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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剛舉起酒杯準備跟黃孛締結攻守同盟的張樂行和龔得,看見進來的年輕人突然全都放下酒杯,先是驚訝,後是氣憤,陰沉著臉直勾勾盯著來到桌前的麻臉年輕人。


    年輕人不卑不亢朝張樂行和龔得躬身長揖,未開口先咳嗽一聲,嗓門兒奇大,把毫無防備的黃孛嚇了一跳,嚷道:“不知兩位哥哥在此,小弟有禮了!”說著,連連作揖,然後順手把黃孛的椅子拉到自己跟前,大咧咧一屁股坐下,朗聲笑道:“嗬嗬,沒想到兩位哥哥竟然有如此待遇,正好小弟肚腸饑餓,等我吃飽肚子要殺要刮隨你們的便。”


    年輕人抓起一隻雞腿就狼吞虎咽吃起來,邊吃邊把另一隻手伸向酒壺,看得黃孛瞠目結舌,趕緊把自己的酒杯遞給年輕人,沒等年輕人伸手接住,張樂行突然站起身伸出手,“啪”地一聲就把年輕人手中的雞腿打飛出去,罵道:“操,你還有臉吃?你看看你身上穿著是什麽?”


    黃孛這才把注意力轉移到來者的穿著打扮上,但見此人中等身材,雙目如炬,麵部的線條棱角分明,一臉的大麻子,身著一件寫有“淮勇”兩字的圓領、斜肩、灰白對襟鑲紅邊的號衣,在“淮勇”兩子的周圍還有幾行小字,因為沾滿了塵土已看不清寫的是什麽。可能身陷囹圄的緣故,年輕人眼睛不停地眨著,歪著頭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看著張樂行,黃孛見狀趕緊出麵打圓場,笑道:“老樂叔,雖然這位兄弟是敵對之人,但是既然是熟人有啥過節解不開?您二位今天就看在我的麵子上暫時放他一馬,等吃飽喝足後你們再親兄弟明算賬怎麽樣?”


    “哼!”張樂行見黃孛話了,氣鼓鼓一屁股坐迴座位,畢天鬆急忙拎來一把椅子放到黃孛跟前,自己則站在龔得和張樂行身後笑眯眯看著年輕人。


    黃孛為了看清“淮勇”周邊的小字,熱情主動伸出手替年輕人彈掉號衣上的塵土,說道:“這位兄弟,到這就像迴家了,該吃吃該喝喝,有再大的誤會說幾句套窩心的話就解了,”眼睛卻不停地在圓形號服上掃描著,隻見在“淮勇”的上麵寫著前鋒營三字,右麵則是哨隊,等看清左麵劉銘傳三字時,驚愕得黃孛失手滑落酒杯,大唿一聲:“靠,怎麽會是你?”


    劉銘傳的大名何人不知何人不曉?台灣近代化之父和抗法的民族英雄!台灣之所以沒被西方列強霸占過去,劉銘傳的功勞可算屈一指!黃孛沒想到此時此刻竟然在瓦埠站寨圩裏見到如此牛人,激動的趕緊重新倒杯酒恭恭敬敬遞給劉銘傳說道:“劉大哥,趕快喝杯酒壓壓驚,那老樂大叔跟你開玩笑呢,你們風風雨雨十幾年的交情,別為這點小事傷了和氣。”


    黃孛當初剛到這個亂世,最先碰見的就是馬立山前輩,通過他的講述才知道劉銘傳原來跟張樂行和龔得等人一起販過私鹽,並且都受過自己這個假“黃孛”的父親——黃德邦的照顧,使用一招偷梁換柱救了幾人的性命。沒想到時隔一年就讓黃孛親眼見到大名鼎鼎的劉銘傳,其激動的心情真不是用言語所能夠描述的,一會兒斟酒一會兒夾菜,看得張樂行等三人目瞪口呆,龔得實在忍不住迷惑打斷手忙腳亂的黃孛問道:“我說黃公子,你倆從來都沒見麵,為何你對劉大麻子怎麽熱情?”


    這個年代臉上沒麻子的少之又少,估計十個人當中就得有六位是麻子,不僅中國如此,世界各地都一樣,就是因為受當時科技水平的限製,還沒研究出天花疫苗,對天花這種傳染病根本束手無策。患過天花的人不死就是麻子,能夠活下來臉上留下疤痕的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所以臉上長麻子的名人也是數不勝數,如古埃及法老,明朝朱元璋,清朝康熙,東北王高崗和抗美援朝洪學智上將等等,都是像劉銘傳這樣一臉的麻子。直到新中國成立二十多年後才徹底控製住了這種傳染病,其留下的遺產就是給我們每個人的胳膊上都留下一到兩個醜陋的疤痕。這疤痕別看醜陋,沒有它要不死要不就成麻子,劉銘傳兄弟六個,屬他命大,有幸得了天花卻沒死掉,留下了一臉的疤痕,聽龔得稱黃孛為黃公子,急忙站起身問道:“你就是六安黃家大院黃德邦的寶貝兒子黃孛?”


    “小弟正是,”黃孛一本正經說道:“劉哥你先坐下,聽我解釋幾句,”黃孛轉身對張樂行和龔得說道:“我雖然是第一次見著銘傳,但是去年在蘇家埠北郊遇見馬立山時,馬前輩已經把你們以前患難與共的經曆跟我說了,今日難得你們哥幾個相聚在一起,就聽晚輩一句話,你們要捐棄前嫌,言歸於好。”


    話音剛落,劉銘傳撩衣跪倒,“梆梆梆”磕了三頭,嚇得黃孛慌忙扶起劉銘傳說道:“使不得、使不得,劉大哥,你這是做啥?我可擔不起你這樣的大禮啊!”


