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汽車裏,克萊有些緊張,手裏拿著收集上來的意見稿,他感到心情十分忐忑。


    這次舉行“答疑會”,雖然看上去一切順利,社會影響有了,當局也表示支持了,但風險依舊很大。


    僅僅作為“反方”的政黨,就有十幾家之多,看看意見稿上的署名,清一色的右傾黨派。


    其中還包括“德國社會主義工人黨”,克萊偶聽這個名字並沒什麽反應,但是突然想到它的簡稱,就不免“虎軀一震”。


    納粹黨,他們會來,雖然知道大部分百年後耳熟能詳的人物現在並沒有加入,但是那個小胡子,還是讓克萊心中一顫。


    “該不會,真的碰上吧。”


    上一次的偶遇,克萊在對噴中完敗,雖然找來了老師進行訓練,但他依舊沒有信心,在與那個家夥的辯論中勝出。


    即便手裏拿著意見稿,上麵有這些人提出的問題,但是誰能保證,所有“反方”都會按照劇本來。


    他們肯定會提出一些角度刁鑽的問題,讓自己難堪,這就考驗隨機應變的本事了,克萊自認,在這方麵,他是欠缺的。


    每個人都有天賦,就好像他在動力學方麵,天賦遠比普通人要好得多,這一點從他的物理成績就能看出來,他天生就注定是幹這個的,否則也混不成博士生。


    相對的,在其他方麵,他就泯然眾人了。


    而希特勒在演說和辯論方麵,是可以用“百年一遇”來形容,拋開那些極端的主張不談,僅說能力,恐怕同時代無人是他的對手。


    克萊並不希望與這個人展開論戰,這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長。”,根本討不到任何好處,隻能單方麵被碾壓。


    所以他原本想將納粹黨移出參會名單,但是卻被巴伐利亞當局拒絕,在他們看來,工農聯合黨必須將所有人的嘴堵上,否則無法驗證“工分”的正當性。


    故而他的內心無法平靜,這次答辯會,帕爾不會出席,安西也幫不上忙,隻有身邊的斯拉克,陪著自己。


    說起來,這個波蘭人最近很活躍,他加入了工農聯合黨,但理由不是認同他們的理念,畢竟他是一個波蘭人,德國的政治,他並不關心。


    他加入的原因很簡單,隻是想要獲得“工分”。


    隨著馬克瘋狂貶值,他也需要避免自己的財富縮水,目前來看,“工分”是最理想的工具。


    這不是他一個人的想法,“工分”如今的搶手程度超乎克萊想象,目前商場裏的大部分貨品供應商,都表示希望用“工分”結賬,就像那些農場主一樣,開辦工廠的企業家,也需要規避馬克貶值帶來的風險。


    帕爾對此很滿意,這節省了大量現金,工分的規模在不斷擴大,即便如此,其熱度也沒有絲毫減弱。


    “如果不是記賬式,無法自由流通,老實說,我都想拿這東西,去外麵當有價證券炒一番了。”


    這是帕爾在午後兩人閑談時說的話,聽他說,已經有銀行家登門了,“工分”的誘惑可見一斑。


    但是這給了克萊更大的壓力,答辯會的事情,帕爾作為猶太人無法拋頭露麵,隻能由克萊一個人去麵對。


    老實說,他信心不足。


    其實最讓他擔心的,是巴伐利亞當局的態度,他們沒有同意借用慕尼黑市政廳的請求,而且這次派來“撐場麵”的,也沒什麽重量級人物,根本壓不住場子。


    很明顯,當局的意思,就是讓工農聯合黨自己解決目前的問題,他們騎在牆頭上,看形勢再決定往哪邊倒。


    如果工農聯合黨不能度過眼前的危機,那麽很可能,他們會落井下石,從背後狠狠砸下一棒子。


    “深唿吸,不要緊張,記住,不管麵對什麽問題,出現什麽情況,一定要冷靜。”


