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看著百官汗滴禾下土沒有任何表情,在涼棚下翹著腿優哉悠哉的飲茶,直到少傅王純扛著一根比較小的鋤頭弓腰駝背的走進了涼棚,見到王純朱棣有幾分意外。


    “王耳朵你眼長到頭頂了嗎?先生來了也不通稟一聲。”


    朱棣急忙起身,一邊嗬斥一邊推開了準備上前攙扶的王景宏,親自扶著王純坐下。


    “您老已經是杖朝之年怎麽還親自前來了。”


    王純隻是笑了笑沒有說什麽,五十杖於家,六十杖於鄉,七十杖於國,八十杖於朝,九十者,天子欲有問焉,則就其室。


    自周開始便已經確定了孝道,等到九十的時候,皇帝想要拜訪也需要帶上珍味。


    他確實可以不做甚至少做,但來或者不來就是立場問題了。


    “這是陛下第一次親耕大典,老朽即便力有不逮也需要到場啊。”王純笑道。


    “我當年在大本堂時您就是我的先生,對我多有教導幾十年不敢忘,您無須如此的。”


    提起當年王純臉上的皺紋都深了很多。


    “那會兒在諸多皇子中,唯有陛下您是最特別的,天生聰慧又愛舞刀弄棒,所讀的書雜到有時候連老朽都是隻聞其名,常常被你問的下不來台。”


    “先生你也沒客氣啊,整個大本堂就我挨的板子最多,也正是您老悉心教導,我才沒有變成一個紈絝子弟。


    當年建文削藩的時候,滿朝文武都力諫廢掉我燕王的身份,也是您老為我據理力爭。”


    兩人閑談敘舊,朱棣對於其他江浙仕宦可以不放在眼裏,但唯獨對王純是發自內心的尊重,一來自己讀書時王純就是他的老師,其次老頭子是道德高人,值得他如此。


    “藩地若過於強大危害甚深,他們當年力諫也是謀國之言,是效忠於皇帝盡臣子的本分;如今您成了九五之尊,他們自然也是您的忠臣,也該給他們一個盡本分的機會。”


    “先生似乎話裏有話。”朱棣笑問。


    “老朽隻是倚老賣老罷了,說的話當不得真算不得數,該說的都已經說了,陛下聽不聽做不做都不是老朽所能管的了的。”


    朱棣思量著王純的話,江浙仕宦該退的已經退了,也讓出很多機要位置已經無法再對皇權形成威脅,自己這位先生是想勸自己到此為止。


    “陛下,工部尚書鄭賜求見…”王景宏通報道。


    “讓他進來吧。”


    王純在皇帝麵前露了麵,表示了他的立場又表達了他的意見,見到鄭賜前來他也就選擇了離開。


    大明文人的骨子並沒有清朝那樣軟,見人就跪,除了朝會以外百官見到皇帝也無須跪拜,可這一次鄭賜卻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


    “聖躬萬安。”


    “朕安,見朕可有何事?”


    朱棣當然知道鄭賜要做什麽,可還是想要讓他親口說出來,這樣才能獲得身為勝利者的滿足。


    “臣有罪…”


    “自朕登基以後愛卿勤勤懇懇任勞任怨一心侍君,有罪?有什麽罪?”


    朱棣心中冷笑,這些江浙仕宦中鄭賜位居尚書之位,算得上是其中的佼佼者,往日無論是朝會還是下朝以後,沒少給他上眼藥。


    “太祖高皇帝聖訓朝臣不得與商賈來往,但建文皇帝登基後倒行逆施疏於吏治,以至於官商勾結者比比皆是。


    處於如此逆流中臣未能恪守清廉,同族家眷與府內小廝假借臣名於南京斂財….”


    或許是感覺到無言麵對,鄭賜一邊說著一邊叩首嚎哭。


    “斂財,那愛卿斂了多少?”


    “商鋪十餘家,良田百千頃,占據膏腴跨連郡邑,今臣幡然悔悟痛改前非並獻上家產!”


    王景宏將鄭賜獻上的一遝送到皇帝手中,朱棣看了看時各種地契還有房契,價值起碼十萬兩!


    “這是所有了?”


    “除了留下十幾畝口業田外,再無其它,臣願認罪伏法!”


    朱棣波瀾不驚的看著鄭賜痛哭流涕,這本來就是一場表演作秀,他給了江浙仕宦兩個選擇,辭官獲鹽引得下半生富貴,而繼續再朝者就必須要表一下忠心了。


    用老和尚的辦法,如今龐大的江浙仕宦已經分成了三塊,鄭賜就在招攬者之類,雖有汙點也有才幹。


    當然能如此順利進行的另外一個重要原因,自然是鹽引!


