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救火。”


    這個時候也顧不上會不會冒犯衝撞,顧不上住在破廟內的人有沒有允許,朱高燧大步跑進了廟內。


    廟裏一個老頭子手裏拿著火把,一邊瘋笑著一邊將一口裝滿書的箱子點著。


    朱高燧從箱子裏翻出來一本,上書四個字《四元玉鑒》,翻開首頁是目錄,一氣混元、兩儀化元、三才運元、四象會元。


    單看這幾個字朱高燧根本看不懂是什麽內容,甚至會覺得是什麽玄幻小說,可是打開了一頁,裏麵的闡述以及圖解讓他大為震撼!


    “我的老天爺,這是方程!”


    眼看著瘋老頭將一口箱子的書點燃,朱高燧無比著急。


    “救火,救火,救火…”


    一連喊了三聲,一聲比一聲高亢,一聲比一聲焦急。


    破廟的院子裏有一口缸,劉俊用木桶打滿了水急匆匆的跑了進來,可朱高燧一見到水卻更著急,一把推開了劉俊然後脫下了自己的袞龍袍。


    “不要燒了。”


    朱高燧對著這瘋老頭子怒斥了一句,然後甩起自己的袞龍袍便開始在火苗上撲打。


    袞龍袍價值連城,而這箱子裏就是幾本破書而已,雖然不理解可劉俊也學著朱高燧的樣子脫下了衣服滅火。


    好在他們來的及時火勢不是很大,未過多久便已經被撲滅,隻不過那件袞龍袍算是毀了。


    可朱高燧哪裏在乎,推開瘋老頭子將燒的殘破的書捧在手裏,他的心都在滴血。


    一本《海島算經注解》被燒了小半,另外一本《益古籍》更是被燒了三冊,剩下的這一冊連複原都很難。


    對於古代算學書籍他隻知道《九章算術》,這兩本書到底是什麽他並不清楚,隻是裏麵的內容朱高燧一看就能明白。


    “瘋了,你是不是瘋了。”


    朱高燧從來沒有這麽生氣過,也不管眼前這個瘋老頭子歲數比他老子還大。


    “瘋了,我就是瘋了….”老頭子癲笑著“把這一堆破爛當成寶貝,然後把我這一輩子都搭在裏麵,我瘋的無可救藥。”


    朱高燧這才注意到這瘋老頭就是剛才撿酒葫蘆的那個人,原來在他剛到草市的時候就已經見到了算學大家張守敬。


    “你給我滾開,今天我就連書帶我自己都燒的幹幹淨淨,免得再耽誤後人!”


    看到張守敬不像是在作假,朱高燧也隻能不顧危險擋在了火前麵。


    “這都是幾千年先賢嘔心瀝血之作的寶貝,說不定是孤本,頁頁價比黃金,你怎麽下得去手。”


    “你懂個屁,給我滾開。”張守敬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


    “我當然懂,圓一中同長也,半周半徑相乘得積步。”


    這是朱高燧剛才在看海島算經時記下來的他一句話,普通人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可朱高燧卻一眼就能看明白,這是中國人對圓的定義,以及麵積計算,準確且簡潔!


    果然張守敬遲疑了一下然後問道。


    “割之彌細,所失彌少,割之又割,以至於不可割,則與圓合體,而無所失矣。”


    “這是計算祖率的,3.。”


    朱高燧剛迴答完,張守敬將手中的火把直接扔到了一邊,然後兩隻枯瘦的手掌直接抓住了他的胳膊,生怕朱高燧會不翼而飛。


    “我要的不是錢是學生,你喊我老師,我現在就教給你,把這些箱子裏的全交給你。”


    “您放心,您將來有的是學生,多到您都會厭煩。”


    “放屁,這怎麽可能厭煩。”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咱們能不能移步?”朱高燧問道。


    “好,去哪裏都行。”


    張守敬仿佛又年輕了好幾歲,尤其是眼神中的燃燒著一團烈火,撩了一下蓬亂的頭發用一根樹枝挽起來。


    “您跟我走,咱們找一個地方邊喝酒邊聊。”


    廟裏有三個人卻隻有兩匹馬還有好幾箱子書,根本沒有辦法一起離開,可張守敬抓著朱高燧的袖子生怕他會逃走。


    朱高燧也有自己的辦法,站在破廟門口喊了幾聲。


    “紀綱,你給我滾出來。”


    喊了一聲後,兩個人從院牆後露出了頭。


    “指揮使大人在南京,是小的在執行公差。”