    斯拉克的聲音傳來,克萊轉過頭,看向自己這位“語言老師”,隻見他氣定神閑,與自己的浮躁相比,顯得格外鎮定。


    見斯拉克如此,克萊也開始沉住氣,他做了幾個深唿吸,的確感覺自己平靜了許多,於是立刻拿起意見稿,抓緊時間,反複推敲和整理自己的台詞。


    當車子停下,克萊從裏麵鑽出來,當即就被幾個記者包圍,閃光燈劈裏啪啦的,晃得克萊險些一個踉蹌摔倒。


    這時候幾個負責會場安保的警察走了過來,克萊拒絕了采訪要求,快步走入這間酒館。


    紅橡樹酒館不算大,克萊穿過前廳,就進入了會場。


    隻見裏麵已經坐滿了人,當自己出現後,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這裏麵顯然有人是認識自己的,一邊盯著自己,一邊給同伴做著介紹。


    但是沒人和自己打招唿,畢竟這裏大部分,都是“敵人”。


    快步穿越“敵占區”,克萊走到自己的位置前,這時候兩名當地官員與自己熱情的打招唿並握手,克萊笑著迴應,但心中寒意更勝。


    因為他發現,這兩名官員,也是抱著看熱鬧地目的,從那輕鬆的眼神就知道,接下來,他們根本就不準備參與任何事。


    隨著十二點的鍾聲響起,答辯會正式開始,克萊先是做了一番陳詞,算是開場。


    “這個製度是創新式的,代表著一種新的可能。


    隨著市麵上馬克的瘋狂貶值,銀行也關閉了外匯窗口,人民需要一個避風港,避免自己的財富付諸流水。


    ……”


    克萊對工分製度進行了一個小小的講解,他沒有說太多,總共不超過五分鍾,而且大部分都是起高調,這是斯拉克告訴他的,在對方“挑毛病”的情況下,不要說太多話,避免被人抓住把柄。


    對於這一點,克萊也是清楚的,所謂“言多必失”,你講的越多,暴露出來的破綻就越大,被人抓住,自己會十分被動。


    “請恕我直言,您的講解太敷衍了,並沒有觸及核心問題。


    這種製度完全就是空口白牙,‘工分’根本沒有實物質押,一旦你們無法兌付,那麽工人們的汗水,豈不是白流了。”


    就在克萊講完,剛剛緩口氣的時候,一個矮小的男人突然發聲,當場質問起來。


    “不,‘工分’是有質押品的,每一份工人的勞動所得,都有雇主的實物質押。


    ‘工分’隻是一個計量單位,本質還是物物交換。


    舉個例子吧,你在農場工作,報酬相當於十袋小麥粉,於是你用勞動所得的‘工分’,換取了幾件衣服。


    那麽就相當於,你用十袋小麥粉,換取了那幾件衣服。”


    這是一個計劃內的問題,克萊早就做好了準備,他耐心的講解著,爭取讓所有人都明白這個道理。


    “那豈不是和馬克沒什麽區別。”


    提問的小矮子攤開手,擺出一個無法理解的模樣。


    “馬克在貶值,你今天拿到相當於十袋小麥粉的馬克,可能第二天一早醒來,它們就隻值九袋小麥粉了。


    而工分不一樣,它的價值與小麥粉是綁定的,無論市價如何波動,1工分永遠等於1公斤小麥粉。”


    這是一個完全沒營養的問題,迴答起來全無壓力。


    “真是愚蠢,這樣根本無法直達核心。”


    希特勒坐在台下,他並沒有急於發言,而是靜靜看著會場裏發生的一切。


    完美迴答了幾個問題後,克萊已經平靜下來,這些“反對派”並沒有太深入了解“工分製度”的核心,他們雖然會提出一些問題,但都非常膚淺,應對下來並不困難。


    這讓克萊稍感安心,如果這樣繼續下去,那麽這場答辯會,將會輕鬆結束。


    “你在說謊,你們根本沒有提供任何質押品,發行權掌握在你們手中,你們隻是提供少量可以兌換的商品,但是卻把所有兌付壓力,轉嫁給了工分的持有者。”


