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袁公堤朝北、朝西遠眺,是望不斷的田野,一蓬蓬樹叢星羅棋布,樹叢掩映座座農舍。這便是分布在廣闊後湖中的無數村莊。如果不是夏秋之際常有洪水侵漬,這些農耕文明社會的村夫,簡直算過著世外桃源生活,清政府對水澤裏田地幾乎沒征捐稅沒課糧。實際上,農民除搶種點小麥菜蔬,捕撈小魚小蝦,養養家禽,確實也無收獲,生活格外清苦。很多人熬不住跑了,另謀生路,然後,由其他人或逃荒而來的外地人填補空缺。

    漢陽柏泉鄉劉家嘴村就是這千百個村莊中的一個普通村莊,村裏劉作如就是這萬千個農民中的一個普通農民。19世紀40年代,天主教主教意大利人李文秀選定漢口西郊30公裏處劉家嘴村辦小修院開展傳教活動,劉作如心想祈求上帝保佑,成了一名虔誠的天主教徒。後來,柏泉天主教堂落成,主教憐憫劉家生活艱辛,讓劉作如常到教堂幫工,補助家用。他的兒子人祥年紀不大,十分懂事,也常出入教堂給父親搭個手。

    人祥學名歆生,很小就給人放鴨放牛,換取微薄勞酬貼補家庭。後湖地勢低窪,即使不是洪澇時期,到處是水塘,到處是河溝,河溝串連水塘,如同藤蔓結著瓜兒,可以通船。劉歆生不像別的放鴨娃,將鴨子圈到一口水塘任它們覓食,自己嬉戲玩耍。他劃著竹排,趕著鴨兒從一處池塘遊到另一處池塘尋找魚蝦,幹活認真負責。因而,他放的鴨子下蛋多,下蛋好,醃製的鹽蛋蛋黃油光透亮。他放的牛也膘肥體壯。俗話說,一懶現百蠢,一勤生百巧。他幹活出色,沒別的竅門,就因為不躲懶,勤快。他聰明伶俐,到教堂幹活,更加賣力,不但份內工作做得快,做得好,做完了又幫別的傭工幹事。這樣的人自然逗人喜歡,何況是個娃娃。沒多久,教堂上上下下都誇他,說這娃娃長大肯定有出息。八歲這年,主教同意劉歆生免費在修院讀書學習,幾年裏,除了學習聖經外,還習讀文化知識、拉丁文、英文,因常接觸外國神父,他英語、法語的口語說得較為流利。

    一天,漢口天主堂神父金寶善來教堂,同主教商量完教務,告辭而去。剛出門,劉歆生趕上前,說:“神父,你的包忘在教堂椅子上了!”神父笑著摸摸他的頭表揚道:“唔,你是個拾金不昧的好孩子。”恰巧,有個教徒上前請教神父:“耶穌殉難前說‘一粒麥子不落在地裏死了,仍是一粒;若是死了,就會結出許多粒來。’這是什麽意思呢?”神父見劉歆生一旁瞅起,笑著問他:“你是鄉下孩子,見慣種麥收麥,懂得這話的意思嗎?”劉歆生在家裏經常聽父親朗讀聖經,講聖經裏故事。這句話雖然父親從未提起,比較耶穌舍己救人的其他聖舉,他隱隱約約明白了,迴答道:“一個不願做好事的人,死了後,他還是他,白白活了一生。一個人為別人做好事死了,就會影響很多人學他做好事,這一生活得值!”這迴答並不精僻,畢竟闡釋了教義精神,讓金寶善大吃一驚,驚訝這個十二歲娃娃的悟性。從此,劉歆生給金神父留下深刻印象。金寶善第二次來柏泉教堂時,特地向主教問到劉歆生,聽說劉家雖然貧困,為人誠懇勤勉,決定幫他們一把。他走到在庭前除草的劉作如麵前,說:“人祥是個很聰明的孩子,應該讓他將來有點出息……”劉作如苦笑一下,迴答:“空手大巴掌,除了幫人幹活,能有什麽出息呢?”神父掏出一張銀票遞給劉作如:“這是兩百串錢,算我借給你家的,你拿去兌了,開個牛奶坊。憑著你們的誠實勤勞,一定能幹出名堂的。”就這樣,劉作如在靠租界的楊林場開爿牛奶作坊,劉歆生當起送奶工。

