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玉本想設法去乾清宮打聽消息,不料卻在路上遇見了子騫:“你竟然好端端的在這裏,那麽關於你要被杖責的消息又是哪裏來的?”


    “什麽?何來這般傳言,”他驚懼,“婉兒她,不知道吧。”


    “她一聽你要被杖責便不管不顧地往乾清宮衝去了,這會也不知道怎麽樣了。我不正愁著不知如何是好,想打探消息來著。”


    “你為何不攔著她,怎能讓她這樣冒冒失失地去皇上麵前。”


    “她那個脾性,你還不明白,為了你是刀山火海也義無反顧的,任誰能勸得下來?”齊玉說話的時候是帶著氣的,嬣婉對子騫的情深四海,他是又疼惜又無奈。


    可他也怨,總是這樣不知道愛惜自已,就算皇上現在再偏愛,那也是九五至尊,聖心難測,一個不小心,那便是萬劫不複。


    “你迴去告訴她身邊的宮女,但凡有我的消息,千萬不要再稟報給她,如今她在宮裏本就是眾矢之的,千萬要顧全自已才是。我自有分寸,也決不會再冒進。”


    齊玉見他此時才是真要前往乾清宮,滿是擔憂:“那你一會當心點。”


    “婉兒周全就拜托你了!”


    “我定然會的!”


    兩人言語都有些沉重,看著子騫義無反顧的走向乾清宮,齊玉的心又一次提到嗓子眼。


    可當子騫走進殿內時,皇上卻好像什麽事也沒發生一樣,隻是笑笑的喊自已陪他下棋,這反而讓子騫心裏愈發不安,他謹慎的斟酌著手中的每一步棋,仿佛時刻等待著審判的犯人一般坐立難安。


    “許主簿總是能讓聯刮目相看,瞧這盤棋,若不是你一再讓子,朕怕是早就輸了。”


    “臣才疏學淺,不過是皇上今日心思不在棋局,才僥幸能與君對了個平手,讓皇上見笑了。”


    “怕是聯低估了你,你涉獵廣博,誌趣高遠,才華更是遠非一般人可比,聽說你還善騎射,通音律,是問世間有哪個女子不為之傾心?”


    天子這般捧殺的話,他唯有將自已姿態放得比從前更低:“皇上謬讚了,臣實愧不敢當。”


    “許主簿可有什麽事是朕所不知道的?”


    萬曆說話的時候,眼中閃過短暫犀利的質問。子騫聽出天子這話似乎話中有話,不免有所忌憚,但麵上隻能強作淡定,顧左右而言他:“臣豈敢有所隱瞞,在皇上麵前,臣皆不過是班門弄斧爾。”


    可他眼神裏片刻的遲疑,卻沒逃出帝王的眼睛。


    “朕不過與主簿玩笑罷了,主簿不必在意。”


    待子騫走後,萬曆陷入了無限的思索之中,麵前這個自已一手提拔的臣子,第一次讓他感到沒來由的威脅。


    他明明才華斐然,卻恭謹謙讓,他深諳君臣之道,從不逾矩,更未居高,從上至下無不對他交手稱讚,而隱於那樣克製的表相之下,又是怎樣一顆深沉的心思?


    他曾說過他有一個傾慕之女子,而這女子到底是誰,現身於何處,為何後來他們並未成親?他卻隻字未提。


    帝王多半好猜疑,萬曆也不例外,有些事情在成了心中的一根刺,那麽便總歸要拔了才好。


    他正想著,隱約間聽到不遠處有些爭吵之聲,他有些心煩,便喊來江福海:“外麵何故鬧哄哄的?”


    “皇上有所不知,這些小宮女聽說於大人來了,都悄摸著想一睹,不料因為爭風吃醋竟廝打起來,這不老奴方才命人罰了她們。”


    萬曆的臉又更沉了一些,這個於子騫魅力真是不小,連宮女都趨之若鶩。這還了得,突然他起了一個念頭,若是子騫成婚,或許便能斷了所有女子不該有的心思。


    可轉念,畢竟子騫已經當麵拒過自已的賜婚,如今再興師動眾下旨,倒顯得他這個君王不仁意。如何才能兩全齊美?他冥思苦想了一番,這才想起,若是由家裏的長輩所定呢?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總不能忤逆吧。


    心中盤算好他這才露出詭譎的笑意來:“汪福海。”


    “奴才在,萬歲,您有何吩咐?”


    當汪福海聽到皇上的命令時,先是一驚,而後便又快速恢複平靜,在帝王身邊伺候多年,他早已練就了一身哪怕天塌下來也能麵不改色的本事。


    如此大費周折的安排一個臣子結婚,這還是頭一迴,不僅汪福海意外,萬曆自已又何嚐不是,但大約是越不宜得到的,越是易激起人的欲望,他的後宮佳麗如雲,可他偏偏日思夜想的還是她。


    子騫出了紫禁城後,心中總隱約有些不安,那意味深長的對話到底意味著什麽呢,他隻擔心自已牽連到嬣婉。


    可萬曆之後的表現又一如從前,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那日的對話,這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發現越發惶惑不安起來。然則他沒想到的是,這不安的結果竟是來自家中。


    這日,子騫下朝迴來,便見家人在籌備聘禮。


    “祖父,您這是?”


