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節又稱端陽節,是陰曆年一個隆重節日,端午節的由來,以紀念屈原的故事流傳最廣。剛進五月,大街小巷有人托盤挽籃叫賣著:“雄黃,雄黃!”“黃煙呐,黃煙——!”聲音悠長蒼涼,別有韻味。主婦忙著泡糯米、刷粽葉、洗鹽蛋、縫香包,家家煮得粽子香。貨郎擔上,有杏黃底的“五毒衣”、色彩絢爛的虎頭“貓貓鞋”、繡工精美的三角形、八卦形香包,彩色絲線織成的鹽蛋網兜,扁擔上插著杏黃旗。歇在哪裏便會圍個水泄不通……

    五月五日,漢正街上,無論商鋪或住宅,人們在門口插艾蒿、菖蒲、杏黃旗祛邪,屋裏屋外徹底大掃除,在床底屋角燃放炮仗般雄黃製作的“黃煙”消毒。據說,蟄伏冬眠的長蟲、蜈蚣、蠍子、跳蚤、癩蛤蟆等毒蟲這天紛紛破土出洞。中午,全家人圍桌喝雄黃酒,吃醬色鱔魚魚橋,吃蛋黃通紅的鹽蛋,吃粽葉浸成淡綠的粽子。進餐前,長輩照例給孩子們額心點上雄黃辟邪。又破例讓孩子和女人喝上小杯雄黃酒。美美飽吃一頓後,孩子們胸前掛著用線串起、燃放一空的黃煙殼,背後背著香包、鹽蛋,搖動三角形或長方形杏黃旗,幼兒則穿上五毒衣、貓貓鞋,由父母牽起抱著去漢江或後湖看劃龍船。可惜,近年來,後湖越來越幹涸,小劃子也蕩不成,哪能賽龍舟呢!

    漢江的水在這個季節呈碧綠色,平靜、寬闊而柔和。江麵停滿昂首翹尾的各色龍舟,船上賽手穿著與龍舟顏色一致的號衣,個個肌肉飽綻,鬥誌昂揚。船頭站著敲鑼的,船尾蹲個擂鼓的。在鞭炮齊嗚、鑼鼓喧天中,龍舟像離弦箭、像彩色龍,破水飛駛,如同現今衝浪板,一掠而過!從楊家河到集稼嘴,萬頭攢動。十多裏的漢江江麵,岸上、船上,“咳喲,咳喲!”號子聲響徹雲霄!那熱烈,那歡慶,那瘋狂,即使當代奧運會也無法相比的!這時,人們把成筐粽子鹽蛋倒進江裏,一點也不可惜。這是祈望魚蝦不要吃投江殉國的屈大夫。屈原是我國第一位大詩人,因而,端午節也稱“詩人節”。在農村,有“端午送傘”的習俗。出嫁的女兒這天迴娘家拜節,爹娘則給姑娘送上雨傘,蘊含蔭庇福佑意思,所以,又稱“女兒節”。不管怎麽說,這是個美麗而浪漫的佳節。

    這天中午,義成把郎舅一家請到後湖喝雄黃酒,自當買辦發財,家驥搬出祖屋,在法租界建起二層小洋樓住上,很少迴家呢!彩雲邊擺菜,邊叨念:“就差小蓮沒來。剛才去廚房弄菜,聽見院子鴿籠裏咕咕聲,就想起她了!幾隻鴿子可逗人喜愛,是她分手時送給我的,告訴我,想她就寫信,把信係在鴿子腳上放飛,她就能收到呢!”

    “難怪媽媽不許我和弟弟妹妹捉出來玩呢,是小蓮姨的信差呀!”

    滿桌大人孩子歡樂嘻笑間,張富貴來了,義成趕緊請他入席。張富貴愧疚地一笑,搖搖頭,說:“義成兄,你不必客氣。我有句話給你講!”說著,把他拉到一旁悄聲耳語。彩雲瞅丈夫臉色變了,猜測不是好事,氣嘟嘟地:“有什麽大聲音講,為什麽鬼鬼祟祟地?”義成揮手製止妻子:“沒什麽,富貴兄弟告訴一些街談巷議!”

    富貴說完告辭,拉他喝酒也不肯,臨出門一再叮囑:“謹防就是,謹防就是!”

    瞅富貴走遠,家驥笑道:“這家夥,歪戴帽,斜穿衣,走路就不像好東西!”