    王義成是偶然認識這位後來的地皮大王的。其時,潘家驥搬進租界小洋樓裏,過起西洋生活。他在劉家訂有牛奶,為保證奶汁新鮮,需得一早一晚送兩趟。早晨必須七點以前,下午需得五點以前。早餐的牛奶最難辦,往往清晨四點起床作準備,稍睡懶覺,就會誤事。但,無論冬夏,刮風下雨,劉歆生從未耽擱。

    這天,義成下午到租界郎舅家小坐,恰逢劉歆生送牛奶。劉歆生早認識這位漢正街大商人,鞠躬問道:“您老要不要來上一瓶?”義成一笑:“我聞不慣那奶腥氣呢。”劉歆生恭謙地說:“開始是不太習慣,喝兩次會覺得有股綿甜香味呢。”接著,介紹牛奶的營養價值,喝牛奶的好處。義成笑了:“小小年紀,倒挺會推銷喲!”劉歆生聽到這句,連連打躬作揖:“我這不是推銷,其實,我家牛奶供不應求,牛奶的確比豆漿有營養的。但是,能得到商界前輩表揚,真是榮幸,比訂購我的牛奶,還讓我高興呢!”他這話,說得誠摯實在,明顯不是恭維,逗得義成哈哈大笑了。

    劉歆生走後,潘家驥介紹這位送奶工如何誠信守時,義成不由讚賞道:“莫看隻是提提送送,長年累月做到不出誤差,真還不容易呢。”

    成年後,劉歆生受洗入教,他為人機變靈活,善於交際,很為法國神父賞識。不久,通過教會關係進入漢口太古洋行當練習生,隻三兩年,升為寫字兼跑街,經理對他辦事完全放心,將其工資提高到月薪紋銀十兩。於是,他有了一定積蓄。

    劉歆生頗有誌向,不甘心一輩子打工,為人作嫁,總想自己幹出一番事業。當時,擺在他眼前的,有兩條道路可供選擇:或到漢正街、六度橋經商,或操作新興行當,開礦、辦廠,而後一條道路需要很大本錢,並且,多為官辦,至少是官督商辦,比較艱難。

    他將自己心思告訴教友、法國人郎中金正裔。這位法國人說:“你到漢正街、六度橋轉轉,哪樣商品不是好多人搶著買賣?供銷渠道早讓人家占盡啦,競爭得過人家嗎?”說著,講起英國工業革命以來,一些企業發家的故事。好多故事,劉歆生早有耳聞,或者從外文書上讀到過,然而,溫故知新,他一下悟出許多經營道理。

    “是的,轉手貿易由地區差價賺錢,競爭對手一多,往往費力不討好。提升原材料的價值,也就是開礦辦廠,比做買賣會高出幾倍利潤,並且來得快,來得容易。”

    “對,我倆能不能找個地方開礦,譬如開灤的煤,簡直就是黑色金子啊!”

    劉歆生明白,那樣大礦藏不是自己現有財力可染指的,目前隻能小打小鬧。想去想來,想起本省陽新縣確有煤礦,但分布零散,人稱“雞窩煤”,由於大規模開采不劃算,允許私人操作。即便開雞窩煤,他和這位法國教友的錢也不夠數。於是,找到潘家驥,請他入股。潘家驥動了心,同義成商量。義成有個原則,事情不摸透,絕不輕易下手。況且,這些年裏,家事迭經變故,屢受打擊,漸漸顯現保守。但是,他自我感覺依舊良好,自視甚高。