    “我就說一個城郊的草市都黃昏了,連商販都走了居然還有這麽多買菜的,一個個還身強體壯的,虎臂蜂腰螳螂腿。”


    朱高燧有些生氣過去一人一腳,如果不是這一次尋找張守敬,他都不知道屁股後麵有這麽多尾巴。


    這幾個錦衣衛各個武藝高強,挨了打也不敢說話。


    用屁股想也知道,紀綱那有這膽量,還是他那個老子的注意,實在沒有一點距離感。


    “給我留下一匹馬,你們把廟裏箱子裏的書全部帶走,這些書原封不動全部送到機械廠,少一本我抽你五十緶子。”


    張守敬有些詫異朱高燧的身份,可如今他的腦子裏隻有算學。


    三人騎著馬在宵禁之前趕迴了南京城,看張守敬的模樣就知道他這麽多年過得有多辛苦,因此朱高燧直接帶他來到了輕煙樓。


    “二姐,好酒好菜的招唿上。”


    朱高燧看到了韓柳煙以後吩咐了一聲,韓柳煙有些奇怪,這第五層向來不接待外客,即便是被朱高燧委以重任的梁道明也在沒有在這裏吃過飯,如今卻要招待一個老乞丐?


    劉俊也算是輕煙樓的常客,可也是第一次來到第五層,還是沾了這個瘋子的光。


    張守敬對這裏的環境感覺訝異,可他腦子裏如今想的還是隻有算學。


    “你可知道五乘方圖?”張守敬迫不及待的問。


    “五乘方圖?您能不能詳細展開說一下?”


    朱高燧以為不應該是自己不知道,更有可能的是中國古代數學與他所學的近代西方數學在表述和名稱上有很大的不同。


    張守敬用手指沾了一下口水,然後在桌子上畫出了一個用數字堆積起來的三角形。


    劉俊自詡才華橫溢又能力出眾,可橫豎看了幾遍也看不出什麽門路。


    不隻是他,把明代任何一個人放到這數字三角麵前,都會覺得眼前的數字排列雜亂無章,但朱高燧一眼就看懂了,這五乘方圖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楊輝三角!


    朱高燧覺得有些髒,沒有沾口水繼續,而是從一旁取來的紙和筆將這楊輝三角畫到了紙上,一邊畫一邊解釋。


    “這個三角的兩條斜邊都是由數字一組成,而其餘的數都等於它肩上的兩個數相加。”


    朱高燧三言兩語道破了其中的規律,這讓張守敬有一種熱淚盈眶的感覺,多少年都沒有人能這麽清楚的闡釋五乘方圖了,瞬間感覺自己找到了知音。


    “如果將這個規律擴大化就能夠推導出,兩個數之和的整數次冪諸如展開為類似項之和的恆等式。”


    朱高燧按照剛才闡述的規律,又把原來隻有五行數字的三角補到了第七行,這讓張守敬更是驚為天人,拿著這張紙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


    “七乘方圖?你今年多少歲?”


    “十九!”


    “你知道我的老師推演到七乘方圖並且領悟其奧妙用了多久嗎?六年,整整六年!”張守敬在看朱高燧時的眼神仿佛在看妖孽一般。


    “我老師將其簡單化稱唿為二項式定理,之所以被稱為定理,是因為千古不變永恆不易,一百年前所發現的規律,一百年以後依然如此!”朱高燧說道。


    “今有黃方乘直積得二十四步,隻雲股弦和九步,問勾幾何?”張守敬搖頭晃腦的問。


    “三步!”


    剛才他在破廟中看過四元玉鑒,張守敬問的不過是最簡單的一元一次方程,朱高燧甚至都不需要用筆就能作答,唯一感覺到麻煩的是現代數學與古代數學表述上的巨大差異,讓他需要花些時間考慮問題本身。


    “有股冪減弦較較與股乘勾等,隻雲勾冪加弦較和與勾乘弦同。問股幾何?”


    “今有股弦較除弦和與直積等,隻雲勾股較除弦較和與勾同,問弦幾何?”