    “家裏給你說了門親事,不日便要納吉下聘。”


    “祖父,孫兒如今公務繁忙,暫未有成親之打算,還望祖父成全。”


    “你也老大不小了,古人雲成家立業,也該有個人照顧你的起居了。”


    “孫兒無意成婚,更不需要他人來照料自已,祖父您老就不用在這事上為孫兒費心了。”


    “你不成婚,我於家豈不要斷了香火,如此不孝之舉,你如何對得起先祖,如何對得起你父母。”


    祖父向來是明理之人,子騫不解祖父今日為何如此執拗,可他向來孝順,也隻得順從道:“孫兒並非故意忤逆長輩,隻是孫兒立過誓言,寧死也無法與他人成婚,還望祖父能體諒孫兒。孫兒愧對列祖列宗,這便去祠堂罰跪,求得他們諒解。”


    “你……這事就這麽定了,沒得商量。”於老太爺動了怒,他雖不能講明自已逼孫子成親的原委,可於家畢竟不能斷了香火。他一直以為子騫故意拖延是因為子璿的婚事他心中有怨,可老爺怎麽也沒想到他竟然是壓根沒想成親。


    子騫從未見祖父如此專橫,縱使是阿姐當年的婚事,祖父也都願退讓三分,可今日卻半分不留情麵。他不明所以,也無從辯解,除了去祠堂裏跪求,一時也別無他法。


    一日之後,於老太爺未見子騫心意動搖半分,隻能下死命令:“你要是不答應,就別想從這個祠堂裏走出來。”


    “祖父明知孫兒的心意,為何還要逼迫我同他人成親?莫不是你還想看著孫兒與阿姐一般不幸。”這還是子璿離開後,子騫第一衝出言頂撞於老太爺。


    於老太爺也沒想到子騫會如此固執,一時想挫挫他的銳氣,便怒道,“你你,你怎會如此冥頑不靈、一意孤行,是非逼著我動家法不成?”


    “祖父,請恕孫兒不孝。孫兒其它事都聽祖父的,唯有這件事,孫兒有自已的堅持,還望祖父體恤和成全!”子騫說完連連磕頭。


    見子騫軟硬不吃,於老太爺很是無奈,可他又不能講實情與子騫道明,心中很是惆悵。皇上前幾日私下遣人來,為的就是將這婚事促成,而於老太爺深知孫子的脾氣,那是寧死不屈。一時左右為難,急火攻心。


    思考再三,於老太爺隻能施以苦肉計,但願皇上能明白他的苦心,不再為難他們於家,也從此放過自已的孫子。


    “好,既如此,我便成全你!”


    “老太爺,使不得啊,那板子幾下便叫人皮開肉綻的。”流安從未見於老太爺如此動怒,於家一向寬待下人,何時動過家法呢。


    於老太爺如何不知,可他又能如何,他心一橫脫口而出:“打!”


    那棍子一聲一聲落在子騫身子,可他硬是咬牙一聲也不吭。


    “公子,快跟太老爺服個軟吧。”


    於老太爺其實也心疼不已,怎麽就生得個如此倔強的性子,可做戲也得做足,好在他讓打的人做了手腳,萬不得傷筋動骨。


    流安無奈,隻能誓死護主,自已衝上前用身體護著子騫:“老太爺,別打了,別打了,要打您便打我吧。”


    “流安,誰讓你來的,快迴去。”子騫向來視流安為手足,定然不想牽連於他。


    “公子,為了那徐姑娘,公子不知遭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徐姑娘她都知道嗎?”


    “她不知道才好呢,她知道了怕是比我也好受不到哪去。有時候身體痛著反而也好,至少那樣便覺著心裏不那般疼了。”


    “我看公子是板子打傻了,才說這樣的話。”流安一邊抹淚,一邊替子騫敷藥。


    “你如今長進了,也知道拿我尋開心了不是?”


    “我才沒有,我就是心疼公子。”


    “好了,不過是一點皮外傷,不要這樣大驚小怪的,你先出去吧,我想休息了。”


    流安出去後,子騫翻身不得,疼得冷汗直流。於是他隻能幹趴著不動,可腦海裏卻思緒萬千。先是假傳自已被杖責的消息,再是皇上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對話,到底皇上如何覺察出異樣,又知道多少,子騫心中惴惴不安。


    哪怕是在這樣的情景下,他憂心的無非是嬣婉一人而已。因挨了家法,子騫行動不變,隻能告假休養在家,但宮中時刻都逃不開對他的議論。


    “近日怎麽都未見於大人?”


    “你還不知道啊,聽說於大人的家裏原是給他定了親事,於大人是寧死不從來著。聽說於老太爺還差點動了家法,可於大人即使被打暈過去,也抵死不從。”


    “我可聽說於大人早已有心儀的女子,曾發誓非她不娶,當初於大人還為了這個女子婉拒了皇上的賜婚。也不知這女子是何人,竟能讓於大人這般癡心,真是讓人羨慕不已。”


    “那玲瓏不是說自已與於大人


    “玲瓏?就她也配,有些人啊,就不要自作多情了。”


    這些刺耳的話一句一句像針一般紮進玲瓏的心裏,她曾是真對子騫心生愛慕之情,也曾幻想過有朝一日自已能與子騫琴瑟和鳴。然則這樣一來,她剛萌動的情絲就此生生被嶄斷,她心中更生怨懟,仿佛她所受的磨難皆拜嬣婉所賜。


    嬣婉找了她好幾迴,她的都刻意躲著,直到嬣婉也聽說了關於子騫的消息,便再無暇顧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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