    “今天來,他是番好意……”說著,義成講起張富貴告知的消息。

    前些時,富貴在新碼頭遇見狗娃和船老大李老板,三人喝酒談到義成有出息,不幾年就發家致富了,聽李老板、狗娃話音,明認為他差勁。富貴不服,說:“義成得虧白蓮教的陳小蓮,這小女子那年在鯰魚套你們不見過?篤定陳小蓮看上他,才幫他!還有個人,就是後湖何三姑的弟弟,現在當上大官,也抽他一把,不是這兩人呀,他發財?”李老板、狗娃詢問這話如何講?於是,張富貴像說書樣,把那知道的,聽來的,編派的,添枝加葉胡吹開來。不防,沈耀先幫客家找船運貨,一旁聽了,直是冷笑:“我說他王義成哪來那大板眼,幾天就暴發了,是白蓮教搶來送給他的呀!”其實,關於王家發跡,沈耀先知道的故事並不比張富貴少,但是,他不願背上敗壞同行同鄉的責任,現在有李老板、狗娃作證,別人說的,可怪不上他沈耀先了,盡管張富貴一再聲明純屬酒後胡言,沈耀先逢人便講義成發跡不是真本領,是收買賊贓,賄賂官員弄了幾個髒錢而已!

    當年,土當碼頭的小河,向西流到橋口匯入漢江,由東北過現今的江漢路淌入府河。小河邊有座尼姑庵叫“六度庵”,人們便將搭在河上的木橋唿作:“六度橋”,久而久之,六度橋成了這一帶地名。自洋人建立租界,六度橋日漸熱鬧,洋房一棟接一棟樹起,新式商店一家挨一家,毗鄰的街頭巷尾,麵窩、蝦仁水餃、糊湯粉、蟹殼黃、小籠包、糊米酒、豆皮、燒麥,幾百種風味小吃,應有盡有,隨處可見。茶樓酒肆比比皆是,楚劇花鼓戲輪流演唱,成了漢口人購物消閑,解悶散心的好去處。

    “六度橋”名稱既得之尼姑庵,“六度”二字有兩種緣於佛教的解釋。一說,為大乘教派應兼修的六度:布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智慧;一說,觀音菩薩見漢皋之地殺氣太重,於尼庵處普度六道輪迴中的孽障,即,天堂、人間、阿修羅、地獄、餓鬼、畜生此六道。根據即將發生的故事,似以第二種說法較為貼近。

    六度橋沿途有相麵的、卜卦的、測字算命的,或者在人家屋簷下擺張桌子,或者在路邊樹蔭裏鋪塊白布,或者拿個簽筒搖著,來迴走動,逢人攔上兜攬生意。口氣都很大:“指點迷途君子,提醒久困英雄”、“窺透玄門,擅長妙法”。唯獨賽諸葛賃了一間門麵,打起招牌,每日定額發號,有如當今疑難雜症專家,叫人排隊預約問卜。據說,很靈驗,確實算得準,生意特別好。花上幾個小錢就能受到一番不算肉麻的奉承,叫你偷偷樂幾天!

    沈耀先這天無事逛六度橋,看見賽諸葛門麵掛副楹聯:“縱論天上、人間、地下;算定前輩、今生、來世”氣派格外與人不同,笑了,丟了一塊碎銀,說:“請先生給我算算,算得準,另有酬金!”賽諸葛瞧他出手闊綽,隊也不要他排,請到裏間單獨侍候。

    不料,沈耀先抽了根下下簽。賽諸葛解釋:“老板是給人‘妨’了!要不要求‘解’?”

    “鬼妨我!我要像王義成那般收買賊贓,賄賂官員,還不是大發橫財!”說畢,又將聽來的“耳腳子”發泄一番,也不再拿錢“求解”,出門而去。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他的話讓賽諸葛琢磨開了。這相命先生原是漢陽府裏一位刀筆吏,多年前因攪進一場背景複雜的官司丟了飯碗。沈耀先的話讓他覺得東山再起的機會來了,遂寫告密信湖廣總督官文。官文素與曾國藩、曾國荃有過節,知道何忠義是曾國藩愛將,這家夥也很張狂,竟敢通過漢正街富豪與白蓮教反賊搭上關係,豈不正好拿住把憑,先整倒他,再咬出曾氏兄弟?但是,派員訊問張富貴,張富貴推說聽人胡言亂語,並不知實情,提供不了真憑實據……張富貴向義成通報的就是這過程。

    “難怪九江關防衙門向英國人租了十艘小火輪,肯定運兵去唐白河,這該怎麽辦哪?”