    “開礦?那麽容易?幾鍬挖進去,黑咕隆咚,知道有沒有,有多少?豈不是同賭博一樣?再說,塌方了,會死多少人,要賠多少錢?”說罷,義成搖搖頭,否定了。

    這樣,劉歆生隻好找法國銀行貸款,同郎中金正裔合資到陽新炭山灣開采煤礦,為給采煤配置頂撐、鐵鍬必需工具,他還辦起歆生記鐵木工廠。經營一段時間,沒什麽效益。

    然而,幾度拚搏,開闊了思路,增加了膽識,形成了新理念,為他日後大展身手,作了最初的訓練和準備。

    1899年,由法國神父推薦,劉歆生到法商立興洋行當買辦,三年後,又擔任東方匯理銀行漢口分行的買辦。與潘家驥成了同事。

    此刻,家驥已是老資格買辦,懷特瑪麗夫婦已迴法國,反過來當上潘氏藕粉、菱角粉的法國代理商,成了中國駐法“買辦”。家驥過得滋潤,同時,又交上一名叫娜娜的法國美女,也是東方匯理銀行會計,沉浸愛河,分身乏術,沒有劉歆生那般富有進取心。

    一日,娜娜告訴情人:“劉歆生先生存貸款項進出賬目特別大,必定做著大宗生意,但是,看他穿著、用度比一般職員還儉樸呢!”家驥這才知道,這位年輕的同事開設了一家阜昌錢莊,向本行低價貸款,轉手高價貸出,利用息差,牟取暴利。

    義成聽舅兄談到劉歆生以錢賺錢,一笑,說:“這是借雞生蛋,當然來得快。但是,隻要一處塌賬,十處賺的錢也補不上的!年輕,不知世事艱險,膽子大。他開什麽煤礦、辦鐵木廠如何?是不是讓我說中了?”作為漢口商界翹首,義成的論斷是具有權威的。雖然他與這位後起之秀,從未在商場有過競爭,但是,就像武俠小說中高手過招比內功,盡管不見刀光劍影,實則,是一種經營之道和經濟理念深層次的激烈交鋒呢。

    義成不屑於“洋辦法”“洋買賣”,盡管這年輕人大進大出,賺得不少,還開起什麽劉萬順牛皮行、東方轉運公司、機器榨油廠、炭山灣煤礦及江西銅礦,並不以為然。認定傳統的買進賣出,又快當又保險。直到劉歆生做了筆大生意,才刮目相看。

    這個故事得從道光己酉年,即1849年說起,這一年,漢口發生特大洪水,《漢口竹枝詞》作者葉調元,寫道:“五月廿一罷市,廿七日大街設義渡,分地設檔,約半裏而換舟,擁擠不堪,勒索百出。”“雨久水深,倒牆無算,或出或處,時遭覆壓。即或幸免,然家無四壁,狀若郵亭,晴則熱,雨則寒,饑食畫餅,渴飲腐水。貧乏之家,至此山窮水盡矣。”漢口正街尚且如此悲慘,低窪的後湖災情可想而知。

    劉家嘴村雖然地處高坡,仍是水及屋頂,村民紛紛爬到房子上棲身。眼前一片濁浪接天,隨處漂流門板、檁條和人畜屍體,景象恐怖。劉作如同家人正揭開黛瓦打撈房內僅有一點糧食和鴨蛋,從遠方漂來一根屋梁,有個十一、二歲孩子死死地抱著這根圓木頭,眼裏透出驚恐,看見劉作如,連唿救力氣也沒有了,善良的劉作如趕緊把小孩用竹竿扒攏,拉他上房頂。孩子像找到自己父親般,緊緊摟住劉作如,哇地一聲哭起來。劉作如要妻子拿塊蕎麥麵饃給小孩吃,又給他換了衣服。瞧小家夥定了神,問他是哪裏人?孩子抽泣著,斷斷續續講起自家遭遇:昨夜,隨著暴雨而來的大水衝垮他家房屋,父母弟妹全給大浪卷走了,他抱住這根木頭才活下來……孩子的厄運,讓劉家人十分同情,雖然他家也無有多的口糧,並沒另眼相待,照樣分孩子一份食物。堅持三天,終於等到漢口商會救援船將他們幾個人接到漢正街慈善會的義棚安頓下來。洪水稍退,劉作如領著小孩尋找過他的家人,鄉親們告訴,那四口親人早被水淹死,已經安葬了。從那刻起,劉作如成了孩子義父。劉作如給他取名劉長蔭,其時,劉歆生還未出世呢。因為劉作如一家全信天主教,劉長蔭也受洗奉了教,並在教會學校讀書。見他格外聰明伶俐,法國神父介紹他到上海立興洋行當了買辦。劉長蔭感激劉作如救命和養育之恩,十分孝順,即使遠在上海,常寫信問候義父,寄錢義父。自然,同劉歆生也經常互通音訊。

