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燧對於山西有決斷權,之所以沒有派兵直接拿下裴行之,是因為朱高燧從進入山西開始就發現到處都是流民,單單是一個裴行之不可能有這麽大的本事。


    為了避免打草驚蛇,隻能暫時穩住裴行之。


    “見識過了這曲沃裴氏,咱們接下來就去拜會一下這聞喜裴氏,看看這千年大世家到底是不負盛名,還是從根上就爛透了。”


    對於這種大世家朱高燧沒有太多好感,孔家屢世清貴代代衍聖公,可除了最開始的幾位聖人之外,後輩出過的漢奸多如牛毛。


    朱高燧已經在考慮,如果這裴嵩之名不副實的話,是不是找個機會把這些樹大根深的老家族連根拔起。


    曲沃距離聞喜相距有些距離,哪怕是繞點路朱高燧都想去看一看。


    進入聞喜地界以後流民數量少了很多,入秋以後天氣都開始泛起了微微涼意,可田間地頭幹的熱火朝天。


    一老頭趕著自家的牛拉著車從田間往迴走,車上堆滿了剛剛收割的麥子,從遠處看像極了脊牛拉著一座小山包。


    這牛又老又瘦,偏偏眼前的山坡又有些陡,老頭子坐在車轅上甩了好幾鞭子都上不去。


    “看什麽呢,不知道下來推一把?”


    朱高燧左右看了看,確定老頭子說的是自己,急忙哦了一聲下馬開始推車。


    加上楊福、王文鼎、徐禎四個人才終於把牛車推到了坡頂,老頭子依然不滿意。


    “年紀輕輕的騎個馬到處轉悠,八月農家忙,學什麽不行非要做個盲流,家裏沒活了?”


    朱高燧有些哭笑不得的說道。


    “老人家我是遠道特意來拜訪裴嵩之裴老爺的。”


    老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朱高燧和其他幾人,這才說道


    “原來是外鄉人?倒是老頭子無禮了,正好我也要從裴家門口走過,跟上吧。”


    老頭子趕著車在前,朱高燧打著馬在後。


    放眼望去田間小陌車馬忙碌,家裏有牛的套上牛,沒有牛的騾子馬都能套上拉車,實在沒有牲口的隻能將車套搭在自己肩膀上,低著頭拉車。


    朱高燧不懂丹青,但豐收應該是人間最美的畫。


    裴嵩之住在聞喜縣裴柏村,跟著這老人遠遠的就看到了一座不大的村鎮,老舊掉漆的牌樓,虯髯彎曲的老槐樹,已經踩的坑坑窪窪的石板,隨處都透露著古韻。


    村口處立著數座石碑,朱高燧靠近一看上麵滿是密密麻麻的碑文。


    “天以唐克肖其德,聖子神孫,繼繼承承,於千萬年,敬戒不怠,全付所覆,四海九州,罔有內外,悉主悉臣。高祖太宗,既除既治。高宗中睿,休養生息。”


    “這是《平淮西碑》,昌黎先生為裴氏先祖裴度所寫。”


    “韓昌黎?”


    朱高燧沒有聽過《平淮西碑》但韓昌黎這個名字,就算在轉世八迴他也絕對忘不了。


    “這是《裴光庭神道碑》,張九齡撰文,唐玄宗李隆基禦書。”


    “《裴鴻碑》鐫刻於北周武帝天和三年。”


    老頭子異常驕傲,就連腰板都挺直了不少,朱高燧看著眼前這大小幾十塊碑文,居然全部都大有來頭。


    “不愧是千年將相世家。”


    “裴氏出過五十九個宰相、五十九位大將軍,正史立傳與載列者六百餘人,隻可惜子孫不肖,隻能從碑文中見到先祖的輝煌,而無法望其項背。”


    老頭子帶著朱高燧一起進入了村子,如此千年顯赫的世家想來家宅也一定豪華無比,可眼前的裴府簡陋到讓朱高燧有些匪夷所思。


    老頭子將脊牛身上的車轅卸下,栓到了一邊的槐樹上,然後用掃帚開始掃了掃身上的塵土。


    “老人家也是裴府的人?”朱高燧一夥的問問道?


    “你們要找誰?”


    “裴嵩之裴老爺。”


    這人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褶皺,又從懷裏取出來一頂四方平定巾戴在了頭上,然後拱手笑道。


    “老夫正是裴嵩之。”


    “什麽?”


    朱高燧楊福等人各個震驚,名氣淵博千年將相世家的家主,居然是趕車的農夫?


    “怎麽不像嗎?”


    此時一個路過拉著套車的壯漢正巧路過,看到了裴府門口的幾匹高頭大馬。


    “族長,這馬能不能借我使使?”


    裴嵩之向朱高燧投去詢問的目光。


    “可以,請隨便。”


    這人把套子套在了馬匹身上,然後揮舞著緶子下了地。


    “幾位來找老夫是有什麽事嗎?”


    “早就聽說裴氏的大名今日特來拜訪,初次見麵略備薄禮不成敬意。”


    楊福看到朱高燧的眼神瞟向自己這裏有些疑惑,薄禮?什麽薄禮?什麽時候備下的?


