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大掀開簾子進來,發現朱重八那個人高馬大的小夥子坐在凳子上掉眼淚珠子,頓時愣了:“喲,啥情況?”


    朱重八聽到腳步聲看見上司,完全不想搭理,扭頭繼續好漢落淚。


    阿大還想問呢,你個大男人哭什麽?平日裏朱重八吃苦耐勞,幹得比驢多,吃的也不差,見誰都是沉穩有度,怎麽今日哭了起來?


    受委屈呢?


    說重八兄弟你受委屈了直接說,咱們護衛隊人多勢眾,單挑不行咱群毆,正麵上不行咱們下套子裝麻袋。


    話還沒出口,簾子又掀開了,兩個姑娘進來見這場景一愣。


    莊婉咳嗽兩聲,走到阿大麵前:“外麵天氣不錯,咱們出去溜溜?”


    阿大:“我不……”


    我關心我兄弟呢!


    可他心上人眼波流轉,明明是三月春風的溫柔和煦,卻像電流一樣竄過他的脊椎骨,把拒絕的話很識相的咽了迴去。


    “我去!我去牽馬!!”


    阿大打了個寒顫,識趣牽馬去了。


    “行了,你們倆好好說會兒話。我和他出去走走,這幹活幹了一天,累死了。”


    莊婉瞥了眼渾身不自在的阿英,又看看了像個受氣小媳婦似的朱重八,嗬嗬一笑,轉身就走了。


    帳篷裏陷入了沉寂。


    朱重八這人哭相當有技巧,用手捂住半張臉,黑色露指皮手套指縫裏,看見隱約的水漬。


    其實這人哭,和自己有點關係。


    阿英尷尬的湊過去,問他:“你哭什麽呀?”


    朱重八抬起臉,眼眶紅紅的,按照道理來說吧,一個大男人,哭唧唧的讓人討厭。可朱重八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平日裏淵渟嶽峙的氣度,這乍然紅了眼,無聲流淚的模樣,倒有幾分梨花帶雨的脆弱。


    “沒哭什麽啊。”


    阿英不自然扭過頭。


    這男色真真是極誤人啊!


    阿英歎了口氣,見他不說話,掏出手帕遞過去:“擦擦臉。”


    姑娘家的帕子喜歡熏香,不拘什麽香,花香草香檀香,優雅高貴,帶著馥鬱的甜,叫人能睹物思人,適合傳遞女兒相思之情,最好帕麵繡上各種精致的花樣,這樣才能體現出姑娘家的巧奪天工。


    阿英的帕子格外與眾不同。


    布底是棉質的,這點和絲綢絹布不同,適合用在急救啊傷口包紮上,保證需要就能掏出來用。


    其次帕子有淡淡的藥味兒,這姑娘就跟在藥裏泡了一遍,身上的東西都浸透了味兒,不難聞,可和這香字不沾邊,清清涼涼裏透出幾分微微的苦。


    朱重八接過帕子,姿態極其小心,捏著帕子邊角,輕輕擦了擦眼睛。


    這帕子真香!


    擦完,若無其事往懷裏一揣。


    阿英:“……”


    我怎麽感覺這麽奇怪?


    這人好像變狗了?


    錯覺嗎?


    “你……哭什麽啊?”


    阿英歎了口氣:“是不是我的原因?”


    “沒有。”低頭的青年豁然抬眸:“我哭是因為我很高興。”


    “高興?”阿英問他:“為什麽高興?”


    “因為在你眼裏,咱,不,我竟然是……”朱重八深深吸了口氣,跳動的心髒仿佛在給他加油鼓勁,懷裏揣著的帕子給了他莫大勇氣:“我竟然是個如此……如此令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的人。你的那些話,我從未聽別人說過,更不需要別人來說,但是從你嘴裏說出來……我高興的想哭。”


    是已經哭出來了。


    朱重八重要的人已經死完了,眼前這個說出自己如星辰般閃耀的人,是自己生平第一次動心的人啊。


    她的讚揚,就像裹了蜜糖的棗兒,叫朱重八一口吞下去,貪婪到舍不得吐核兒。


    “阿英姑娘。”


    哐當,凳子倒在地上。


    草地沉沉響了聲。


    阿英抬頭仰視著朱重八,就在她覺得脖子酸的時候,忽然起身的青年蹲了下來,換成另外一種仰視她的角度,這種角度令阿英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


    就好像,就好像撿迴一隻無家可歸的狗崽子,伸著毛絨絨的爪子,嗷嗚嗷嗚的哭著,扒拉著自己,想要留下來。


    這……


    這太犯規了!


    阿英甚至覺得朱重八真是個過分的人呢?!