    “這個張富貴!這個沈耀先!胡說八道惹下這般大禍!”

    “哥,義成,你們別著急,我用飛鴿傳書通知小蓮她們趕緊轉移,不就沒事?”彩雲說畢,飯也顧不得吃,到後房寫了信,係在一隻鴿兒腿上,放飛藍天……

    殊不知,官文城府極深,明白僅憑告密信捏不住何忠義,傳訊王義成又怕打草驚蛇,苦思冥想,想到一條妙計。日前,監利縣令不是呈報白蓮教竄至彼處作亂麽?於是,派名向導官引領四省兩江關防使前去剿滅!

    就這樣,何老四帶上三千水師精兵,分坐十艘小火輪,沿江溯流進發。

    小蓮拿下棗陽隨州,發覺漢口已駐紮重兵把守,決定避實就虛,陸路兼程,攻取長江上遊的監利,再從漢江、長江順流而下,兩麵夾擊武昌。這夜,她同幾位當家的議事,有白鴿破窗飛入,傳書而至,照說,在唐白河送的信鴿給彩雲,鴿兒怎會找到監利呢?原來,小蓮有塊“神石”可為鴿子導向,鴿子靠磁場定位,這“神石”應是含磁性忒強的特殊鐵礦石罷了。看罷信,小蓮直是冷笑,將信往燭焰一伸,點燃燒掉,會議照常進行。

    何老四並不知官文使的一石雙鳥毒計,聽說有匪情,很興奮。他是靠打仗起家,作為一個將軍,沒仗打比什麽都難受,有仗打就是“小孩聽到過年”。據報,陳小蓮蟄伏監利水域,這次務必生擒活捉女匪首,上報皇恩,下報私仇,豈不兩全齊美?想到這裏,他不時督促英國船長全速前進。大胡子船長用夾生中國話迴答:“我按關督大人指示辦事,如果觸灘擱淺可別怪我啊!”何老四說:“絕不怪你,隻管快點開!”

    傍晚,江風突然變得尖厲,彤雲密布。隨後下起瓢潑大雨,氣溫驟降,小火輪一會靠南岸行駛,一會靠北岸行駛。又大又密的雨點讓天地一片渾沌,愈顯出長江雄渾蒼莽。沿途的城鎮、農舍、叢林隱隱約約,闃無人聲。夜幕落下時,隻有偶爾閃現的漁火暗示生命的存在。好在,第二天,雨停了,薄明裏,蘆葦叢生的荒灘一望無邊,不見飛鳥,不見漁帆,不見人煙……何老四正準備問向導官,什麽地方?

    忽地,一聲鴿哨般聲音響起,何老四仰頭望去,有響箭飛上半空,他猜測遇上白蓮教,高聲命令:“弟兄們,有匪情,作好準備!”話剛落音,蘆葦分開,蕩出幾隻小船,最前麵船上站位身著紅披風的美貌女子,指著船頭綁押的胖子大聲說:“何老四,你不在找我麽?我就是陳小蓮,看看吧,你們監利縣令嚴大塊頭在我手裏呢!”何老四橫眉立眼,手一揮:“開火!”向導官提醒:“何大人,嚴縣令也在……”“管他娘的,給老子開火!”

    隨著一陣槍響,除了嚴大胖子應聲落入江中,小船杳無蹤影。

    “向導官,這是什麽地方?”

    “稟報大人,這地方叫白螺灣,屬監利縣管轄……”

    何老四聽說白螺灣雖長滿蘆葦,方圓不足兩裏,背麵是條長江支流,在這盛水季節,江水已將這塊葦叢地包圍著。並且,水域寬闊,不易藏匿。計劃利用小火輪高速優勢,分頭包抄,把陳小蓮一夥退路切斷,而後,一舉殲滅!果然,十隻小火輪將葦叢嚴密圍困,看得清土坡上白蓮教匪慌亂一團的身影!可惜,水太淺,小火輪靠不攏,滑膛槍射程又達不到。何老四估計對方人數不過兩三百,自己三千人馬,剁了煨湯吃,也吃得完呢!

    “兄弟們,下船涉水進攻。今天務必活捉匪首陳小蓮,全殲白蓮教!”