    看到楊福沒有反應過來,王文鼎卻猜到了朱高燧想做什麽,從隨行的包袱裏取出裴行之送給他們的木盒。


    朱高燧將這木盒遞過去,裴嵩之打開看到全部大明寶鈔,足足有十萬貫!


    伸手不打笑臉人,可裴嵩之在看到時錢以後眼神中流露出一種厭惡,拂袖準備離開。


    見到裴嵩之生氣不像作假,朱高燧這才急忙解釋道:


    “實不相瞞,我們一行人剛從曲沃裴府離開,所見所聞讓我對裴氏大失所望,因此這才出此下策試探。”


    “家門不幸。”


    裴嵩之歎息一聲,背著手走進了院子裏。


    “幾位若不嫌棄,還請入內喝茶吧。”


    裴氏綿延千年到了元明時期已經沒落,但祖上畢竟輝煌過幾個時代,這家宅祖地也實在太過平常了。


    三進的院落依山形在半坡而建,每一進都需要拾階而上,一路上隨處可見都是各種前代留下來的匾額。


    屋外一株槐樹下有石桌石凳,裴嵩之就在這簡陋的地方接待了朱高燧,還沏了一大壺茶。


    一片槐葉掉進茶碗裏,裴嵩之毫不在意,用蓋子撇去繼續飲。


    “裴氏畢竟顯赫一時,難道未曾留下一些珍寶傳世嗎?”


    裴嵩之的清貧讓他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當然留下了。”


    裴嵩之頗為得意,用手指了指朱高燧身後的一堵牆壁,朱高燧才發現這裏的牆上到處都鐫刻著一些字。


    “人生何事須聚蓄,一身之外,亦複何須?子孫若不才,我聚彼散。若能自立,則不如一經。這是南朝先祖,一代史學大家裴昭明所留,教導裴氏子孫重書而輕財貨,也是從那時起裴氏便代代不以錢財傳家!”


    “推誠為應物之先,清廉為從政之道。這是家族裴潛所留,史書上稱其清廉如水,胡床掛柱。”


    “持家之道在勤與簡,傳家之道在耕與讀!”


    “我裴氏先祖所留之物並非金銀而是家訓,重教務學、崇文尚武、德業並舉、廉潔自律,為讓子孫銘記故刻於牆上,每日出入牢記心間。”


    朱高燧聽裴嵩之講起祖上榮光神采飛揚,隻不過談及如今裴氏的衰敗時難掩失落。


    “這平陸裴氏、曲沃裴氏等等都是朝廷下令從這裏分出去的,一開始都還安分守己,但時間一長難免生出別的心思。他們的所作所為我也有所耳聞,可我這個族長哪裏對他們還有半點約束力。”裴嵩之無奈的搖了搖頭。


    “朝廷下令分家?”


    朱高燧從裴嵩之的話裏聽出來了一些不太對勁的地方。


    “不錯,元末亂世時雖然也外遷出去了一些,但裴氏最大的分家是大明開國以後。


    常言道族望留原籍,家貧走他鄉。可朝廷一紙詔令,偌大的裴家也隻能分崩離析,山西境內有一些,更遠的走到了河南河北乃至山東。


    不止是裴氏,幾乎周邊每個村落都是這般,兄走千裏弟留家鄉,舉村外遷者不計其數。”


    “那些流民難道不是靖難之役造成的?還有朝廷為什麽要外遷山西的百姓?”


    朱高燧如今腦子裏有些糊塗,去年黃河斷流山西幹旱出現流民很正常,還幾十年始終如此?


    “靖難一戰山西雖受到波及,但有呂梁太行天險在,並不像山東那樣因戰亂十室九空。這遍野流民,在我看來朝廷在其中的影響更大,至於原因老夫也暫不清楚。


    不過在洪洞城北二裏的賈村西側有一廣濟寺,寺廟旁邊有一棵樹身數圍,蔭遮數畝的大槐樹。


    布政使曾從山西五十一個縣強征百姓聚集於此,並且多次在這株老槐樹下集體遷離山西,每一次人口達十萬眾。


    因此在所有背井離鄉的人眼中,這洪洞大槐樹成為了所有山西人的根,最近還聽說有人思鄉心切從甘肅偷跑迴來,但最後被官府抓住又扭送了迴去。”裴嵩之歎息一聲。


    朱高燧雖處在大明權利的中心地帶,可並不經常理會政務,對此也隻是甚少,唯一清楚的是這件事絕不正常。


    皇帝喜歡殺人可並不昏庸,太子和朝臣也絕對沒有糊塗到這種地步。


    很快,隨著日頭漸高,不少田間收糧的人也返迴了家中小憩片刻。


    那借馬的人也把馬車趕進了府內,然後再一旁的水缸中狂飲了幾瓢解渴。


    “客人不是借你馬了嗎?怎麽還這麽累。”裴嵩之問道。


    “那馬就是看著還行,身上沒點力,後半程都是我自己拉迴來的。”


    這人一邊說著一邊還搖了搖頭眼神鄙夷,仿佛再說這不繡花枕頭嗎。


    朱高燧哭笑不得,這價值千金的透骨龍也有被人嫌棄的時候。


    就在朱高燧還想繼續查明遍野流民的原因時,劉勉突然跑了進來神色慌張。


    “潞州的百姓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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