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璿生辰這日,午後驕陽似火,枝頭被葉片遮得嚴嚴實實不見有一絲顫動,樹蔭底下的些微陰涼裏,倦意卻鋪天蓋地來襲。池塘上方,薄霧一般的水氣嫋嫋蒸騰著,於是一汪碧水之上,紫瓣金蕊的蓮花便仿佛是隔了雲端的美人,似隱若現,清雅端莊。


    這個池塘便是嬣婉早已相中要給子璿生辰驚喜的場地,此刻的她一心盼著夕陽西下,夜晚來臨。


    “婉兒,你這是帶我去哪啊?”


    “就是這裏了,阿姐你先在這等著啊,哪都別去。”


    子璿疑惑,她向來知道這丫頭鬼主意多,不知道今天又是唱哪出:“你這剛把我拉來,自已又上哪兒去啊?”


    “我我,我要上茅房,我去去就迴……”


    子璿雖麵有疑色,卻也沉浸在這眼前怡人的荷糖月色之中,她不禁在心中默念起一句詩來:“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風。”


    嬣婉拉著子騫縮在岸邊的一角,兩人親手將一盞一盞水燈放進池塘裏。夜朗清奇,水麵上泛起微波漣漪,池塘裏荷花燦燦、搖曳生姿,水燈星星點點、閃閃爍爍,隨水流向子璿所在處。


    子璿正看得出神,身後傳來齊昂的聲音:“生辰快樂!”


    “齊昂……”子璿既出乎意外又好似意料之中,看著眼前的景致,她驚覺有些美好得不真實。


    “我沒想到你能為我費這般心思,多謝你!”子璿向著齊昂一字一句,說話間,眼裏滿是動容與欺許。


    齊昂麵上略一滯,隨之坦誠道:“不,這水燈可不是我能想出地心思,但我來能讓你高興,也算不枉此行。”


    “你能來,我也打心裏歡喜。”畢竟他能出現才是最大的驚喜,她感激嬣婉,婉兒果然是那個最懂自已的人,她知道自已喜歡荷花,她知道自已喜歡星光,她更知道自已喜歡眼前這個人。


    “我記得我第一次見你也正是你的生辰,一轉眼好些年過去了。”


    他的聲音淡淡的,就像與老友敘事一般,並沒有特別的情緒,可在她聽來卻是意外之喜。


    那是她十二歲的生辰,她失足落入溪水,是他跳入溪水中將她扶起,那時的他就是是個不苟言笑的男子,可為了安慰狼狽的自已,他愣是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可就是那個笑,讓她再也難以忘懷。


    再之後,每每看到他,總是手不離書少年老成狀,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他,也隻有看到她的時候,才會往窗外多看兩眼。當無意間對上她的眼神時,他的目光總是笨拙而遲鈍的閃躲,卻因此都被她看在眼裏,記在心裏。


    也從此,她的心裏住進一人,她原以為那個他隻是不善言辭,又或是因羞澀也不敢與自已親近。自已隻要以足夠的耐心便能靜待花開。


    然而直待他已長成翩翩少年,他依舊刻意與她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她就那樣等著等著,等過了豆蔻,等過了及笄,直到今夜生辰過後,已年芳十七,卻等不到他一個答案。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要絕望的時候,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她似抓到救命稻草一般,原來他真的記得,原來一切並不是自已的錯覺。


    她報以粲然一笑,眼中星光熠熠:“你還記得?”


    “嗯。”他淺笑著點點頭。


    “轉眼好些年過去了,過了今日,我便又長了一歲。”像是無心之言,又像是自言自語,她說著,不自覺低低輕歎了一聲。


    “你比從前又更多幾分成熟與睿智,何須感歎歲月不待人?”


    她原以為自已會如婉兒一般勇敢一次,將對他的心意坦誠相告,可話到嗓子眼,她終還是沒勇氣說出口,沉吟片刻,方才帶著自嘲的語氣道:“女子總害怕歲月催人老吧,讓你見笑了。”


    她這樣自謙而曖昧的話,他並不是完全不明白的。在花前月下之下,她的美是那樣令人心旌蕩漾,他也是個男子,會為她而傾心,會為她而動搖,會有月下吻她的衝動。


    男歡女愛固然是好,但他從不做沒把握的事,既然眼下不能給子璿任何承諾,便不能對她有非分之想,他總是能冷靜而克製。為了刻意壓抑著那份衝動,他隻能顧左右而言他,不讓這份莫名有可趁之機。


    “子璿,大考在即,我希望能心無雜念不受幹擾。所以這些日子冷落了你,你生辰我也無法替你籌辦,你不會怨我吧。”齊昂終還是放棄了齊玉的建議,一切都未成定數之時,他不想輕易給子璿承諾,他就是這樣偏執的性子。


    子璿並沒有等來她心期盼已久的,心中略過一絲遺憾,但也知道齊昂身負著家族的使命,於是淡淡應了一句:“怎會?男兒自當以為功名為重,我能理解的,不過小小生辰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


    子璿看著齊昂自負的側臉,摸不透他心間真實的想法,她雖不甚理解婚姻與功名到底有何直接的衝突?隻想轉念相著不過數月時間,自已又豈會等不起?自已又怎能成為他功名之路上的絆腳石?