    這天,劉歆生接到義兄電話,說,上海各大洋行準備大量收購白芝麻,希望借助劉歆生實力壟斷這筆大買賣。上海的消息令劉歆生格外興奮,他一直想瞅準一個時機,大幹一場呢!稍一合算,至少需五百萬兩銀子方能成事。不巧的是,由於兵荒馬亂,他任東方匯理銀行買辦期間,代各錢莊放了不少貸款,很多人和商號無力償還,他保持信用,一律負責墊款還貸,損失不小。這樣,手頭能調動的,不過八十餘萬而已。他決定向各銀行借貸,正辦理審議核批手續,劉長蔭又打來電話,說,義成商號也得到消息,正與各洋行逐一簽訂合同呢!以義成商號實力參與競爭,等於宣告這件事搞不成了。

    然而,劉歆生當機立斷,馬上派人攜銀八十萬兩到襄樊與各行棧、農戶訂合同,悉數收購,先下訂金10%,餘款提貨時一次性付清。自己留在漢口辦理貸款事宜。

    其實,義成商號肖管家幾乎與劉長蔭同時得到白芝麻購求信息,他不是打電話,而是寫信請示老板的。這樣,反饋速度肯定比電話慢得多,但義成穩操勝券,他料定沒有哪個具備實力做下這筆大買賣。不過,還是發電報指示:與各大洋行簽下合同。

    豈料,當義成帶上五百萬兩銀票到襄樊時,顆粒無收,白芝麻已被劉歆生包下。這下他可傻了眼,違反合同,逾期無貨,雙倍罰款。也就是說,他得付出一千萬兩白花花銀子!

    幾十年裏商海弄潮,從沒像這樣翻過船。蝕這大的本自然心痛,尤其麵子往哪兒擱?滿倉見舅舅為難,自告奮勇打電話劉歆生,出高價請他轉讓。劉歆生問他:“高,能高多少?”這明明有了口氣,滿倉說:“高個二十萬兩銀子,該可以吧?”這話本來有點不遜,說完又加一句:“我知道劉老板守在漢口忙貸款呢!這樣一來,就省事多了吧?”這下,劉歆生不高興了,迴答:“我是在貸款。但是,已經到手了,至多花上八千、萬把兩利息,沒什麽需要省事的!”滿倉這些年來也曆練成商場老手,針鋒相對,點穿道:“我們早同上海各洋行訂了合同,劉老板沒他們訂合同,賣給誰呢?”言外之意,劉歆生拿到手上會擱住,還要倒貼利息。看你如何是好?哪知,劉歆生迴複:“張掌櫃應該曉得我辦有機器榨油廠吧,我不是賣給什麽洋人,是當做榨油原材料呢。”此番心理戰,自然以滿倉敗北收場。

    王義成得知電話裏談判,指出滿倉言語不當,教訓道:“我不是常講,生意不成仁義在。有道是,利刀傷人愈猶合,惡語傷人恨未休。做不成買賣也不能得罪人家呀!怎能那般小看人家?這樣僵起,最後兩敗俱傷呢。”事已至此,無可奈何,隻有去別處看看,收多少算多少,爭取盡量少賠違約金。於是,準備啟程迴漢口。

    不想,劉歆生派來襄樊收購芝麻的經理找上門,質問:“王老板,我們運迴漢口的兩船芝麻被白蓮教搶了,您老知道這事嗎?”

