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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孛帶著二人來到自己比較熟悉的二樓會客廳,一溜長條餐桌早已撤去,大廳中央隻剩下一張紅木茶幾,上麵擺放著幾瓶洋酒、香檳和糖果之類的西式風格飲食。那副中世紀歐洲盔甲還立在門口的牆角邊,黃孛摘下尖尖的頭盔放在上麵,仿佛迴到自己家似的把施晨豪和師爺常仕節讓到位置上,每人倒上一杯洋酒笑罵道:“這他娘的洋樓本是洋人的地盤,沒曾想被我黃孛據為己有,我就借花獻佛款待二位,有什麽話盡管直說,我這個人缺心眼喜歡直來直去,有不當之處還請二位包涵。”


    黃孛裝瘋賣傻端起高腳杯一飲而盡,巴拉巴拉嘴大咧咧說道:“喝呀?這洋酒雖然味道怪怪的,但是細細品嚐還帶著甜甜的味道,還算不錯。”


    施晨豪從第一眼看見黃孛就大出自己意料之外,此人跟曾國藩派來的信使所描述的完全是兩種人,哪有一點指點江山雄才大略的樣子?整個一個兵痞!


    施晨豪跟師爺常仕節偷偷相窺一眼,端起酒各懷心事輕輕吮嚐一口,一時不知如何稱唿黃孛才最為妥當,施晨豪尋思片刻訕笑道:“總兵大人,這麽晚了卑職還登門造訪實在有難言之苦,中堂大人讓學生遇到難事就請教大人,還望總兵大人海涵。”


    黃孛見施晨豪坐立不安的樣子心裏笑,自己裝瘋賣傻看來效果不錯,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一句話就倒出了裏麵的蹊蹺:那曾國藩讓自己轉交的信件是在見到自己之前早已寫好的,他從何知曉自己見識高遠?估計自己離開之後,曾國藩這個老狐狸放心不下又派人聯係了這位縣太爺,就像老耿頭分析的那樣,觀察自己是不是身在曹營心在漢,跟大清朝是不是一條心?自己還真得把這場戲演好。


    “哈哈哈,施老爺作為上海縣的父母官,用不著跟我這個兵痞酸溜溜講客氣,我說過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有啥難事盡管道來,”黃孛扒開一顆糖果扔進高腳杯裏,當冰塊搖晃起來,大剌剌說道:“不是吹的,現在的上海就是我黃孛的天下,我管他是人是鬼,有敢難為咱們的就像這杯酒,扒了皮吞了他!”說完,連糖果一飲而盡。


    施晨豪和常仕節何曾見過這種大人?連喝酒的方式都別具一格?等黃孛放下杯子重新斟上酒扔進糖果,兩人還呆傻地望著黃孛。


    “說呀,不說就喝,要不喝完了再說。”黃孛又抓起香檳混入洋酒裏,用餘光掃著二人,偷偷竊笑。


    “總兵大人,那我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施晨豪躬下身子禮讓道:“現在湘軍和剛剛成立的淮軍跟長毛打得不可開交,急需洋人的火器,中堂大人就把這件事委托給卑職,這事大人聽為師說過吧?”


    “嗯,”黃孛用鼻音哼了一聲,漠然道:“當初中堂大人在東流碼頭為我餞行時的確說過這話,說湘軍和淮軍的軍火都是你從中搭線購來的,因為價錢太他娘的高所以成交甚少,如果我找到更好的門路一定通知你。”


    “對對對,正是如此,”施晨豪忙不迭地點頭趨合,“在你沒來之前我剛剛通過塢幫幫主齊老大從中牽線談好一筆生意,從法國公使波爾特先生那裏購買三千支米尼前裝線膛槍,總價三十六萬兩白銀,我把一半的定金都交給他了,可是卻被你趕出上海,你看這事……”


    “操!”黃孛聞聽眼珠子一瞪,原來是來搶自己飯碗的,脫口厲色問道:“施大人,你口口聲聲稱唿洋人為先生,難道不知道英法兩國已經是咱大清的公敵?那塢幫裏通賣國勾結洋人,難道我打跑他們還做錯了嗎?”


