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夏。


    蟬聲鳴叫。


    前線的戰事似乎無法影響到亳州城。城中討論時事的人群裏,高聲闊論中都有新出現的水泥有關。


    來自定遠縣的修路隊成為新部門“交通部”麾下唯一幹將。


    這些背朝黃土麵朝天,隻有一把子力氣,除了埋頭苦幹重複奇怪動作的男人們被亳州的百姓戲稱為“鄉巴佬。”


    每天清晨太陽升起,深色皂衣,腰間懸掛木牌的小吏帶著這群“鄉巴佬”走街竄巷,小吏的視線從街頭巷尾掃過,在陰暗狹小居住貧民的深處停頓了一會,揮了揮手:“東南角三寸二厘。”


    背著大簍筐子,腳踩草鞋的男人掏出炭筆,找到小吏口述的位置,然後刻出特殊符號。


    他們繼續向下一個街道而去。


    酒館裏愛談笑的文人們總是懷才不遇,平日裏尖酸刻薄的語氣在提到“修路隊”時,變得越發尖酸:“那群賣力氣的泥腿子,居然能吃上公糧?”


    “連之乎者也都不會的,吾等恥與他們為伍。”


    趁著上頭酒意,幾個恃才傲物的狂傲書生跑到“交通部”砸廠子。


    那又臭又長的繳文剛念了幾個字兒,正巧被借調到“交通部”替月份大身子不適的阿英頂班,連續熬了好幾個通宵的劉伯溫怒跑出來。


    都說文人罵人不用刀劍勝似刀劍。


    劉伯溫那張嘴噴出的毒液,叫幾個窮酸書生紛紛掩麵淚奔,羞愧欲死。


    好在李善長有先見之明,提前安排人手在各大水道等著。


    當晚撈出好幾個跳河的。


    某一天早上,乒乒乓乓的聲音吵醒沉睡中的居民。


    他們走出家門,發現有些地方鋪上厚厚一層灰色流動液體。


    像稀泥一樣惡心。


    這些稀泥經過“修路隊”的“指引”,從畫上記號人家的門口流淌而過。


    有些地方是沒人關心的貧民窟。


    身材幹癟的女人們緊緊抱著孩子,躲躲閃閃的眼神害怕又敬畏的看著“修路隊”。


    掛著腰牌的“修路隊”對於她們而言是高高在上的官吏。


    有些地方居住著高門大戶。


    當“交通部”收到來自珠寶行老大的投訴信,暫代交通部部長,懶得深究對方有沒有仗著阿英休息就欺軟怕硬的劉伯溫直接大手一揮,將水泥改道而行。


    自以為是的珠寶行老板揮舞著珠光寶氣的胖手,肥胖的看不清五官的臉龐寫滿了得意洋洋。


    郭老頭敢搭上元帥夫人的線,暗地裏偷吃他的地盤,就別怪他拿捏那位夫人。


    上午發生的事情,下午由護衛隊斥候傳入元帥府。


    朱元璋聽後,臉上表情淡漠,有種風雨欲來的冷淡。


    “照劉伯溫的意思做。”


    兩名不起眼打扮得護衛隊員單膝點地,身影一晃,悄無聲息原地消失。


    “怎麽了?”聽見響聲的阿英穿著毛絨絨的拖鞋,探頭查看。


    朱元璋下意識說道:“劉伯溫在交通部幹得不錯,現在百姓們都在誇他呢。”


    這純粹替劉伯溫臉上貼金了。


    劉先生在百姓口耳相傳裏,刀槍舌劍,憑口舌便能殺人。


    阿英點點頭,表情格外放鬆:“劉先生的能耐我是不懷疑的。”


    要知道那可是劉伯溫啊。


    劉伯溫的確沒有辜負阿英的期待。持續一段時間的澆灌後,成型還未幹透的水泥道路兩旁插上禁止入內的牌子。


    一些達官貴人隻能步行迴家。


    而貧民百姓沒有受到影響。


    某天清晨,踏著朝露進城倒賣貨物的小販們剛剛進入城門,就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一條筆直的道路,呈現出灰白顏色,從眼前一直蔓延到看不到邊的盡頭。


    “這……這是啥啊?”


    “水泥路。”旁邊換簽字的城門官遞給他一個小花牌子:“繳納入城費二文,進去吧。”


    “這地……咱沒走過啊……”小商販接過牌子照例掛在腰間,愁眉苦臉的低頭看了看自己沾滿泥巴的草鞋:“別糟蹋了這麽幹淨的地兒……”


    城門官不耐煩推了他一把,將他跌跌撞撞推上水泥路,當著所有排隊進城的商販百姓的麵大聲解釋:“這是朱大帥仁慈,凡走卒者,道路費並入入城費中,無需再次繳納。”


    說完,伸手攔下一輛馬車:“騎乘者,需繳納十枚大錢。”


    那駕車的仆人破口大罵:“平日裏不都是二文嗎?”


    城門官嗤笑一聲,指著門口的告示:“新規矩你們愛走不走。”


    既然是並入入城費無需再另外繳納,小販們領取花牌後,一股腦湧上那條寬闊平坦的水泥路。


    第一個被推上來的小販剛開始還在小心翼翼行走,走了兩步,發現道路平坦,一點兒也不崎嶇,竟然飛奔起來,一溜煙跑老遠出去。


    “靠右邊,行人靠右邊走。”


    背後的城門官大聲嚷嚷。


    有人不知道右在哪邊,鬧了笑話,被同伴嬉笑著扯過去。


    有人得了稀罕,來來迴迴跑動。


    見到這一幕,馬車裏的人坐不住了,咳嗽兩聲,虛弱地吩咐隨從:“給錢。”


    隨從不情願掏錢。


    從城門官手裏接過一種全新的牌子,上麵用特殊顏料畫出jqka的奇怪符號。


    “你們這玩意真夠奇怪的。”仆人有心刁難,嘴賤一句:“不怕跑了銀錢?”


    意思說城門官自己撈油水。


    那城門官眼皮子一翻,送上個白眼:“咱們這牌子一共三套,每天站崗前先領取牌子,數目登記,這種牌子專門給騎乘配發。發了多少,收了多少錢,晚上下去一堆賬,自然要交多少錢。”說完哼哼兩聲:“咱可是吃官糧的人,現在城門官掛在交通部門下,“五險一金”“員工生活物資”全部齊全,誰稀罕那三瓜兩棗的銅板啊?”


    就他這守門的差事,還是仗著自己有多年守門經驗,硬生生從同伴手裏搶來的香餑餑!


    隻要認真幹活,每個月都能有半斤肉吃,還給他們存了什麽免費看病的“五險一金”,美滋滋啊。


    “嘿,你這……”


    仆人張嘴要爭辯幾句,平日裏在上京誰不敬他們主子三分?


    “阿兆。”馬車內傳出咳嗽聲,有氣無力的訓斥:“莫與人爭口舌之辯,走吧。”


    仆人趕著馬車走上水泥路。


    前後車輪剛碾壓上去,馬車裏的人就咦了聲,撩開車簾子,目光閃爍的看著這水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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