    演戲到了一定的火候,朱棣這才親自起身將鄭賜攙扶起來。


    “卿既知罪,朕便不在加罪,望日後咱們君臣一心同體。”朱棣說道。


    “多謝陛下,臣一定鞍前馬後為陛下效力。”


    鄭賜隻是江浙仕宦中被招攬者的代表,隻要他們識時務,皇帝也不準備趕盡殺絕。


    畢竟這群人的數量非常龐大,若是全部撤職砍頭巨大的空缺一時間很難填補,即便強行填補也是屍位素餐而已,後患無窮,重新培訓後上崗再就業顯然更加合適。


    朱高燧也看到了涼棚之下,鄭賜在皇帝麵前請罪的模樣。


    “我之前去見這位工部尚書的時候他可不是這態度,當時一幅大義淩然的樣子,隨時都準備好了慷慨就義,沒想到倒的這麽快。”


    “他大義淩然是因為時機不到,慷慨就義那是價錢不夠。”太子爺難得的開了一個玩笑。


    身上的葛衣是麻衣的一種,穿在身上時間一長就會刮的皮膚紅癢難耐,加上日頭越來越辣,朱高燧感覺自己已經好多年沒有流過這麽多汗。


    王景宏從涼棚中跑來,手裏還拿著三頂涼帽,其他人不用管,但這三位爺可不能不管,畢竟自己是皇家的奴才。


    “不行了,我不幹了。”朱高燧直接撂了挑子“我好歹也是親王。”


    “親王怎麽了,咱娘貴為一國之母,現在不也是在後宮帶著所有女官親蠶。”


    “今天我要中暑,親耕大典後一定要好好修養幾天,你們千萬別來找我。”


    “果然不管第幾次看都會覺得驚歎,這拖拉機製造精密說是神物也不為過,難道真的是趙王爺作出來的?”


    禮部尚書陳迪的聲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讓同在周圍耕田的夏原吉、楊士奇和金忠聽得清清楚楚。


    “蒸汽機已被陛下當成了我大明第一祥瑞,其中趙王爺出力不少。”楊士奇沒有迴答,隻是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大學士此言並未迴答我的問題。”陳迪追問道。


    夏原吉和楊士奇兩個人一起看向了金忠,三人雖同樣位高權重,但又有一些不同。


    楊、夏二人都是建文朝的舊臣,隻是當時並不受重用,在燕王登基以後才一路升遷。


    而金忠是兵部尚書的同時也曾是燕王府幕僚,靖難之役最核心的人物,從小看著三位皇子長大對他們最為了解。


    “我也聽說過不少坊間的風言風語,粟福確實是南京最好的金火匠人,都說他才是打造蒸汽機的人,這也不算是空穴來風。”


    朱老三在群臣中沒有一點好的名聲,尤其是在那一句人身頭畜之後更是快成了公敵,又毆打朝臣,如果不是皇帝的兒子,怕是能被人撕成碎片。


    不止在朝廷,就連是在坊間也是如此傳言,老鐵匠粟福才是蒸汽機的發明者。


    一個是不學無術離經叛道的親王,一個是手藝出眾的匠人,就是用屁股想都能猜出來。


    “真相其實並不重要,陳大人何必糾結。”金忠說道。


    “品學不端竊功自居,我曾在報紙上見到過趙王爺所做的曲,至今仍覺作嘔,此人忝居高位非我大明之福。”


    陳迪在朝堂上曾近與朱高燧有過一番唇槍舌戰,作為禮部尚書,在他的眼中朱高燧無論是言行還是舉止,渾身上下都透露著難以接受的離經叛道和荒唐。


    “陳大人之言有些危險。”


    金忠的眼神不善,身為燕王府屬臣,他當然與皇帝以及三位皇子站在同一立場。


    “金大人也不必恫嚇,當年燕王進入金川門時我就已經看破了生死。”


    “陳尚書何至於此….”夏原吉搖了搖頭。


    “這曆年的親耕大殿都是要按照我禮部所上呈的流程來進行,可陛下卻自行其是,幾位都是聰明人應該能看出來,陛下這是對我不滿。


    或許在幾位的眼中大位易主天下已定,可在我看來咱們這位陛下性情反複,好猜疑多忌諱,非仁君之相,大明的殺戮這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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