    從一元方程到二元三元方程,坐在一旁的劉俊隻覺得像是在聽天書,可張守敬都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剛剛十九歲的人居然對答如流。


    “知道七乘方圖和三才運元,你已經可以稱得上是算學大家了,但我還有最後一題,你一定不知!”張守敬非常自信的捋著胡子。


    “您請問。”


    “今有股乘五較與弦冪加勾乘弦等,隻雲勾除五和與股冪減勾弦同,問黃方帶勾股弦共幾何。”


    這時輕煙樓的人已經把美酒佳肴擺到了桌子上,張守敬不知道有多久沒有吃過飽飯,直接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還不忘提醒一下劉俊一起。


    “你也吃,咱們吃完這桌菜喝完這些酒在睡一覺,到了天亮他也解答不出來。”張守敬頗為得意的說道。


    “小子我可以提點你一句,你可以立天元一為勾,地元一為股,人元一為弦,物元一為開數作解。”


    朱高燧也是聰明人,剛才已經摸清楚了其中的規律,張守敬所提的正是四元方程組。


    這天元、地元、人元以及物元就是方程中的x、y、z、w。


    一氣混元、兩儀化元、三才運元、四象會元,也就是一元方程、二元方程、三元方程以及四元方程在古代的表述方式。


    這種四元方程組是高中都不會學到的問題,解答起來有些繁瑣,朱高燧心中忍不住佩服先賢的智慧,而後便開始在紙上開始作答。


    張守敬已經不知道有多少年沒這麽舒暢了,美酒佳肴又遇上了忘年知音,劉俊確實什麽都聽不懂,可他也不清楚知道這些東西到底有什麽用,深奧晦澀又無用似乎沒有搞明白的意義。


    幾杯美酒下肚尚未得到滿足,朱高燧便已經有了答案。


    “物易天位,得十四步。”


    張守敬握著酒杯的手一抖。


    “你說什麽?”


    “物易天位,得十四步。”


    這下輪到朱高燧得意了,滿滿的連飲三杯,這酒水確實美味隻不過度數有點低和啤酒一般,而唐宋時的酒甚至極有可能是醪糟。


    其他方麵不敢說,但在喝酒方麵,他自詡完全有資格鄙視古人的酒量。


    “我答對了嗎?”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四象會元是我老師花費一生的心血才推演出來的,普天之下也隻有我一人能解。”


    “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桀亡。這天地間萬事萬物都有很多種變化,但唯獨算學是不變的,您老師能推演出來,其他人自然也能,而且推演出來的結果還都是一樣的。”


    朱高燧雖是這麽說,可他知道這四元方程確實是中國古代數學的一個巔峰,比起西方數學早了六百年,若非自己是穿越者,這個星球上保不齊真的是隻有眼前這個瘋老頭子能解開。


    “你的算學是跟誰學的?”


    張守敬已經可以非常肯定,這個年輕人的老師一定也與他的老師一樣,是算學一代宗師。


    “家師一等數學教師韓俊波…”


    “韓俊波?”張守敬想了很久,非常確定自己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你肯定不知道這個人。”


    “天下算學名家本就是鳳毛菱角且名聲不顯,我或許不知道,但他能教出你這樣的徒弟,足以與我的老師齊名。”


    “敢問尊師是哪位?”朱高燧好奇的問。


    “燕山朱世傑,字鬆庭!”


    “什麽?我靠!\\\"


    朱高燧強忍著不讓自己跳起來,心中按捺不住的激動,甚至想要給這個老頭子磕一個頭。


    這個名字對普通人來說非常生僻,他也是上大學的時候聽老師提過一嘴。


    朱鬆庭是中世紀最偉大的數學家,偉大到連之一都沒有,唯一一個能與這個名字並列的,還要在四百年後出生。


    祖衝之、秦九韶、熊俊來、劉微之後,又一個古代數學的集大成者,也是漢人最後一位數學大家!


    韓俊波啊韓俊波,韓鬼子,你何德何能敢與朱鬆庭的名字並列,我真是給你長臉了,朱高燧此刻覺得熱淚盈眶,因為他在與一個曆史級的偉大人物對話。


    為了表示對這位數學大家的尊重,朱高燧急忙起身行禮鞠躬,沒想到這舉動卻嚇壞了一旁的劉俊。


    朱高燧是如今大明身份最尊貴的幾個人之一,能讓他行禮的隻有皇帝皇後,就連太子爺平素裏也隻是勾肩搭背。


    “我老師的名字萬萬不敢與鬆庭先生同提。”


    看到張守敬不單單沒有推辭,反而還挺直了腰板受了朱高燧一禮,劉俊急忙搖了搖這位老佛。


    “趕緊起來。”


    “起來做什麽?算學之人拜我老師,那是理所應當。”


    “什麽算學之人,你眼前的這位是皇親貴胄,大明一字親王趙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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