    原來,劉歆生貸得一筆錢,就電匯一筆錢,提一批貸,怕的是別省有貨搶生意。不料,兩船芝麻剛運到唐白河河口,被人搶了。白蓮教同王家淵源,人盡皆知,經理認定是王義成指使的。劉歆生接到經理報告,死活不相信,說:“王義成是漢正街老前輩,為人厚道,怎麽會做出這種事情!?你向王老板通報一聲,到底是怎樣一迴事,可別錯怪了人!”

    經理的質問可以說毫無道理,更不合禮數,義成聽說劉家芝麻被搶,理解他心情,諒解他的唐突,驚詫之餘,解釋道:“我到襄樊,白蓮教幾位當家是來看過我,為我接風。這是因為賤內曾是他們大當家,他們還想厚華繼承大當家位置。但我一直同白蓮教沒有來往,你不要懷疑我從中做手腳。再說,還不知到底是不是白蓮教幹的呢。這樣,我派滿倉拿我親筆信去唐白河,真是他們扣了,篤定讓他們還了就是!”

    經理瞧義成態度誠摯,語氣懇切,胸懷坦蕩,方始佩服東翁有識人之明,又見義成寫信幫助,自然感謝不盡。當他由滿倉陪同到唐白河一問,並非白蓮教所為。但是,二當家猜出係永豐堂水盜幹的,拿出“江漢令”派兩名教眾陪同滿倉二人坐船前去交涉。

    滿倉踅近一瞧,江漢令不過是張長方形、上邊剪了角的皮紙。紙頂上石印著三個血紅大字“江漢堂”,往下,右邊印的“五湖四海三江水”左邊印的“義年千載長壽香”還有什麽“內口號 外夷悅服”“外口號 華夏歸心”;靠邊,各有一條對聯似字句。右邊是:“點得貔貅百萬兵 掃平洋夷鎮乾坤”左邊是:“英雄本是天子生 風虎雲龍統兄弟”另有若幹申明白蓮教氣勢的文字。四人坐小劃子蕩了一個時辰,進入葦塘深處一片小水灣,老遠看見兩隻裝芝麻的駁船停在樹下,經教眾交涉,那些水盜終於連同人質,一併放行。

    船到漢口,劉歆生得知經過,萬分感慨,深深折服,直趨後湖向義成表示感謝一番,直言相告:“老伯,其實至今我才湊足買芝麻的款項,你的實力真讓人望塵莫及呀,你同洋人搶先訂下合同,可算釜底抽薪喲。”義成笑道:“真正釜底抽薪的是你歆生老弟啊,後生可畏呀!”剛從上海趕迴漢口的肖管事說:“都是釜底抽薪之舉!”說得兩人哈哈大笑。

    “老伯,既然貴號與洋人訂有合同,這筆生意您就做了吧。”

    “早聽人稱你十分大度,頗結人緣。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是你先得到消息,我哪能搶生意,讓你背上利息白忙一場?”

    “老伯,唐白河遇險,不是您援手相助,我談做什麽生意?這樣,這筆芝麻,就算你執行合同,您分利潤的80%,我呢20%……”

    “那哪成!倒過來,我20%,你80%,你趕快還了貸款,我隻當放了高利貸的。不是這樣,我倒賠一千萬兩銀子呢!”

