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之智力,不能勝天下欲得之者之眾,遠者數世,近者及身,其血肉之崩潰在其子孫矣。


    昔人願世世無生帝王家,而毅宗之語公主,亦曰:“若何為生我家!”痛哉斯言!迴思創業時,其欲得天下之心,有不廢然摧沮者乎!是故明乎為君之職分,則唐、虞之世,人人能讓,許由、務光非絕塵也;不明乎為君之職分,則市井之間,人人可欲,許由、務光所以曠後世而不聞也。然君之職分難明,以俄頃淫樂不易無窮之悲,雖愚者亦明之矣。”


    當朱棣走進禮堂時,正好正好聽到了孔希麟這一大段痛心疾首的感慨,朱棣當時就黑了臉,這是在罵他這個皇帝昏聵?


    不過朱棣也沒有當時就發作,而是選擇了隱忍繼續聽,文武群臣越聽越心驚越聽越害怕,如果不是禮堂挑頭鼓掌的人是趙王,恐怕當場就有人彈劾衍聖公孔希麟宣傳謀反!


    當朱棣坐下旁聽時才發覺,這孔希麟言語雖堪稱膽大包天,但並非毫無道理,甚至連太子爺和其他群臣都在深思。


    朱高燧在衍聖公孔希麟講學中受益頗深,甚至直接起身帶頭鼓掌。


    這民本思想哪怕是放到五百年後都完全不落後,甚至比起那些西方幾百年來所形成的一套政治理論學說還要超前。


    隻不過在漢人王朝鼎盛的時代,想要推行的阻力實在太大,而朱高燧此刻更加堅定了自己的決心,要作孔希麟背後的推手。


    “儒學治國已有近兩千載,衍聖公今日一番言論讓我看到了一片新的天地!”王純說道。


    “衍聖公民本之學,朱高燧佩服!”


    “不愧是聖人後裔,此番高論讓人耳目一新,隻是其中有些未免太過極端了。”


    朱高燧都不用迴頭就能聽出這如同惡魔一般的聲音出自何處,皇帝不閱兵跑到學院來幹什麽。


    “見過皇上!”


    “皇上?”


    孔希麟是第一次見到皇帝,尤其是此時的朱棣一身甲胄更是認不出來,因此在剛才見到有人來到禮堂並未中止講學,此刻孔希麟手都在顫抖。


    “你們都先下去,我有些事要與王先生和衍聖公探討一下。”


    這套民本思想非常先進,先進到了現在所有人都無法理解或者說不敢理解的地步,這套學說更像是在推翻皇帝的權威,如今被皇帝抓了個正著,後果可想而知。


    始作俑者朱高燧帶著理工學院的學生,躡手躡腳的準備離開。


    “老三?你也留下?”


    場麵一時間有些尷尬,朱棣接下佩刀將王純攙扶著坐下。


    “王先生,劣子勞您大駕我這個當爹的實在是慚愧。”朱棣可以對朱高燧翻臉,但王純的麵子不能不給。


    “陛下言重了,老夫這一把年紀本以為就這樣結束了,沒想到在理工學院才找到了最大的樂趣。”


    朱棣攙扶王純坐下以後,走到了孔希麟麵前,此刻的孔希麟額頭上布滿了汗珠。


    “你怕我?想要當聖人,就一定要鎮定自若,你這心理尚需磨煉啊。”


    磨煉?孔希麟心裏都把朱棣罵成了篩子,你老朱消消樂玩多了,一句話九族都沒,誰能不慌?


    “朕允許所有的讀書人暢所欲言,但你的言語也太激進了吧。”


    看到孔希麟被老爹玩弄於鼓掌之中,朱高燧急忙出麵解圍:


    “王先生說的沒錯,漢人王朝用儒學治國已經有兩千年,一把刀哪怕在鋒利用兩千年也該鈍了。


    學問不能敝帚自珍也不能閉門造車,需要在交流中產生碰撞,然後在各種不同的思想中探索出一條讓大明永遠處於巔峰的路。”


    “說的大義凜然,其實一肚子壞水兒。”


    朱棣看到朱高燧就氣的牙癢癢,給自己惹下那麽多的麻煩,現在居然振振有詞。


    拿起刀鞘準備抽幾下好好出出氣,可最後還是沒舍得下手。


    “小王八犢子,在犯到我手裏,一定給你個深刻的教訓。”


    朱棣瞥了一眼孔希麟,雖然在極力控製,可手依然抖如篩糠,這樣的膽子能創造出民本駕馭皇權的學說?整個大明有這種的膽子的也隻有自己這個不省心的小兒子了。


    “如果我猜的沒錯是你背背後搞鬼吧,孔希麟沒這麽大膽子,說吧,你又準備使什麽壞?”


    朱棣很了解朱高燧,每當這小子有什麽反常的舉動時,一定是在憋什麽壞,這次也不例外。


    “什麽叫憋壞,衍聖公如果配合得當遠勝十萬大軍!”