    “總兵大人,我不是那個意思……”施晨豪沒想到黃孛說翻臉就翻臉,嚇得張口結舌解釋道。


    坐在一旁的師爺常仕節急忙接過話,討好道:“黃大人莫要誤會,施老爺真不知道英法兩國已經是咱大清朝的敵人,再說朝廷從來沒有下一道禦旨提過此事,所以我們一直還跟他們做買賣,不知大人從何知曉這件事?”


    “噢,原來如此,不知者不怪,我誤會你們嘍,”黃孛一邊應對著一邊打著小算盤,三千支米尼前裝線膛槍賣出三十六萬兩白銀,那一把就得合一百二十兩,這洋人和齊老大夠黑的,腦海裏馬上冒出一個餿主意,又恢複兵痞的嘴臉調侃道:“現在京師已經被英法聯軍占領了,咱們的皇上被洋人趕出京城,躲在熱河避暑山莊統籌全局。現在朝廷已經變成一盤散沙,別說邸報了,就連那圓明園也被英法聯軍一把火燒得幹幹淨淨,這事還是我京師一位磕頭的結拜兄弟托洋人的火輪船傳出來的消息,估計整個大清朝知道的少之又少,也許再過十天半個月你們就會得到消息。”


    黃孛輕描淡寫一番話,聽在施晨豪和師爺常仕節耳裏猶如晴天霹靂,震得二人竦魂駭目,目定口呆!場麵頓時安靜下來,除了從黃孛的高腳杯裏傳出搖晃糖果和酒杯碰撞的聲音外,大廳裏鴉雀無聲。


    過了良久,黃孛自言自語說道:“施老爺,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你說咱們的聖上被人欺負成這樣,作為咱們這些拿朝廷俸祿的臣子,是不是應該替皇上分憂啊?”


    “啊?”兩人終於從驚愕中蘇醒,異口同聲驚唿起來,施晨豪臉色煞白緊張地問道:“黃大人,京師真的陷落了?那大清朝是不是要完……”施晨豪覺得話說的不妥,生生把後半句咽了迴去,六神無主望著黃孛。


    “嘿嘿,那可不好說,”黃孛搖頭晃腦說道:“以後的事情誰他娘的能知道?反正我生是大清的人死是大清的鬼,有我黃孛在上海一天,就他娘的不許洋人囂張一日,不夾起尾巴做人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殺他個片甲不留,血流成河!”


    一個囂張跋扈,一對膽戰心驚,小小的茶幾散著不同的情調,黃孛自斟自飲其樂融融,施晨豪和師爺常仕節則坐立不安,六神無主。


    足足過了幾分鍾,常仕節才小心翼翼壯著膽子問道:“黃大人,那施老爺付給波爾特的定金怎麽辦?這些錢都是中堂大人卑躬屈膝四處募捐得來的,如果就這樣打了水漂,不僅施老爺性命難保,恐怕也影響中堂大人剿匪的大計呀。”


    話猶未了,施晨豪突然拉開高背椅給黃孛跪下,痛哭流涕哭述道:“求黃大人給卑職指條明路,如能逃脫這次磨難,卑職願意做牛做馬報答你老人家。”


    “哈哈哈,我有那麽老嗎?”黃孛繞過桌子扶起施晨豪笑道:“我都說過幾遍了?咱們都是一家人,你的難事就是我的難事,活人還能讓尿憋死?你喝點酒壓壓驚,讓我想想辦法。”


    黃孛負手圍著茶幾轉起圈來,兩人的目光跟隨著黃孛轉來轉去,不知是說給兩人聽的還是自言自語,就聽黃孛緩緩道:“不管咋說中堂大人都是我爺爺輩,他老人家瞧得起我才允我稱唿一聲曽爺爺,於情於理我都得把那三千支米尼前裝線膛槍奉獻出來,可不巧的是這些火槍我已經派人用小火輪押往渤海灣,想助僧格林沁一臂之力,也許這位大清的鐵帽子王能夠力挽狂瀾挽救咱大清朝,看來隻能想想別的辦法啦。”


    “總兵大人,他們離開多久了?要不趕緊雇一艘洋船追迴來?也許還來得及!”施晨豪倏地站起身焦急地說道。


    “嗨,大船小船都是洋人的船,都走了半天了上哪去追?”那小火輪隻能在內河航行,如何能漂洋過海北上渤海灣?黃孛欺二人不懂信口開河,站住腳淡然道:“再說這批軍火是為救皇上,那洪秀全再重要也比不上皇上,你們想想孰輕孰重?就是中堂大人在此也不會要迴那批軍火,他老人家素以以忠謀政,以德求官,萬萬不會做那負德辜恩的事情,咱們還是想想別的辦法吧!”


