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王?”張守敬先是一愣“就是娛報上說的那個?”


    不管怎樣,張守敬都無法將眼前這位算學奇才與那個娛報上掀人裙子的荒唐王爺聯係到一起。


    “我也沒想到一首歌讓我成為了南京的笑柄。”朱高燧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


    剛才自己腦子裏隻有算學忽略了其他很多事情,那些在破廟中露頭的當然是錦衣衛,輕煙樓第五層整個大明都聽說過有幾個人能來這裏宴請客人。


    “張守敬見過…”


    張守敬慌亂了一下,然後便準備迴禮,可卻被朱高燧直接阻攔。


    “我給您行禮,敬的是算學,敬的是宗師朱鬆庭先生,敬的是您傳繼先賢智慧,多大的禮節都不為過。”


    哪知道張守敬聽完以後居然嚎啕大哭了起來,這讓朱高燧有些不知所措,他兩世加起來也才二十來歲,該如何安慰一個五十多歲的人已經觸及到了他的知識盲區。


    “師父,爹,您看到了沒有…..咱們算學有救了!”


    張守敬哭的不能自已,一代算學大家淪了在草市上撿剩酒剩菜為生,這怎能不讓朱高燧唏噓不已,心酸不已。


    “您怎麽會淪落至此?”朱高燧問道。


    “不敢瞞趙王爺,我算是鬆庭先生的隔代弟子,我的祖父是鬆庭先生在揚州隱居時最後一個學生,老師在臨終前將一生的學問編撰成書然後留給了我祖父。


    雖曆經元末亂世,可我張家三輩代代傳習,到了我這一代守著我老師的這些書已經有八十年了。


    本以為太平盛世以後,這些書就能見諸於世教於天下,可國子監的人卻把這些東西當成旁門左道,將算學當成無用之學,棄之如敝履,我父親也是因此而鬱鬱而終。”


    說著張守敬又自顧飲了一口悶酒。


    “我張家當年也算是顯富一時,就因為保存這些書落得個家財喪盡,到最後連口飯都吃不飽。


    前幾日我在草市上給人讀報時看到了第一機械廠招工,每日一百文,所以我動了心前去留了個戶貼,畢竟就算再有學問也頂餓。


    可迴來我就後悔了,我就算再不濟達不到老師那樣的高度,也是算學大師,居然淪落到了要去當小工的地步。


    越想越悲憤,在想想這些年連連遇挫的遭遇,頓覺我這一生為算學所累,為這些書籍所累,如果不是遇上你們,我今晚就會與這些累贅一起自焚。”張守敬感慨萬千。


    “張先生,您千萬不能妄自菲薄。”


    很多人都以為先賢的智慧隻藏在之乎者也中,可數學天文以及物理的規律,更能簡單粗暴且直接的體現漢人在智力上曾達到了何種巔峰,可惜最後很多都亡於滿清。


    “不是妄自菲薄,而是就連我也不知道這些學問的用途在哪裏,不知道我這一輩子鑽進算學裏最後的成就在哪裏?算學已經到了末路!”


    朱高燧看出了張守敬有些絕望,漢人算學本是世間絕頂,可或許也是源自於這樣的絕望後繼無人,逐漸被西方趕超了四五百年的進度。


    “我不同意您此言,我倒是覺得算學尚未真正生根發芽。”


    “生根發芽?如何才算是真正生根發芽,如果不是遇上你,我連找一個傳習的弟子都沒有!”


    “依我拙見,人對萬物的理解源有兩個方向。


    一種是從自身感觸和感性的角度所看到的這個世界,所以我們才能分辨善惡,分辨美醜,認識自己的內心,讓自己的情感得到升華,十三經煌煌幾十萬言莫不如此!


    而另外一種就是從理性的角度去探索這世界必然的規律,就像太陽為什麽總是東升西落,蘋果為何會落地,算學等等莫不如此。


    感性固然重要,可理性對一個種族來說同樣必不可少,隻是過去幾千年來說兩者過於失衡。


    算學之所以無法崛起,我想大抵兩個原因。


    其一,算學雖有過輝煌,但絕大多數的算學宗師都是各自精通一道,沒有人真正意義上去梳理算學的脈絡,因此也無法係統的形成一個真正的學派,這也導致了這些算學宗師一旦身死,其學問自然隕落無以為繼。”


    張守敬聽得非常認真,而且深以為然,昨夜吳鬆庭畢生心血就差點毀於一旦。


    “那第二個原因呢?”