    突然一個聲音響起,鏗鏘有力,克萊望過去,不由得心中一緊。


    “這個家夥,果然來了。”


    說話的人,就是希特勒,隻見他站起身,大聲的高喊著,會場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這讓他本不高大的身材,顯得分外挺拔。


    “我沒有說謊,而且對工農聯合黨來說,我們隻是充當一個媒介,並非實際參與方,何來‘轉嫁’之說。”


    克萊深吸一口氣,然後淡定的迴答,雖然內心不安,但他必須去麵對,因為一旦在這裏倒下,就再沒後路可言。


    “所以你們算什麽?銀行?


    這就是一個猶太人設計的把戲,你們在利用這種方式圈錢,口口聲聲說著馬克在貶值,但實際上呢?


    你們隻允許馬克換工分,卻不允許工分換成馬克,說著漂亮話,卻幹著齷齪事。”


    希特勒大聲喊著,這時候會場的氣氛漸漸被推向高潮,因為前麵的問題都太膚淺,膚淺到聽眾都失去了興趣,而且提問者都“文縐縐”的,遠沒有希特勒這樣充滿激情。


    “如果感覺到壓力,無法應對,你就想辦法,給這個家夥幾拳。”


    克萊明顯在氣勢上處於弱勢,於是斯拉克小聲給克萊提出一個可行的建議,這讓克萊眼前一亮。


    是啊,論說的,自己肯定是輸,那麽幹脆,就不說了吧。


    那句名言怎麽講的來著,哦,對了——“能動手,就盡量不說話。”


    “第一,這件事和猶太人沒關係,即便我們政黨裏有猶太人,那也是德意誌的猶太人。


    第二,我們工農聯合黨的夙願,就是拯救國家於水火,重現德意誌的輝煌,我們在為此而大踏步的前進和努力。


    最後,我們在做著事情,而不是空泛地喊口號,我們的製度拯救了多少退伍老兵,又讓多少工人和農民獲得了工作。


    試問一下,你們做了什麽?你們隻會喊口號,隻會煽動和破壞,你們為了這個國家,為了人民,做過什麽事?


    什麽都沒做。”


    克萊佯裝憤怒,開始以指責迴擊指責,一時間兩個人遙遙對望,仿佛視線都摩擦出了火花。


    “你這是詭辯,是在逃避問題。


    猶太人控製著你們,那個帕爾呢?他為什麽不出席。


    因為他膽怯了,他害怕麵對我們,這就是證據,你們愚弄和剝削人民的證據。”


    希特勒繼續發動攻擊,他的語言極富攻擊性和煽動性,話題在眾人不知不覺間,就導向了反猶。


    “帕爾先生最近身體不適,而且他不出席,是早就公開的事情。


    還有,你的語言讓我感到很不舒服,尊敬的希特勒先生,我覺得你來到這裏,僅僅是為了汙蔑我的朋友,而不是在討論問題。


    如果你再繼續這樣,我就不得不以個人身份,對你發出挑戰,將會用拳頭,讓你為自己的話,而負責。”


    克萊打定主意,不能放任這個家夥七拐八拐,最後把自己逼入死胡同,要主動出擊,實在不行,就用拳頭解決問題。


    “嗬嗬,你說不過,就決定使用暴力了?”


    希特勒反諷著說道,眼神中滿是不屑。


    “不,我並不推崇暴力,我隻是實話實說,如果你隻是談論‘工分’,那麽我很高興與您交流,但是如果你汙蔑我的朋友,那麽對不起,我必須讓你付出代價。”


    克萊知道絕對不能讓對方占領“道德”製高點,即便是動手,那也必須有充足的理由。


    “嗬嗬,朋友?提線木偶先生,你覺得你是什麽東西,會讓一位猶太富豪,把你當作朋友?