    這次隨同何老四出征的,全是湖南的流氓、無賴、兵痞,克攻天京時嚐過甜頭,好久沒殺人,手癢著呢。聽何老四一聲令下,端起槍,打著“哦嗬”跳進水裏,邊放槍,邊逼進,輕鬆得仿佛玩一場遊戲。眼見猛烈火力下,白蓮教無還手之力,越發肆無忌憚,加快腳步,江水攪得嘩啦作響。有人瞧白蓮教將一簍簍魚剖開丟進江裏,江水染成一片洇紅,調侃道:“娘的,煮熟了招待爺爺呀!”“馬上老子也這般放你們的血”……

    何老四見部下如此勇猛好戰,開心不已,連聲哈哈大笑。

    突然,水中有人慘叫:“哎喲,我的媽呀!”“有鱷魚!”“我的腳!我的腳!”幾乎在同時,爆發陣陣震耳欲聾的哀號、唿救、哭叫、謾罵,還水麵搏鬥聲和開槍射擊聲……

    何老四扶著舷邊護欄,放眼一望,隻見江麵如沸水翻騰,翻騰的波濤中有無數張開血盆大口的揚子鱷撕咬、吞噬自己部下。慘叫聲裏,兄弟們東倒西歪,或倉皇逃合,或作徒勞無益的垂死掙紮。有個士兵遭受兩條鱷魚攻擊,旁邊一戰友開槍支援,不想,背後竄出條大鱷將他也拖進水裏!不到一窩煙功夫,三千水師精兵全都無影無蹤,唯見烏紅色江水蕩漾起波浪,殘肢斷腳載沉載浮……有一瞬,出奇地安靜,似乎掉根針船板上也聽得見。

    最先打破沉寂的是英國人,嘰哩咕嚕一句,十隻小火輪一齊掉轉船頭全速逃遁。何老四緩過神來,小火輪已快開到對岸。他掏出“手撇子”頂住大胡子船長,厲聲命令:“給老子開轉去!”船長詫異地問:“關督大人,您兵馬全軍複沒,一個人迴去送死嗎?”

    “老子要同那小婆娘對決!”

    “大人,你誓死對決,可不能搭上我們呀!”

    “隻把我送到她們那兒,你就走人!”

    “真的?”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小火輪駛到葦叢水淺處,何老四見再不能前進,便對高土坡扯起嗓門挑釁:“陳小蓮,老子一個人轉來了,要同你這小婆娘對決,敢不敢應戰?有種的放船讓老子上坡去!”很快,聽見陳小蓮響應:“何老四,算你是條漢子,姑奶奶答應生死對決,馬上來船接你!”

    小船靠近小火輪,向導官勸阻不讓下船,何老四哪裏肯聽。向導官自告奮勇陪同一起,何老四先是不同意,見他執意跟隨,想想,說:“行,我死了也好有人收拾。你把我屍體帶迴漢正街交給我義成哥哥,請他埋在後湖邊……上了坡,沒我命令,你可不能亂來喲!”

    何老四兩人剛下小船,小火輪掉頭全速駛去,他鄙夷地罵句:“怕死的洋鬼子!”

    小船很快把他送到高土坡,何老四掃眼間發現,坡頂倒很平坦,麵積也不小呢。

    陳小蓮已卸去披風,穿套緊身衣,腳蹬軟底靴,腰挎寶劍,雙手朝他一拱:“關督大人不愧為漢正街好漢,本當家的欽佩之至!你說同我對決,怎樣對決?”

    “陳小蓮,你用詭計殺我眾兄弟,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和你就在這坡上單挑,可不能仗著人多勢眾,打狗子架啊!”

    “何老四,你睜大眼瞧瞧,我這裏統共兩百來名兄弟,你卻發三千精兵要血洗我們,到底誰仗著人多勢眾,打狗子架啊!你是帶兵統帥,說給我聽,麵對寡不敵眾形勢,我不用計智取,難道等著挨槍子兒?”

    “好,這次算你應該。你有武藝,為什麽給我哥哥姐姐下迷幻藥,讓他們發狂而死?”

    “你果然不傻。告訴你,他們害我巧雲姐死得蹊蹺,我也讓他們死得糊塗。這叫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

    “我不同你鬥嘴,今天我要殺了你,上報皇恩,下報家仇。剛才說好的,可不能要手下幫忙!也不能使袖箭!全憑硬本事決一勝負……”

    “好,兄弟們退一箭之地。我也警告,你不能要這位將官幫忙,也不準使火槍!”

    何老四聽小蓮答得幹脆,在懷裏掏出“手撇子”丟給向導官,從腰間抽出大刀雙手擎起,紮上馬步,說:“你先發招吧!”小蓮退盡袖箭,亮劍迴應:“你是客,先發招……”

    就在這刻,一個人像掠食大鵬從半空飄落而下,人未到,聲先到,攔在兩人中間。

    “四兄弟,小蓮妹,不能打呀!”