    一半的白銀打了水漂,還能有什麽辦法?正當施晨豪和師爺常仕節愁眉不展之時,黃孛突然迴到座位高興地說道:“我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你們交差,不過還得讓你們自掏腰包墊付一些。”


    兩人聞聽眼睛一亮,施晨豪急忙問道:“什麽辦法?多了不說,我從上海商會那裏還能籌集到十萬銀子,不知夠不夠?”


    “夠不夠我現在可說的不算,得明日問問洋人才知結果,不過憑我的手段估計差不多,要知道我現在可握有十裏洋場的生殺大權,他們如果做過火了別說我黃某翻臉不認人!”說著,黃孛掏出左輪手槍“啪”地一聲砸在茶幾上,大包大攬說道:“我讓留在租界的其它西方國家每戶出五百支前裝線膛槍,隻要六個國家就可以湊夠這個數,憑我黃孛的麵子,這幫王八蛋敢要一百二十兩白銀,我就把他們扒光衣服統統扔進黃浦江裏!”


    施晨豪抱拳恭維道:“如果總兵大人親自出麵,估計這些洋人一定給大人麵子,不知大概需要多少錢才能買到手?”


    黃孛掰著手指頭有模有樣說道:“每支槍就按八十兩計算,需要二十四萬兩白銀,刨掉你們手裏現有的十八萬,你們隻要再籌集到六萬就可,怎麽樣?我這位當孫子的對中堂大人還算有孝心吧?”


    “好好好,黃大人這番舉措真是天人共鑒,豈止孝心兩字可以概括?”施晨豪沒想到自己歪打正著,不僅挽迴了損失,還能意外地大撈一把,一掃剛才的頹廢,破涕為笑道:“總兵大人,那我什麽時候把銀子拉過來?”


    黃孛沉思片刻說道:“為了防止夜長夢多,當然越快越好。”


    “那我明日一早就讓崗讀押送過來,然後恭候總兵大人的佳音。”


    “施老爺放心,用不上三天,我就會通知你前來取槍。”


    黃孛現在一手大棒一手胡蘿卜,讓安德森和約翰把十裏洋場所有老掉牙的前裝線膛槍全都翻出來豈不小菜一碟?哪怕生鏽長毛了也無所謂,先把真金白銀騙到手再說,反正不能讓清軍做大打敗太平軍,否則下一個就會輪到獨立團。這樣算的話,估計二十兩就可以買到手,自己剛剛淘汰下來的那一百支火槍可能還是最好的火槍,一來一去不僅為曾國藩幫件大忙,自己還賺個盆滿缽滿,轉手就能掙將近二十萬兩白銀,美得黃孛差一點笑出聲來,強忍住笑意說道:“施老爺,現在中堂大人手頭拮據,我這當小的也不能不表示一下,我想自掏腰包為湘軍和淮軍的弟兄們捐獻六門當代最先進的火炮,你們知道這種火炮能夠打出多遠嗎?”


    兩人哪還顧得上打多遠,早被黃孛一頓**湯灌得暈暈乎乎,黃孛自問自答道:“能打出二十多裏!”


    “啊?”兩人又開始異口同聲叫喊起來,師爺常仕節驚歎道:“那得多大的炮打那麽遠?價值不菲吧?”