    可她好像被釘在了椅子上,眼睜睜的看著那個人握住她的手,戴著露指手套的手溫度滾燙,燙得她微微一哆嗦,睜著茫然的眼睛看著他:你想做什麽?


    “阿英姑娘,不。”青年身上的氣息猶如灼灼驕陽,微醺而熱烈,他的目光仿佛浸滿了星光,閃耀動人,那份閃耀來自於他真誠無暇的感情。


    或許多年以後,當朱重八蛻變成朱元璋,權傾天下,橫掃八荒六合的時候,這份真摯的感情依然如陳年彌香的美酒,令其怦然心醉。


    “阿英!”


    阿英低下頭,一臉茫然,嘴唇動了動:“啊?”


    那啥,你想幹嘛?


    帶著厚厚繭子,粗糙刮人,幹過髒活累活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輕輕覆蓋在青年臉龐上。


    阿英對上朱重八的眼睛,顫抖的瑟縮了一下。


    她忽然意識到,這個從鳳陽府跟隨他們來到草原,融入護衛隊裏的人,已經從一個曆經滄桑磨難的稚樸少年,蛻變成富有攻擊性,熱情蓬勃的青年。


    更可怕的念頭閃過。


    這份熱情是毫不保留,掏心掏肺朝她而來。


    少女下意識閉上眼睛。


    有種很曖昧的感情彌漫在兩人之間,少年慕艾,感情真摯而濃烈。


    既沒有成年人的你追我逃,溝壑難填,也沒有幼年時童年無忌,如風飄散。


    少年人的愛慕是炙熱的,奔騰流淌,宛如流動的岩漿。


    少年人的愛慕是隱晦的,若隱若現,似有似無,帶著幾分小心思的曖昧。


    “阿英。”


    阿英閉上了眼睛,聽覺反而敏銳,刻意壓低的聲音溢出青年的喉嚨,好像軟軟的羽毛,輕輕刮著她的耳膜。


    “嗯?”


    甜美濕潤,帶著藥草香味的哼聲飄向朱重八,青年喉嚨滾動幾下,虔誠的捧起少女潔白如玉的手,輕輕放在臉龐撫摸。


    沒有任何欲望。


    珍惜,憐愛,依戀。


    還有忠誠。


    他就像跪倒在對方腳下,沉默忠誠的獵犬,隻不過獵犬渴求著主人的目光,虎視眈眈,不懷好意。


    “朱重八,你想要什麽呀?”


    是啊,我想要什麽呀?


    榮華富貴?


    金銀玉器?


    滔天權勢?


    世人多愛於此,可他是朱重八啊,朱重八此時此刻想要的是什麽呢?


    朱重八舔了舔嘴唇,深吸了口氣,壓著嗓子說道:“阿英,你看看我吧。”


    “我喜歡你看著我。”


    “我想要你看著我。”


    “一直一直看著我。”


    青年的臉龐有點胡茬子,很淺一層,因為長期風吹日曬雨淋,雖然身體營養跟上了,身形抽條瘋長,可皮膚任然有些粗糙。


    但朱重八絕對不醜。


    五官輪廓線條分明,典型的中式男性的帥氣,鼻梁高挺,目光既不像小說男主那樣狠辣暴戾,也不像古代男人看女人那樣帶著些許輕蔑感。


    朱重八眼裏的阿英,取決於她本人。


    不是任何人的姐妹,妻子,母親的身份。


    他的眼神是跳出了時代賦予男人特殊權利之外,幹幹淨淨,全心全意尊重自己喜歡的人。


    阿英睜開眼睛,四目相對,她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原來自己的臉頰紅撲撲的,像村頭三月春風裏吹開的桃花。


    前世的阿英寧缺毋濫,專心搞事業,直到為圖書館坍塌導致自己去世,還是個單身。


    單身不是不好。


    單身自由,快樂,可單身也是孤獨的。


    當這份炙熱的感情放在她麵前,一個尊重她信任他的青年出現在他麵前時,她徹底陷入了茫然無措。


    金手指呢?我的金手指?


    不,我的金手指沒有教我談戀愛的書籍。書籍裏的戀愛都是別人的愛情,而我要麵對的是自己的追求者。


    阿英在朱重八忐忑不安的心情裏沉默了許久,帳篷外馬蹄聲噠噠響起,篝火點燃架上烤羊,肉香闖進來時,她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仿佛掏空身體裏所有的力氣。


    “你贏了,朱重八。”


    阿英眉眼彎彎,撫摸著朱重八的臉龐,彎腰腰,額頭輕輕抵住他的額頭,吐氣如蘭:“我會一直看著你,將自己的優秀變得更加優秀,足以令我一直注視著你吧。”


    她伸出兩根手指,按住呆若木雞的朱重八的嘴角,輕輕一提:“既然高興了,那就笑一個吧?!”


