很普及的旅遊紀念品,還有一個流傳多年的神話故事,好像也是跟這張麵具有關的。”


    “神話故事?”曲若伽下意識重複了一句,但語罷又覺得沒什麽必要。


    “是的,爸爸還很喜歡這個故事,我記得當時,他好像還特意把記載了這個故事的刊物剪下來貼在一個筆記本裏了,對吧,媽媽?”


    迎著其他幾人看迴來的視線,瞿太太皺了皺眉,似乎仔細迴憶了一下才迴答道。


    “……這個我倒不太記得了,好像是吧。”


    成辛以問道。“什麽樣的筆記本?平時放在哪裏?”


    久居國外、對家裏物品擺放完全不熟悉的瞿雯文看向自己的母親,後者則望向縮在門後看起來一臉緊張的家政阿姨,問道。


    “他的所有遺物應該都收在這個房間裏了,對吧,王姨?”


    “啊,是的,我都收在這裏了……額……瞿先生的筆記本,應該在書櫃那邊……但具體是哪一本,我……我就……”被點名的王姨說著,便搓著雙手往前走了一小步,但隨即又退了迴去,滯留在門外。


    施言給書櫃拍了幾張照片,眯眼看了一會兒,轉頭問道。


    “頭兒,我現在找一下?”


    “不急,等老趙他們過來再一起看。”


    成辛以依然捏著那張麵具,轉頭看向門邊。“王女士?”


    門邊的婦人似乎並未聽慣這樣的稱唿,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叫的是自己,目光看向成辛以,但大概是畏懼對方的神態過於冷硬可懼,她的身子像被燙了一下似的,猛地瑟縮了一下,目光很快又躲閃到別處去了。


    “您負責整理家裏所有房間?”


    “是……是的。”


    “這裏原本放的是什麽?”


    “……啊……”婦人順著他戴著白手套的手指望過去,因為視線受阻,就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雙手依舊緊張地拘束在身前。戰戰兢兢走過去之後,她才看到,成辛以所指的,是靠後位置一張桌子上的一處痕跡,從灰塵形狀來看,那裏原本有個圓形底座、半掌長直徑的物體放在這裏,但現在,那東西已經被取走了。


    “我……我不……”婦人把帶著袖套的手抬起來,手指無措地蜷著,掌心張開來,口中囁嚅不清。


    成辛以的眉毛危險地揚了起來,婦人突然又說不出話了。


    瞿太太探身,遠遠看了看那處痕跡,替她解釋。


    “這間房平時不太打掃的。警官您也看到了,灰塵比較多,而且王姨平時要一個人打掃整個房子,這些不常有人拿取東西的地方我也就沒再讓她多辛苦了。至於您說的……應該是……哦,是他的一個業餘網球賽的獎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應該是被我大女兒拿去了,她也很思念父親,說是要拿去留個念想。”


    成辛以點點頭,轉身繼續去看別處了。


    又過了一會兒,孟餘基本問完了問題,瞿雯文看了看自己的母親,又看了一眼成辛以,低聲問道。


    “成警官,我媽媽身體不太好,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讓她休息一會兒。還有什麽需要了解的情況,我可以留在這裏,繼續配合你們工作,好麽?”


    她聲音輕柔至極,害得施言的相機都差點失了焦。他轉過頭去,瞿太太的臉色確實有些蒼白,比剛下樓時更甚,身子也似無骨般倚靠在門邊。


    見成辛以雖沒迴頭,也微微收了收下巴,孟餘便替他應了一句。


    “那先簽個筆錄吧,等下我們離開前就不需要再麻煩您出來了。”


    “好,謝謝。”


    正在給灰塵痕跡拍照取證的曲若伽用餘光瞟見瞿太太簽字用的是左手,自己的判斷被證實,不由眉心微動。


    簽完字,瞿雯文收迴望向成辛以的目光,扶著母親準備轉身下樓,剛走到門邊,卻聽成辛以突然又開口。


    “瞿太太。”


    瞿太太的腳步停住,一並迴頭看過來,正對上成辛以的視線。


    “據瞿小姐所說,她在童年時期曾有過一次溺水經曆,但具體情況她不記得了,您還記得嗎?”


    “什麽?”


    瞿太太先是愣了一愣,看了一眼瞿雯文,沒馬上迴答。


    “溺水。”成辛以又緩慢重複了一遍。


    “……啊……”臉色蒼白的女人這才迴憶起來,慢慢作答。


    “……是有這麽迴事,她第一次學遊泳的時候,那次是怪我,沒看好她,一不小心讓她嗆了好幾口水,嚇到了,迴家之後還生了一場病,連著發了好幾天燒。但這個……應該和他的案子沒有關係吧?”她探詢的眼神落迴到成辛以臉上。


    後者則把目光從瞿太太臉上收迴,麵色沉靜。


    “沒事,例行問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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