    劉歆生聽義成說得誠實直白,也就依了。結果,這筆買賣他獲利達五十萬兩白銀。

    這次雙方采用的“釜底抽薪”戰術如此高超,其間又驚險曲折,最終相互禮讓,達到雙贏結果,好長一段時間,為商界津津樂道,傳為佳話,目為典範。可義成內心明白,這次買賣自己稍遜一籌。

    此後,劉歆生利用融資勢優,又做了幾筆風險投資的買賣,獲得豐厚利潤,實力大增。

    有天,立興洋行經理要劉歆生找些民工運土填平房後水氹子,以蓋樓房擴大營業廳。他還沒完成這項任務,東方匯理銀行也想填水建築銀庫。這種擴大住宿和業務場所的做法為各租界效仿。一時,填土民工十分搶手,四處雇請不著。劉歆生眼見勞力緊張,並且,因使用的全是鍬頭鐵鏟,效率不高,他琢磨一陣,開辦了“填土公司”,製作專用設備運土、填土、平整土地,生意很是紅火。後來不僅洋人請他填土平整地麵,連漢口商家建庫房,修花園也找上“填土公司”,著實讓他賺了一筆。高興之餘,引發他思索這現象背後的趨勢。

    很顯然,隨著外國商人紛至遝來,內外貿易繁榮,漢口市區必然擴大。縱觀漢口範圍,隻有漢口城牆內,西起橋口,東至沙包與長江、漢水之間的一片狹長地帶,北麵西麵是一望無涯的後湖沼澤地。要發展市區,隻能填平這片湖蕩地,蓋房造屋。劉歆生出生後湖,對這裏地形地勢瞭如指掌,對這裏農民心理揣摸透了。由於這塊低窪沼澤地長年不見好收成,加之,隨著漢口繁榮,到城市裏夯包出力氣,做小買賣,比種地收入來得快,來得高,來得穩當,農民必定樂於低價出讓自己土地。

    想到這裏,劉歆生決定來次空前冒險的大膽投機,將自己全部資金和義兄劉長蔭資助的銀兩都用於購買後湖土地,又向各銀行錢莊高息借款,連片地吃進沼澤地。為了快當便利計算,他想出“劃船計價”的辦法,即在求購的土地四角插起旗杆,坐小船在旗杆間劃動,每劃一槳為800-1000文銅錢,以劃槳次數給該地所有權的農民一次性結清。如此便宜,等於白送。由於每戶農家占地廣闊,結算下來,倒也落得十幾二十兩紋銀,反正漢口有工打,快快“脫殼”甩包袱,背井離鄉無所謂。

    就這樣,幾年下來,劉歆生購得上至舵落口,下至丹水池,西至當時尚未修築的張公堤,南至租界,方圓60平方公裏,囊括了市區可能發展的全部土地。他屬下的填土公司,經年累月平整土地,以供開發。

    對於這塊湖荒地,很少有人注意,即使像王義成這樣有實力有魄力的大腕,曾經企圖開發,一想到漬水難排,平整費時費工,資金迴籠時間過長,隻得作罷。

    漢口商界議論起劉歆生的作派,葉安生以欽佩口氣驚歎:“大手筆,買了好大一塊地盤啊!”沈耀先聳聳肩,用句漢口粗話鄙夷:“大?和尚的雞巴,白大了的!”鮑玉波被沈耀先的市井氣逗笑了:“真是把錢往水裏丟呢!”隻有義成以老成持重口氣評論:“目前算,劃得來,時間拖長了,核算一下利息,恐怕最終落不了幾個,多半是個平局呢。”

    然而,1905年,張之洞修起一道“後湖長堤”,也就是現在稱之的“張公堤”,堤內的湖地不再受水害,全部成為良田。清政府將堤內土地分段清查登記,編成魚麟圖冊,按冊印發“板契”營業,地價增值,產權也有了保障。劉歆生照章繳付稅款之外,主動認繳業主捐銀50萬兩,他已成全武漢最大地主,張公堤的建成為他打開黃土變成金的神話大門。

    1907年,漢口城牆拆除,在城基上修建“後城大馬路”,漢口向外發展趨向已十分明瞭,劉歆生購買的地皮,價格一下翻了幾十倍。人們這才意識到他的先見之明,王義成感喟萬分:“原來後湖遍地撒滿金鴨蛋,我們沒瞧見嘛。這個放鴨娃,撿起遍地金鴨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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