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錯聞言側過身,直麵天機子。後者捋須滿意微笑道:“還是月兒手藝好啊,頭發一絲不亂。如此看來,倒是有幾分鶴發童顏的仙人之姿了。”


    “嗯。”玉蟾子走迴天機子身旁,聲若蚊蠅地附和了聲。


    “過,過獎了。”沈錯探索著摸了摸發髻,朝玉蟾子道了聲謝。他一緊張就會想去撓後腦勺,剛伸手就被天機子言語製止了,“以後別撓腦袋了,顯得傻氣。好了,繼續趕路吧。”


    玉蟾子抿嘴一笑在旁點頭認同。


    沈錯見狀麵上發窘,隻得轉過身,繼續牽著騾車朝南行去。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左右,寺院的黃牆映入眼簾。


    “前方就是了。”天機子抬手指著院牆對沈錯說,“我和玉兒有道籍,除非萬不得已,不輕易踏入寺廟。你還不算是道士,前去叩門比我們方便。”


    沈錯會意,將騾子拴在路旁樹幹之上,獨自敲響了寺門。


    寺門緩緩打開,迎客僧人是位稚氣未脫的小沙彌。戰亂時期百姓大都食不果腹,送到寺院當和尚也許還能糊口度日,因此不少尚孩童會被無能為力的父母遺棄在寺院門口。佛門大多慈悲,且視其為緣,也會細心培養,實際上佛門的不少高僧都是孤兒、棄兒。


    沈錯稽首示禮,迴身指了指等候的天機子兩人,又指了指騾車上的棺材,簡要的說明了來由。


    小和尚雖年幼,眼神卻頗見機靈,眸子烏黑清亮,滴溜溜地打轉,仔細打量著沈錯的外貌與神態,似乎是在辨別此事的真偽,同時權衡著利弊。


    “居士稍等。”小和尚思慮過後,單手行禮,匆匆關上了寺院的大門。


    “小和尚怎麽讓你吃了閉門羹,你可有說常惺法師是老道的故交?”天機子見沈錯在院門前徘徊了良久,悻悻而歸,忍不住出言問道。


    “小和尚說,常惺法師不在寺內,這種大事他做不了主,要去問代主持。”沈錯似乎也沒想到會在門口等候許久,臉上帶著些許失落。


    “老道見那知客僧人頗為年幼,該不會是他言不達意,沒能將事情轉述清楚吧?”天機子顯得頗為急躁。此地雖尚未被日本侵占,但很難確保不被日本勢力滲透進來,更不用說那些賣國求榮的漢奸。大清早運口棺材來寺院,實在容易惹人注意,幹耗在這裏並不安全。


    沈錯卻堅定搖頭道:“那孩子眉眼聰慧,不似普通孩童般無知。”


    “一盞茶。未免夜長夢多,若是一盞茶過後還是沒人出來,我們便去僻靜處將大師的佛體火化了。”天機子見周圍人流漸多,心中不安,閉眼靜候。


    沈錯自然明白天機子的憂慮,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等待著時光的流逝。


    “看來這多事之秋,光孝寺也不願意多生事端。”一盞茶的工夫轉瞬即逝,天機子緩緩睜眼,蒼老的目中透著失望。


    “師父…”玉蟾子似也頗覺心寒,挽著天機子的臂膀,神態失落。


    天機子拍了拍她的手背,也不知是勸慰徒弟還是安慰自己,歎氣道:“走吧沈錯,我們去找個僻靜的山野…”


    三人正要轉身離去,“吱呀”一聲,寺院大門卻已被緩緩打開,十幾位不同年齡的和尚自院門緩緩行出。為首一人三十來歲,身著紅黃袈裟,在眾人之中卻是最為年輕的,而身後相隨之人則個個身穿海青服。顯然,為首之人雖然年紀並非最長,地位卻最為尊崇。


    “與藏傳和尚不同,喇嘛的袈裟多為紅、紫、黃純色。活佛著黃色,大喇嘛著紅色,而普通喇嘛則是穿紫色。而我們中原的和尚隻有寺院的方丈或者首座才能穿紅黃袈裟,普通僧眾一般隻穿海青佛衣。”天機子博聞強記,見到這陣仗恍然道,“原來,寺院中這麽久沒動靜是住持與眾僧人一起在更衣,以示尊重。慚愧,慚愧。”