    朱棣不屑的看了看衍聖公,又不屑的看了看朱高燧,扯什麽蛋呢。


    見到自己的老子明顯不信,朱高燧於是繼續說道:


    “爹,大明對於周邊諸多小國是怎麽做的?稱臣,納貢,然後羈縻?這種老掉牙的手段,在大明國力和武力處於絕對上風時還能有些成效,周邊小國不敢異動,但您能保證大明永遠能處於絕對優勢?想想五胡亂華?”


    朱棣眉頭緊皺,隻要是漢人提起五胡亂華沒有不痛心疾首的。


    “你有什麽辦法趕緊說,別賣關子。”


    “武力隻能征服他們的土地,但卻改變不了他們彎弓大刀的習俗,想要讓周邊徹底安寧,必須要讓他們自己認可是大明的一部分,與漢人同根同種。”


    朱高燧臉上帶著壞笑,大明負責武力征服,而他則配合用認知作戰那一套用到現在,兩者配合絕對是顛覆性的。


    “讓他們認為自己和漢人同根同種?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不止是他們不認可,就連朱棣自己都不認可。


    “就拿朝鮮人來說,周武王滅商之後,帝辛的叔父箕子在朝鮮半島建立的國家,史稱箕子王朝或殷氏箕子王朝,定都在大同江平壤一帶。


    燕昭王時曾和真番一同歸屬燕國,直到燕國被秦國所滅。


    後來在西漢時被燕國人衛滿所滅,其後衛滿推翻了箕子朝鮮的哀王,並取得箕子朝鮮的國都平壤,新政權被稱為衛氏朝鮮。其國土還包括高句麗、真番、臨屯、沃沮、夫餘五國之地,方圓數千裏,疆域遠超箕子朝鮮。


    箕準渡海南逃馬韓自立為韓王,不與衛氏朝鮮相往來,這之後滅絕,馬韓人又自立為辰王。當初衛氏朝鮮的衛右渠沒被漢朝攻破時,朝鮮丞相曆谿卿勸諫衛右渠無果,就去了辰國。


    在秦朝時期,設立郡縣名為高句麗縣,隸屬於秦。


    秦亡建大漢後又隸屬漢朝,漢設樂浪四郡,之後複立高句麗國,但仍屬於漢朝的領土。


    隋朝時期高句麗國曾鬧獨立,隋朝三次征高麗,不過沒成功。唐建立後,高句麗被大唐所滅,重迴大唐版圖。


    原本這朝鮮人已經高度漢化,可之後被契丹遼、女真金、元先後控製,漸漸蠻夷化。


    高皇帝在位時,大將李成桂率領官吏和百姓推翻了高麗政權,建立了附屬於大明的新國,高皇帝重新賜名為朝鮮。


    所以歸根結底,這朝鮮從最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是漢人在主導。”


    “那又如何?”朱棣和王純還是有些糊塗,這些都是史書上有記載的。


    “在朝鮮隻是那些通曉漢文的王公貴族才知道這段曆史,我們要做的就是在朝鮮興漢學,讓普通百姓接受大明漢學的教導,消除元朝蠻夷遺毒,並且潛移默化的讓這段曆史根植入人心,同時樹立漢人高大的形象。


    再以大明為例,住在山西的叫山西人,住在山東的叫山東人,住在朝鮮的那當然叫朝鮮人,山東人山西人朝鮮人雖然叫法不同,可歸根結底都是漢人,都是大明人。”


    王純終於明白了朱高燧的做法,表麵上是在幫助朝鮮,其實是夾帶私貨混淆概念,讓地域人種取代種族名稱,然後徹底消滅這個民族。


    “如此三代之後,將再無朝鮮人,取而代之的是住在朝鮮的漢人!”


    王純一提點,朱棣自己也冷汗直流。


    “您覺得是羈縻可靠,還是把朝鮮島山住著的人全部同化成漢人可靠?”朱高燧的笑容讓朱棣後脊背發涼。


    “朝鮮有史可考,安南大抵也是這樣的情況,被漢人王朝同化了幾千年,操作起來比較容易。


    但這韃靼人、兀良哈、察哈爾部不同,你能拿他們如何?”朱棣又問。


    “漠北的這些部落,如果真往上追究,他們都源於鮮卑、柔然、突厥等,歸根結底都是匈奴後裔。


    這匈奴與漢人的關係那就很親了,自漢朝和親起就有了甥舅之親,雙方其實是一家。


    如果說服力不足,那也沒關係,咱們可以為他們專門編撰一部民族史,然後中間夾帶些與漢人若有若無的曖昧。不過不能太明顯,最好是需要經過淺淺的思考,這樣他們就會把抽絲剝繭的出來的事情當成真相。”