    兩位決鬥者看清來人,驚詫得異口同聲地叫道:“義成哥,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彩雲手上不也有塊‘神石’麽,鴿兒飛迴後湖,腿上係有一封信呢!”

    小蓮身後有人解釋:“大當家的,是我怕王掌櫃擔心,所以寫信告訴了!”

    “既是這樣,哥哥站在一旁觀戰,待我宰了清妖走狗,再敘闊別之情!”

    “好呀,義成兄,你讓過,待我取了女匪首級同你一道迴去請功!”

    義成自然不肯站開:“都是英雄,都是我情同骨肉的恩人,你倆生死搏殺,我怎能袖手旁觀?”兩人說了各自必欲除掉對手而後快的理由,他仍是不住地勸阻。看看兩人都固執,義成急了,用腳從地上搬起磨盤大石塊,雙手高舉過頭:“看來都是我惹的禍。你們硬要決鬥,我隻好先死給你倆看!”何老四見狀,慌忙丟了刀奪那石塊:“哥哥,兄弟聽了就是,何必如此?”陳小蓮也將劍插在草地,雙手一拱:“我聽哥哥的,不打就是!”說畢,又問:“義成哥,平素見你隻是儒商作派,剛才看你身手敏捷,端的不凡呢!”何老四也詫異:“我與兄長多年比鄰而居,怎麽一點也沒察覺你有武功?”義成笑了,說:“這點三腳貓功夫何足道哉!是在麻城時,從夏師傅學得,白天忙生計,隻好晚上練練。習武又不為爭強好鬥,欺負人家,何必張揚?”

    “哥哥既是武林中人,必定懂得武林人性情,今天我說了同大當家過招,如若半途而廢,豈不貽笑大方?”

    “是呀,我約好與何大人一決雌雄,怎麽沒個結果?這樣,義成哥,我們兩人隻比個高下,點到為止即可,再沒話可說吧?”

    任義成如何勸告,兩人咬定切磋武藝,絕不傷害對方。白蓮教教眾和何老四的向導官好像唯恐天下不亂,想看熱鬧,一個勁鼓掌要兩人開始過招,向導官甚至上前拉扯他:“王掌櫃,讓他倆作個了斷也好。這是和平解決問題嘛!”這話激起幾百張嘴鼓噪著:“玩呀,看誰膽小害怕了!”這時,何老四拿起刀在地上劃道圓圈,聲明:“以此為界,劃地對決。誰也不許幫誰!”說畢,右手舉刀過頭,左掌護定胸口,站個弓步,立起門戶。小蓮也抽起劍自上而下優雅地劃道弧形,聽得唿地一聲,大夥瞧時,她並沒紮起架勢,隻是隨意地握劍在手,兩腳站個外八字,仿佛剛練完功,消停,消停,顯見沒有狠打惡鬥之意。小蓮這邊人多,她不帶殺氣,何老四也不會太過的。義成鬆口氣,況且,懂得武林人脾性,看來怎麽也攔不住了,不再勸解,讓到一旁,笑著叮囑:“自家朋友,比試玩兒,點到為止啊!”

    實際上,兩人都想憑武藝正大光明地滅掉對手。何老四聽見寶劍劃過的風聲,以為小蓮已經發招,將刀舞得風車般籠罩身體,搶步上前,小蓮見他來得兇猛,把劍往地上一點,一招“春燕展翅”,淩空翻個身,避其鋒芒,順勢從他背後戳過一劍。何老四感覺脊梁一涼,撲地躲避,接著,來個“鷂子翻身”趔到小蓮側邊,借了身體旋轉之力,大刀嘩地橫腰揮去,這叫“橫掃千軍”,見小蓮倒提寶劍格擋,何老四心中暗喜:任什麽力量格擋不住這招的,篤定兵器脫手,引頸就戮!不料,小蓮並非硬擋,隻是順勢走劍,隨之一繞,繞到“劈路”後麵,再一挑,兵器脫手的竟是他自己!大刀半空飛落時,小蓮又用劍一挑,如果沒有挑偏,那鋒利刀刃不劈開何老四腦袋,也會深深插在他肩膀上!向導官見勢不妙,舉起“手撇子”對小蓮一扣,義成瞅得清楚,搶步一擋,擋住槍子兒……