    “嗨,提錢傷感情,能為中堂大人盡點孝心也是我的榮幸。”黃孛嘴像抹了蜜似的忽悠兩人,見差不多了突然站起身,把槍別進腰裏下起逐客令:“時候也不早了,你們二位趕緊迴去準備準備,我還要四處走走,看看有沒有屑小之人趁機到公共租界裏渾水摸魚,我在上海期間不砍下千八棵人頭估計不會太平。”


    施晨豪已經有點習慣黃孛的兵痞打法,也沒往心裏去,率先站起身千恩萬謝,走到門口又轉過頭笑道:“總兵大人,剛才在碼頭上我遠遠看見大人身邊有兩位女眷,是大人的親人吧?”


    “不錯,一位是我的老婆,一位是我的姐姐,怎麽?施大人有何賜教?”


    施晨豪三步並作兩步悄悄地迴到黃孛跟前小聲問道:“是這樣,我想為大人接風洗塵,完後到豫園吃花酒,怕你姐姐和夫人知曉傷了感情,如果大人不便的話就當我什麽都沒說。”


    **,**裸的腐蝕拉攏!


    黃孛剛剛成家立業,跟周鳳如膠如漆,愛惜周鳳都恨不得學會變身術,哪有閑心沾花惹草?一口就迴絕了施晨豪的“好意”,繃著臉一本正經說道:“施老爺,多謝你的美意,咱大清都被洋人打成這樣了,我哪有閑心涉足花叢?雖然我是一個武夫,但是,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己身的道理還是懂的,送客!”


    等施晨豪被趕出英國使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來的,坐上轎子還掀開窗簾請教師爺常仕節:“常先生,這位小黃大人一會兒髒話連篇,一會兒又克己複禮,你說他是真的兵痞還是逢場作戲?他到底想幹啥?”


    “老爺,甭管他演戲也好,裝腔作勢也罷,咱們能夠擺脫眼前這場困局也算沒白來一趟,”師爺常仕節捋著山羊胡緩緩道:“就怕尾大去不掉,事後若是被中堂大人知道了真相,恐怕老爺還是有性命之憂。”


    “嗨,”施晨豪歎口氣道:“我何嚐不明白其中的道理?本想借著明日接風洗塵的機會跟他聯絡一下感情交交底,替咱們隱藏這個秘密,可是這家夥軟硬不吃我有什麽辦法?”


    此時藍呢肩輿已經到了“韋爾斯”橋上,施晨豪跺下腳讓轎子停下來,掀開轎簾來到橋麵,驅走轎夫單單留下常仕節和崗讀荀禮秋二人,望著黑黝黝的蘇州河心事重重,四周蛙鳴蟬叫的聲音攪得施晨豪心亂如麻,動情道:“看來大清真要變天了!”


    “老爺,變什麽天?”留在使館外的荀禮秋不明所以插話問道。


    “崗讀,剛才我跟老爺聽到一個天大的秘密,那兵痞黃孛說京師已經被洋人占領,連咱們的皇上都逃到熱河,施老爺為此心亂如麻。”


    黑夜之中也看不見荀禮秋什麽表情,但從顫抖的聲音可以聽出膽戰心驚,高聲喊道:“真的假的?我的天啊!不是這膽大妄為的家夥嚇唬咱們吧?”


    “小點聲,這要是傳出去還不得天下大亂?”師爺常仕節急忙提醒道。


    “嘿嘿,給他一百個膽也不敢開這種玩笑,估計是真的。”施晨豪說完周圍重新陷入寂靜,氣氛緊張的讓人喘不過氣來,過了良久施晨豪才開口說道:“不管怎地,這黃大人今晚幫了咱一個大忙,剩下的就是想辦法如何封住此人的口,別讓他說出去,你倆有沒有什麽好的主意?”


    “老爺,死人是最安全的,趁著塢幫被打的無家可迴之時我召集幾個亡命之徒滅了他,這樣就永遠保住了秘密……”


    “放屁!殺了他你給我搞三千支洋槍去?”崗讀荀禮秋的話還沒說完,被施晨豪打斷破口罵道:“這位兵痞大人神鬼莫測,身後的勢力錯綜複雜,連中堂大人都不知道的消息他都能夠提前得到,豈是咱們能夠撼動的?再說他連洋人都趕出上海,碾死咱們還不是吹口氣的事情?你可要管好你的手下,若是引火燒身可別說我沒提醒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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