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被敬煙的魚(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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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許東的供述中,方清月總算縷清了整樁案件的前因後果。


    王明希和許東是高中同學,兩人年少相戀,一度如膠似漆。許東高中時成績一度拔尖,可高考卻意外失利,連普通本科學校都沒考上。盡管在那之後兩個人依然在一起,可美好的愛情終究沒抵過時光蹉跎、柴米油鹽。數年之後,眼高手低的許東始終無法找到一個穩定又高薪、能夠滿足他所謂“尊嚴”的工作,連基本的生活開支天平都已然傾斜,這個昔日歡聲笑語的家裏,最終就隻剩下了一個整日宅家的無能男人,和一個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年輕女人。


    一次很偶然的午後,宅家半月的許東久違地出門修電腦,卻在自家小區門口,見到王明希穿著一條溫柔的裙子,正從一輛小轎車副駕駛上準備下來,駕駛座上的男人從後麵拉住她,像老夫老妻一樣,自然又甜蜜地,親了一下她的臉。


    他看到她笑了。


    那笑容,是他曾經最熟悉的,卻又很多很多年都沒有看見過的。


    他下意識躲了起來,慌張得仿佛給人戴綠帽子的是他自己。


    ……


    那個男人他認識,幾個月前,王明希曾托親戚關係給他介紹過一份工作,那個男人就是給一眾廉價勞動力麵試的、狐假虎威的領導之一。


    那天麵試迴家,他衝王明希發了一大通脾氣,他不明白為什麽她要介紹一份純粹的苦力活給他做,他覺得自己受到了羞辱。可麵對他的暴怒,王明希什麽都沒說,甚至沒有露出絲毫難過的神情,她隻是淡淡望向窗外,一聲不響,仿佛窗外那方天空才是她愛了很多很多年的初戀愛人。


    直到後來,看到那一幕,許東才明白了。


    ……


    很快,比想象中更快,她連問都沒有問過他的意見,直接提了離婚訴訟。


    起初,他慌張得腸胃翻騰,生理性嘔吐,用僅剩的存款酗酒,直到漸漸逼自己冷靜下來之後,他才想明白——他需要時間。


    他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唯一還能爭取的,就隻有時間。


    他熬了無數通宵,瘋了一樣的看書、看案例,將下下策視為珍寶一樣拚命研究琢磨。


    拖到五月份,他進了那個男人所在的公司,進了他的工作組,戴上安全帽,換上肮髒的工作服,跪在地上,做一戶又一戶的苦力工作,潛心等待機會。


    二審裁定下來之後,法院竟然很快就安排了開庭,他知道他自己還能再拖下去,隻要他堅持說自己不同意離婚,他就還有時間挽迴。可他實在太害怕出庭,太害怕再見到王明希那雙過分淡定、毫無情意的眼睛。他甚至不知道那情意是什麽時候徹底消失的。


    隻有他是壞人。


    隻有他是個多餘的壞人。


    ……


    那竟然是一種很奇異的感覺,他覺得自己像越王勾踐一樣,臥薪嚐膽,頂著烈日,像條狗一樣低著頭,聽那個男人差遣安排,默默等待機會。隻要那個男人消失就可以了吧,他知道錯了,他會改的。


    在反複確認過畫廊是最佳下手地點之後,六月十八日晚上,他冒雨折返迴公司,把那個男人常年放在公司衣物櫃中、工作時必換的那雙鞋偷出來,穿在自己腳上,潛入畫廊,在三樓台階上上下下做了無數次試驗,整整一個晚上,最終確定了在什麽樣的時機、角度、以及把螺釘擰到多鬆,才最萬無一失。


    十九日當天,他趁其他人沒注意,快速地升上三樓,對那個男人說,天台上有水漬正往下流,最好能先處理幹淨,再繼續刷外牆麵。那個男人沒有懷疑他,他愚蠢到竟然不會懷疑他。


    那個男人,甚至不知道他是誰,他愚蠢到甚至不知道他是誰。他一點兒防備心都沒有。多可笑。多可笑。


    他看著那個男人在他測試過上百次的一層台階摔了下來,位置和角度精準得不可思議,老天都在幫他。他飛快地把螺釘擰緊幾分,恢複成自然的樣態,然後蹲在男人身邊發了很短暫的愣。


    第一次親眼目睹,他才知道原來人剛死時瞳孔會是這樣的形狀,他的下巴扭曲著,最後一絲慌亂像幹涸的膠一樣凝固在眼底,親過她的醜陋嘴唇此時絕望地張著,逐漸泛出青紫色。


    他死了。


    他終於有了縫隙,有了時間。


    他終於可以去挽迴了,去彌補了。


    這糟爛透了的生活和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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