    “第二個原因就是自然科學尚未形成規模。”


    “什麽是自然科學?”張守敬問道。


    “以觀察和實驗的經驗證據為基礎,對習以為常的自然現象進行描述、理解和預測的學科,是一門純粹理性的學問,是透過現象看到內力本質的學問。”


    朱高燧想要舉一個例子,可是卻不知道怎麽說張守敬才能夠聽懂。


    “自然科學與算學相輔相成,兩者興起會締造出一個偉大的時代,到了那時人們不會隻是看到實物的表相,而是追求更深層次的原因。


    從’此‘到’彼‘中間用算學搭建橋梁,所有的一切都將用算學來進行量化,您現在做的事就是在為一所房屋打下最堅實的地基。”


    就連張守敬都聽得一知半解,畢竟他不知道什麽叫物理學什麽叫化學,隻是大概明白了算學的弘揚需要叫自然科學的發展。


    “那我該怎麽做。”張守敬問道。


    “您是不是很想將算學這門學問傳下去?”


    “這是我張家幾代人的願望。”


    朱高燧站起身來不斷地在房間內來來迴迴的踱步,就在剛才,他的腦海中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張衡、秦九韶、劉微、朱鬆庭這些算學大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成果,在自己所研究的領域位於頂峰,領先西方幾百年乃至上千年,輝煌至極。


    可這些成果之間各自獨立就像一座座孤立的山峰,從來沒有人想過在這些山峰之間架起橋梁索道連接匯總起來,也沒有人想過能夠算學可以與天下文人兩分天下。


    “如今的算學名稱繁瑣複雜不利於推廣,我希望您能把浩繁的算學典籍進行精簡匯總,由易到難由外及裏層層遞進,理清脈絡塑造框架,編出一本可以用於教導天下所有人的算學典籍。”


    張守敬眼神中帶著震撼,他知道這是多宏偉浩瀚的一件事。


    “遺散的,失傳的,還有那些孤本加起來,你知道算學典籍有多少嗎?”


    “不管有多少,我朱高燧願做托驥之蠅,就算是把我王府賣了也一定為您助力。”


    身為一個穿越者,他最清楚數學的重要,如果能在大明為整個漢人族群注入理性的光芒,其價值比起幾千萬幾萬萬兩白銀黃金都要更加寶貴。


    張守敬顯然被說動了,他這些年將自己老師的學問都研究的很透徹,但受限於自己的天賦,卻並沒有創造性的學術突破,也沒有為算學開拓更廣的空間。


    把所有算學典籍精簡整理,看似簡單起碼需要數年乃至數十年之功,可若是能見這件事做成,他就是將算學融合為學派開派宗師!


    “我雖年紀虛長你一些,可你是我此生伯樂,為先賢傳道受業,雖九死其尤未悔。”


    朱高燧也激動不已,整個大明,或許隻有眼前這個人才有這樣的能力和才幹完成這件豐功偉績。


    “我現在就可以答應您,待您整理成冊,我會為您建立一所大明最大的學堂,我甚至會請皇帝親自去為您道賀。”


    兩人有一種相逢恨晚的感覺,他甚至有一種恍惚的錯覺,在他有生之年能夠看到算學和自然科學在大明生根發芽,一個新的時代因為他的出現可能提前降臨。


    “我記得您還說您擅長鑄造?”朱高燧突然想起來那份簡曆。


    “也是無可奈何,家道中落總需要謀生,家中祖上原來是鑄劍師,父親生在亂世為了自謀生路又作起了這門手藝,我從小也是耳濡目染。”


    “您現在上了賊船,就算想跑都不可能了,從現在您就是第一機械廠的人了,月俸五十兩。”


    一旁的劉俊已經在昏昏欲睡,此時突然清醒了過來,月俸五十兩?當朝一品月俸不過四十一二兩!


    朱高燧也考慮到了這一點,否則按照張守敬真正的價值,一百兩都不多。


    “不行不行這也太多了,五兩銀子,你要再多我真幹不下去。”張守敬說道。


    “王爺,鮮花著錦烈火烹油。”劉俊低聲勸道。


    朱高燧陡然明白了劉俊的意思,一個昨天還是乞丐的人,今天就比當朝一品俸祿還高,這是把張守敬推到了刀尖上。


    “也好,那就五兩,住的地方就在機械廠,日常起居有專人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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