    言語間,天機子遙遙行禮,迎了上去。


    “但這些佛衣並不是青色的呀,師父。”玉蟾子在一旁輕聲疑惑道。


    “海青並不是指顏色為青色,而是指的是一種鳥。所謂‘翩翩舞廣袖,似鳥海東來’。佛衣廣袖如鳥,才有了海青的說法。這可是禮佛、聽經、會賓的著裝。”天機子邊麵帶微笑,邊低聲解釋。


    隨在天機子身後的沈錯暗自點頭:無怪後麵和尚的佛衣黑色、褐色、青色的都有。而且這些衣服大多並未褪色,顯然他們平日裏的著裝並不如此,否則早該洗得發白了。


    “常惺師父近年身體每況愈下,前幾月更是舊疾複發去上海療養了,院內事務暫由晚輩代為打理。”中年僧人見麵行禮後解釋了常惺法師並未露麵的緣由。


    “原來如此。”天機子迴憶初識常惺法師的情景,“依稀記得當年貧道與法師在泰州相遇之時,似乎法師也是身體抱恙。”


    “師父自幼心肺便患隱疾,近年來更是奔波於各大寺院宣揚佛理,辛勞成病,才致肺疾複發。”僧人言語透著深深的憂慮。


    “敢問主持法號?”天機子見對方不卑不亢,心中暗自佩服。


    “晚輩法名曇光,俗家字南亭。”中年僧人合十迴答。


    “原來是南亭法師,久仰大名。”南亭法師為常惺法師三大弟子之一,繼承律宗法脈,在蘇北早已享譽盛名。


    “南亭法師既然已將寺院眾長老請出,想來知客小師傅已經把前因後果說明,此事...”天機子試探問道。日本人已在南方頻頻得手,泰州形勢也不容樂觀,如此幫襯沈錯等人無疑會為光孝寺惹來禍端。


    “一真大師雖身為日本人,卻一心止幹戈,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殞命助諸位脫身,實是大慈悲。晚輩與寺中諸位師叔師伯已商議妥當,願為大師做場法事。”南亭轉頭與各位年長僧人對視一眼,合十迴複。


    沈錯三人聞言無不動容,各自行禮道謝。


    “多謝大師,隻是此地怕早有日本人的耳目,此事可從簡些,避免引來是非。”沈錯幾個起落來到了驢車跟前,將車子牽到了寺院門前。


    “剩下的事情便有勞大師了。天機掌教兩人會守在門口,我自去四周巡視一番,看看是否有形跡可疑之人。”沈錯將韁繩交到南亭法師手中。


    “小道長思慮周全。”南亭法師讚歎道。在見識了沈錯來去如風的身手之後,暗自心驚:不想道門中竟出了如此翹楚。


    交代妥當,沈錯收起身法,調整唿吸,開始在寺院附近緩緩踱步。其實沈錯最為擔心的並不是有修行之人在一旁窺探,以他敏銳的直覺與今時今日的迅捷身法,要察覺監視並不困難。相反,以普通人作為耳目更為棘手。他識人之能並不強,難以自麵相分辨奸邪之人,也隻能憑感覺尋找“獐頭鼠目”之輩了。


    時間在一遍一遍的巡視中過去。約莫一個時辰,寺院中的煙氣已經消散,想來火化法事已近尾聲。沈錯迴身走向寺院門口,知客小僧張望著拉開院門,將一個黃布包裹的甕交到了沈錯的手中:“南亭主持與幾位師叔祖尚仍在為一真大師誦經,不便出門相送。他讓我將部分舍利交給你,剩下的則會供奉在此。”


    “也好,大師也應得此地的香火。”沈錯再次稽首道謝。


    “對了,還有這個。”小和尚將一張折疊完整的紙交到了沈錯手上,解釋道,“這是我們在抬一真大師佛體時掉落的信箋,主持讓我交於你。”


    “信?”沈錯滿臉疑惑地接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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