    如此想著,子璿心中釋然了些,便努力從嘴角邊擠出粲然的笑意,好讓他感受她是真的釋懷。


    齊昂見狀自以為一切不過是齊玉多慮了:“我就說你必是最能諒解我的那人,而齊玉那小子還偏不信。不過來了也好,聽你信我,我便也安心了。”


    原來他並不是自已想來,而是在他人的攛掇之下才來赴約的。可她並不知道,齊昂隻是嘴笨不會說話,這並非是他內心真實的想法。


    可她卻一無所知,隻是對著這樣的他,心中生出淡淡的哀傷。齊昂的舉止總是若即若離,如蜻蜓點水一般,時而讓她心生漣漪,時而又讓他心生悲涼。隻是她不願見他為難,依舊努力裝作豁達的樣子。


    “當真無礙的,年歲大了反倒不願過生辰。”


    “說的是,我便從來也不過。”話說一半,齊昂才發現自已似乎說錯話了,他有些懊惱,連忙糾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知道的,我不喜吵鬧,我隻是……”


    “我明白的,你來了,我已知足。他們估計是有事耽擱了,我一人等著也無礙,你若著急,便先迴吧。”她也努力強壓下內心的失意,好似麵上雲淡風輕一般。


    “這”他似有些犯難,猶豫片刻後還是應了一聲,“那我先走,讓他們陪你好生熱鬧一番。”


    “嗯,多謝你。”


    子璿就這樣見著齊昂悄然離開,她眼前滿池星光,可心中卻一片空茫。微微似有一絲怪異感覺,無奈思緒卻如碎萍亂絮一般,東西飄淌,根本拚湊不到一處。


    此時,子騫與嬣婉正在不遠處的亭子裏遠眺著這片池塘,他們對這裏發生的一切渾然不覺,兩人正沉浸在促成一對佳人的喜歡之中。


    天上星光、地上螢火、水裏河燈交相輝映,嬣婉越看越歡喜,她滿心期待今晚在這裏給子璿驚喜,能讓她畢生難忘。


    “子騫,你說我給阿姐準備的生辰禮,她可會喜歡?”


    “你如此這番用心,阿姐如何會不喜歡?”


    “你也覺得甚至好看吧。”


    嬣婉癡癡地看著滿河光亮,見子騫未作迴應,她一迴頭,正對著子騫深情的目光,正凝視著自已。


    “好看,可在我眼裏任何風景也不及你!謝謝你,婉兒!”


    她的眼中因他話溢滿光芒,麵前的她盈滿的笑意似一朵嬌豔的花朵綻放雙頰,那是他難以描繪的美。


    “我帶你去個地方。”說著,他輕牽起她的手,笑意盈盈向身後走去。


    她手被他緊握著,紅暈瞬間飛上雙頰,“子騫,你這是帶我去哪啊?”


    “一會你就知道了。”


    “哇,這裏竟然有一艘小船。”


    “我們劃船去。”


    “這裏好美,滿天的星空,水天一色。”


    “就知道你會喜歡。”


    湖邊的垂柳在小風的吹拂下,爭相展示著自己那婀娜多姿的妙曼身材,滿天的星光把水裏的荷花和荷葉照的朦朦朧朧,隨風搖擺著使得倩影婆娑,湖中臉盆大的蓮葉擁擠在一起,把半個湖麵擋住了,在微風的作用下,依舊掀起層層的綠浪,更增加了一種特殊的神秘感。


    他們並排地躺在小船裏,抬頭仰望天空,溶溶的月色中,閃亮的銀河高懸在空中,似乎有一種海濤聲自天幕而來。


    而這樣浪漫的氣氛下,嬣婉的小肚子卻不爭氣的唱起了空城計。


    子騫瞬間被逗樂了:“餓了吧?”


    “嗯嗯。”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摁著肚子,可它們卻毫不領情的再次發出聲音。


    “你等等。”說著他伸手去摘了一顆蓮蓬,掰開後取出中間的蓮子,又將一蓮心小心剔去,“先拿這個墊墊肚子吧。”


    “小時候我也總喜歡摘蓮蓬吃。”


    她摘下一片荷葉,輕輕一允是陣陣荷葉的清香,隨後她又將荷葉放在頭上當作帽子,衝他做鬼臉說道:“好看嗎?”


    “好……像個小傻瓜。”


    “哼,我不理你了……”


    “好看,”他輕輕貼著她的臉耳語,“在我的心裏你永遠如天上的星星一般璀璨。”


    星鬥清而亮,每一顆都低低地俯下頭來。溪水流著,把燈影和星光都流亂了。嬣婉忽然感到一種幸福,那種恬淡而又豐盈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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