    何老四沒防自己部下做出這等齷齪事,罵聲卑鄙,拾刀將向導官劈為兩爿!而後,趕上前察看義成傷勢。小蓮已從懷裏掏出“曼陀羅花止痛止血散”給義成敷上,當即止血住,又聽他講痛感也沒有了,籲著氣說:“好險,離心髒隻一指寬呢!”何老四這才放了心,對陳小蓮一拱手:“謝大當家以劍挑刀相救!”小蓮揮手止住:“別這樣,大老爺們太酸啦!我們講好的,要殺隻能用我的劍,哪能借刀殺人?”這話讓何老四尷尬地笑了,義成欣慰地說道:“這槍挨得值,一笑泯恩仇嘛!”何老四點頭:“私怨了了,但……”陳小蓮不解地問:“四哥這話怎講?”還沒得到答案,有教眾上前報告:“大當家的,酒席已擺好,請王老板和何大人入席吧!”義成、何老四不由四處瞅瞅,暗忖,荒灘野灣,哪來宴席?小蓮笑笑,也不明說,隻請他倆上船前往。

    小船劃了半個時辰,穿過葦叢裏港汊,出現一彎陸地,上了岸,是片臨水廣場,廣場後麵有無盡的柳林掩映著幾排茅舍,門前站滿白蓮教教徒,個個年輕剽悍,扛槍持刀。何老四行伍出身,瞟眼即可估摸出人數至少在一萬左右,不由下意識朝小蓮瞄瞄。

    “四哥,看到吧,包括九鄉七十二村,還有三萬多精壯教眾呢,就算不擺鱷魚陣,你仍免不了全軍複沒命運啊!”何老四無可奈何搖頭一笑:“算你精怪!”

    酒宴擺在廣場上,全是水產,但很豐盛。魚呀,蝦呀,蓮藕、水菇、野鴨、大雁在草上排開,人們席地而坐。寒暄之後,何老四疑惑地問:“你哪弄來那麽多鱷魚,又聽你調令?”小蓮幹杯酒,一笑,並不迴答,但經不住何老四、義成一再追問,答道:“鱷魚聞見血腥就興奮,遁著氣息捕食。所以,我們先殺魚放血撩動鱷魚,更重要的是,這季節為揚子鱷繁殖時間,那塊淺水處是小鱷魚的‘搖籃’,你的士兵攪擾它們的窩,能不丟命?”

    “可憐我三千兄弟呀,所以剛才我說,私怨了了,公仇還在!”

    “四哥,你是漢族人,怎麽為滿清記我的公仇呢!”

    “食君奉祿,忠君之事。蓮妹子,現在洋鬼子欺負我中華,你為什麽不先打洋鬼子,要同朝庭作對呢?”

    “是呀,小蓮,老四說得對,應該一致對外打洋鬼子呀!”

    “洋鬼子要打,清妖也要滅!”

    “蓮妹子,你要幫朝庭先趕跑洋鬼子,我何老四一定同你打朝庭。做事要有先後啊!”

    義成也幫何老四論理,但陳小蓮認死一條理,與兩人辯論。這樣自然沒什麽結果。

    何老四忽然歎口氣:“冤枉打嘴巴官司。我真不知迴去怎麽交待呢!”

    這一說,義成幫他著急起來,埋怨道:“小蓮,你下手太狠毒了,一個人也不留給四兄弟,讓他如何交差喲!”

    小蓮強辯:“怎麽沒留?是四哥自己劈了那向導官嘛!”

    “他把義成兄打傷,我豈能容忍?按江湖規矩,說好不使洋槍,他違反約定也不能饒他。反正是官文派的人,不是我手下。說不定是監督我的,殺了就殺了!”

    小蓮聽這話,靈機一動,說:“四哥,你迴去就說他竄通白蓮教,引你進了埋伏圈,致使全軍複沒,反正死無對證,這樣不可以交差了麽?”

    何老四思慮一陣,笑起來:“真是機靈鬼,這話教我茅塞頓開!來,蓮妹子,憑這計策,公仇了了一半,還有一半。可能我還會奉命討伐你,這次接觸,我算領教了你的詭計多端,肯定不會再上當。你得注意,下次交鋒,就沒這好運氣了!”

    義成聽他們“四哥”、“妹子”相稱,很是高興,這天宴會自然盡歡而散。

    第二天,小蓮留下義成療傷,派三個教眾劃船送何老四到長江對岸的湖南塔市驛,讓老四裝作泅水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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