    朱重八笑起來。


    此時此刻是他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刻。


    “你們在做什麽?”


    簾子陡然被掀開。


    正要找朱重八有事的鄭元一腳邁了進來,一看帳篷裏的場景,臉瞬間黑了,嘴唇哆嗦了半天,指著忙不迭分開的兩孩子,恨不得化身尖叫雞:“你們!你們!!!”


    我那麽大個那麽水靈靈的白菜,在眼皮子底下被豬拱了?


    哦,朱重八不算豬。


    可那也不行啊!


    他當閨女養大的小阿英,居然被臭烘烘的臭男人占便宜了!


    “哎呀隊長,隊長。”一溜煙跟進來,見勢不妙的阿二趕緊拽住到處找棍子,挽袖子要抽人的鄭大隊長,悄悄對兩孩子使了個眼色,嘴裏大聲嚷嚷掩蓋動靜:“還是孩子,打打鬧鬧親親熱熱很正常嘛,犯不著生氣,來來來我們喝酒啊。”


    “正常個屁!”鄭元暴跳如雷,吼得阿二一愣一愣的,他和鄭元算得上竹馬,一塊兒長大,啥時候見過鄭元氣急敗壞的樣子,這模樣,保不齊今兒就要把朱重八兩條胳膊卸下來,把朱重八變成木重八了!


    “他兩!那麽近!那麽近啊!!!”鄭元捶胸頓足:“就差親一塊兒了,阿媽阿爹啊,我對不起你們啊,都怪我沒看好朱重八這小子,叫他把咱們家白菜拱了啊……”


    阿英小聲嘀咕:“那不是你叫我和他多親近親近,還說叫我別對人家有成見,要放寬心態,平等對待每個人,還說人家全身都是優點,值得學習。”


    這誇的朱八八憨憨一笑,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原來自己在舅舅心裏優點多多啊?


    他笑的鄭元差點心肌梗塞犯了。


    “我叫你平等對待沒叫他拱我們家白菜!”


    鄭元抄起家夥,衝了過來。


    阿英趕緊一把掀開帳篷側門,把準備硬抗老娘舅毒打的朱八八推出去:“快跑快跑快跑,別等著挨打啊,舅舅下手可狠了。”


    朱重八順勢跑出去,心裏美滋滋的,邊跑臉上還掛著笑。


    後麵鄭元追出來,舉著個大棒槌,怒吼幾聲:“孫賊,你別跑,有本事今晚別迴宿舍。”


    護衛隊單獨住個大帳,用來當集體宿舍,大家都是一群單身狗,也沒啥夜間活動,沒事就蹲在宿舍看看兵書,摔摔跤,練練手什麽的打發時間。


    “舅舅,阿英叫我跑呢,可不能叫你抓住了。”


    朱重八扭頭火上澆油。


    阿英瞬間倒抽一口冷氣:這貨變腹黑了,真不是她錯覺啊?以前的朱重八叫悶燒,今兒的朱重八從內到外洋溢著明騷氣息。


    所以我是被套路了嗎?


    “朱重八!誰是你舅舅!”鄭元追了上去,氣急敗壞:“老子今天非要打斷你個小兔崽子的狗腿。”


    打斷腿是不可能打斷腿的。


    鄭元尤其偏愛朱重八,那是當弟子百般嗬護,整個護衛隊都知道,不過一頓暴打是跑不了了。


    幾個聞聲趕來的護衛隊隊員嘻嘻哈哈擠在旁邊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可勁煽風點火:“鄭隊你不行啊,連個兔崽子都抓不到。”


    “鄭隊啊跑不過小兔崽子不是你的問題,可不自量力和小兔崽子比腳力那就是你的問題了。”


    “人老了要服輸,鄭隊啊,三十幾許的年紀不年輕了,現在是小年輕人的天下啊。”


    還有更離譜的瘋狂撩撥。


    別說,整個隊伍裏找不出第二個比朱重八跑得更快的。


    看了看追出去老遠的舅舅,再看了看跑在舅舅前麵故意放慢速度吊著舅舅的朱重八,阿英長歎一口氣,算了,這倆沒救了,她還是迴去準備跌打損傷藥酒和舒筋活絡丸吧。


    你說舅舅圖個啥,跑不過人家,還一個勁要抓人家。


    最後不得是兩敗俱傷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人在大明,開局嫁老朱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汝花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汝花雅並收藏人在大明,開局嫁老朱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