    朱高燧笑的時候露著幾顆白牙,明明是青年才俊,可一言一行卻讓人毛骨悚然,他這是在用一個謊言來徹底化解這些民族存在的根基,這是一百場戰爭都無法做到的。


    “新唐書·宰相世係上有過記載說是:“韋姓出自風姓,顓頊之孫大彭為夏諸侯,少康之世,封其別孫元哲於豕韋,其地滑州韋城是也。


    這段記載說的是一個韋姓的人是出自風姓人的後代,風姓是伏羲的姓也就是他們是伏羲的後代,這些人裏有個叫韋大彭的人他是顓頊的孫子,是夏朝的諸侯,他還有個小孫子叫韋元哲,在少康當皇帝的時候也被封了諸侯,他這個孫子的封國叫豕韋國,都城是河南滑州一代的韋城。史書還記載這個豕韋國後來被商武丁所滅,一部分遷徙到了東北成為東胡部的包豕韋部。


    按照新唐書的脈絡,伏羲後裔有一脈子孫遷到了東北地區,成為了北方東胡部落裏的包豕韋部。豕韋在史書中被記載為很多名字,最常見的是豕韋、室韋、蒙兀室韋等,因為分的支脈太多就不斷的在為自己取號給造成的記載混亂,後來為方便記載統統給稱唿為蒙兀室韋。


    室韋國被滅後這些人之所以跑到東北落腳是因為東胡就是室韋國的近支,這在《魏書》中有記載,昌少子封於大鮮卑山,其部號東胡,而東胡族這個大部族裏又衍生出來過鮮卑族、女真。


    蒙兀室韋後來幾經周折其部衍生出來了韃靼和契丹兩部,也衍生出來過大柔然國。”


    王純博聞強記,這些曆史娓娓道來,朱高燧聽得眼睛發亮。


    “如此說來,這韃靼祖上和我們漢人其實是兄弟?那就更好了!”


    “這段曆史真正的大儒都嗤之以鼻,認為隻是臆想,不足為證。”


    “什麽不足為證,周邊的國家根本沒有史書,他們的曆史脈絡如何難道不是全憑我們的記載?至於真偽,隻要我們說是,那就是!”


    朱高燧越說越興奮,漢人現在是全世界最強的民族,擁有著最優勢的文化,想要輻射出去也容易的多。尤其是周邊國家的曆史都漢文記載,這中間可就有太多可以重新闡釋的東西了。


    把這些經過漢人二次加工過的曆史灌輸到他們的腦子裏,不怕他們不把自己當成漢人!


    朱棣重新端詳了一下朱高燧,自己怎麽會生出這麽隱含狡詐的兒子?不廢一兵一卒,通過教化讓整個民族徹底消亡,並吞入漢人族群中?


    自己征戰沙場,無非就是殺敵一千,殺敵一萬等等,而自己這個兒子要做的居然是徹底滅掉他們的種族!


    朱棣能想象到,若有幾十年教化,大明周邊都將成為漢人,羈縻在這種教化麵前實在不值一提!


    “你要我怎麽做。”


    “陛下,您當然首先要威服四方,兵服四方,這樣我們才能夠順利的進入各個部族。


    第二就得麻煩我們院長了,您得幫忙找一些可靠的人,重新編訂周邊諸國的史書。既不能不能通篇虛構,又不能據實際而寫,三句真話一句假,並且一定要脈絡清晰這樣才有可信度。”


    王純歎息一聲,作為一個大儒,這樣的事情對於方正古板的他來說很難接受。


    “老夫為學治學多年向來勤懇實事求是,沒曾想老了要撒這麽大一個謊。”王純苦笑著“你小子啊,把我綁到了你這裏,我也不得已而為之了。為我大明千秋萬代計,我一個人的名聲實在不算什麽。”


    “第三點,這樣的事情必須有人作為旗幟,這杆旗幟不止要大更要硬而且還要有威望,當然非衍聖公莫屬了。”


    孔希麟終於明白了,自己應該要在老騙子的路上越走越遠了。


    朱高燧對於孔希麟自然非常看重,自己好不容易打造一個聖人,當然要用這個聖人來教化全世界。


    史學認知就像黑板擦,可以輕輕將周邊諸國存在的痕跡慢慢擦去。


    民本的思想就像是洗潔精,給蒙昧的歐洲人洗個腦子,絕對能讓被教會壓迫千年的他們高潮迭起。


    朱棣臉上的笑容就沒有停止過,本來覺得荒唐的一件事,可在如今一一解構下來居然真的有了操作的可行性。而此事若能做成,這千古一帝的位置必然有他永樂皇帝朱棣一席。


    為了達到這一目的,朱棣當然要配合,自己兒子如今要造聖,自己就祝他一臂之力。


    “自今日起,朕賜衍聖公劍履入朝見朕不拜,與朕並肩,皇親貴胄需執弟子禮。朕邀請衍聖公空隙領在大明各地講學,各省道府不得慢待!”


    “多謝陛下!”孔希麟感覺到自己如同在雲端一般。


    朱棣親自攙扶起了孔希麟,柔聲說道。


    “朕剛才不是說了嗎?見朕不拜,一字並肩,走與朕同去會見群臣。”


    朱棣拉著孔希麟,兩人並排而行。


    “老三,開疆拓土為國取利這樣的事情交給我,為兒孫爭萬世和平就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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