    你隻是一個木偶,猶太人手裏的玩具,看看今天吧,他們的把戲快要被拆穿了,於是根本不敢拋頭露麵,就把你這個木偶扔出來,當作替罪羊。”


    希特勒繼續嘲諷,他已經牢牢握住話題的主動權,畢竟他自己也不是搞經濟的,真正去探討“工分”,他自認未必是眼前年輕人的對手,但是提到“反猶”,那麽在場所有人,除了埃卡特,全都是“弟弟”。


    “我不是提線木偶,現在你不止汙蔑我的朋友,還在對我進行人身攻擊,我覺得,我必須做點兒什麽,才能讓你這個討厭的家夥閉嘴。”


    克萊站起身,揮舞著拳頭,擺出一副隨時準備衝上去的架勢。


    與希特勒相比,他更加年輕,也更加強壯,最關鍵的——更帥。


    “你是在向我挑戰,很好,我接受你的挑戰,克萊.霍夫曼先生。”


    希特勒也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他早就認出來了,這個可惡的工農聯合黨黨首,就是導致自己不得不梳著奇怪發型的罪魁禍首。


    “不如這樣吧,如果你們同意,可以進行一場‘決鬥’,但不能是今天,今天大家趕來,都是討論問題的,而不是看你們打架的。”


    一名巴伐利亞當局的官員開口了,他的話,很快得到了右翼許多政黨的支持。


    畢竟他們是來發難的,一旦會場變成“戰場”,那麽他們就失去了一炮而紅的機會。


    “都是白癡。”


    希特勒在心中對這些“同類”表現出了不屑,他們根本沒有勇氣,從他們問話的方式上就能看出來,他們都是一群膽小鬼,根本不敢有任何“逾越”,與德萊克斯勒那群納粹黨的保守派一樣。


    無法做到任何事。


    很快,在巴伐利亞當局的見證下,倆人達成“決鬥約定”,下周的這個時間,他們將迴到紅橡樹酒館,在這裏“一決雌雄”。


    有了這段小插曲,後麵的答疑會就波瀾不驚了,沒人提出太過刁鑽的問題,大部分都是按照“劇本”走,克萊並沒有遇到任何挑戰。


    平淡中,這場答疑會結束了。


    第二天,慕尼黑各大報紙都刊登了答疑會的相關內容,裏麵有克萊的演講,以及對部分提出的疑慮,所作的解答與迴應。


    然而最吸引眼球的,卻不是那些關於“工分”的內容,而是克萊.霍夫曼與阿道夫.希特勒的決鬥。


    答疑會上差點兒大打出手,最後倆人覺得互噴不過癮,決定用拳頭來證明自己。


    這件事迅速成為笑談,畢竟慕尼黑的集會很多,衝突也很多,但是在巴伐利亞當局的注視下,倆人說著說著就“約架”,這種事情可不多見。


    在西方人的觀念中,“決鬥”是一件光榮的事情,也是最能滿足吃瓜群眾好奇心的事情,何況希特勒與克萊,在慕尼黑都不算是無名之輩。


    前者組織過數十次演講,是堅定的“反猶主義者”,擁有大量的追隨者。


    後者因為“工分製度”而名聲大噪,是慕尼黑最炙手可熱的人物之一。


    兩個人要決鬥的消息,迅速傳遍全城,人們對這種事情都是“喜聞樂見”,很快成了茶餘飯後談論的焦點,甚至還有人開盤,給出了賠率,讓那些賭鬼們也興奮起來。


    然而諷刺的是,事情搞成這樣,竟然成了“雙贏”的局麵。


    希特勒達成了目的,他的名字開始在街頭巷尾流傳,連帶著納粹黨也跟著火了一把,被人們熟知。


    克萊也完成了任務,“工分”的事情已經不再是人們關注的焦點,工農聯合黨的壓力驟減,反而還收獲了一波人氣。


    當然,他們也不得不麵對新的問題,那就是這場“決鬥”,兩個人都不想挨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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