    “黃公子別誤會,我可不是給你磕頭,我是為了報答你父親的救命之恩,既然恩人不在了,那就隻好讓黃公子代勞啦!”


    “哼,這句話還像句人話,”張樂行甕聲甕氣說道。


    等劉銘傳重新歸坐,龔得問道:“六麻子,你這身號衣哪來的?我們隻見過湘勇還從來沒聽說過淮勇這個稱號,不是清妖又成立一支什麽新式武裝吧?”


    劉銘傳對待龔得倒是客氣,抱拳說道:“龔大哥說的一點不假,這是朝廷準備要新成立的淮軍,因為還沒成軍,所以在我們的號衣上還沒寫上番號,”劉銘傳指著自己的胸襟說道:“以後若是招齊人馬,就把自己所屬的營號寫在上麵,但願有朝一日能夠把我的‘銘’字印在上麵。”


    “操!”張樂行聞聽大怒,端起酒杯就把杯裏的酒潑在劉銘傳的臉上,劉銘傳也不甘示弱,抓起一雙筷子撇向張樂行,被張樂行輕輕躲過,兩人瞬間就像兩隻鬥架的公雞,臉紅脖子粗你瞪著我我看著你喘著粗氣,看得黃孛伸長脖子目瞪口呆。


    過了半響,張樂行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擺擺手讓劉銘傳坐下,笑罵道:“你說你這個六麻子,狗改不了吃(屎),臭脾氣跟我他娘的一模一樣,真是廁所裏的石頭又臭又硬,你不是跑到南方要加入太平軍嗎?怎麽又穿起清妖的衣服?”


    張樂行問的這話還有不少典故,劉銘傳比張樂行小二十五歲,十幾歲就敢赤手空拳跟當地的惡霸爭鬥,且性情豪爽,同當地青年人相處甚好。有一天,劉銘傳一家因為交不起租,被當地土豪辱罵道:“你說說你老劉家,從老到小都是帶把的爺們,連這點糧食都交不出,活著還有啥意思?趕緊撒潑尿淹死自己得了!”


    劉銘傳一聽,氣得怒火中燒,用手指著惡霸厲色喝道:“你奶奶的別滿口噴糞,你要是再欺人太甚我就宰了你!”


    此時的劉銘傳還沒有育完全,個子隻有惡霸一半高,聞聽劉銘傳口吐狂言,惡霸斜睨著劉銘傳嘲笑道:“嗬嗬,你個小屁孩,毛還沒長齊哪,竟敢大言不慚,有能耐你現在就殺了我?”


    話音剛落,劉銘傳兩步就躥到惡霸跟前,劈手奪過佩刀,一刀就把惡霸斬為兩截,割下人頭朝圍觀的人群喊道:“咱們自己都吃不飽,哪還有多餘的糧食養活他?不想餓死的就跟我走,咱先搶了他家的糧食,然後找一個地方快活去!”


    就這樣,劉銘傳拉起一夥人就跑到大潛山修圩築寨自立為王,後來又跟著張樂行去長蘆鹽區販鹽,為了爭奪鹽趟主,兩人還沒少動手。當時的張樂行正值壯年,人高馬大武藝嫻熟,劉銘傳哪是張樂行的對手?不說一天讓張樂行收拾八遍,最少也得揍三迴,但是不管被打倒幾次劉銘傳就是不服,直到見識了張樂行的真正俠肝義膽之後才唯命是從。


    有一次,眾人剛販鹽迴來,因為賣了個好價錢,大夥都高興地聚在張樂行家裏喝酒慶賀,趕巧有一家從山東逃荒逃到張老家村的外地人,看著有一塊剛收完的地瓜地,一家老小就在地裏尋找那些被遺漏下來的漏網之魚,用當地話說這叫“攬地瓜”,還沒等翻出一顆地瓜,被這塊地的主人知道了,不由分說全都抓起來暴打一頓。


    有好信的人趕緊跑到張樂行家把此事說了一遍,氣得張樂行二話不說帶著眾人找到被挨打的一家人說道:“你們現在就到那塊地裏去‘攬地瓜’,不要怕,我在旁邊給你們撐腰,我看有誰膽敢欺負你們?”


    不一會,得到信的地主帶著一群打手氣勢洶洶來到地瓜地,還沒等棍棒落在逃荒的一家人身上,張樂行挺身而出說道:“這地都收完啦,憑什麽不讓他們‘攬地瓜’?”


    “張老樂,你憑什麽管這些閑事?這地是我的,我不讓他們攬就不許攬,誰敢動我家土地一個指頭,我就活活打死他!”張樂行用腳畫了一道橫線,抱著膀森然笑道:“嘿嘿,誰敢跨過這道線,別說我張樂行翻臉不認人!”


    地主見除了張樂行一個人站出來,其餘的那些“狐朋狗友”都在外圍看熱鬧,於是惡從膽邊生大聲喊道:“夥計們,不要怕他,打死他們有我給你們撐腰,上!”


    總共越過紅線的有四人,被張樂行赤手空拳當場打死了兩對,嚇得地主撒腿就跑,連夜就寫了狀子告到亳州官府。亳州知州見出了這麽多人命案子,趕緊派人到張家村捉拿張樂行,等衙役看到手持鐵叉威風凜凜站在大門口的張樂行後,都打起了退堂鼓。要知道張樂行在當地那是有名的俠義之士,武藝高強不說其投靠張樂行身邊的亡命之徒數不勝數,嚇得捕頭隻好哈下腰說好話:“張大哥,你看我們就是吃這碗飯的,你能不能跟我們走一趟縣城?隻要跟我們的知州大人說清楚了,大家還各過自己的生活。”


    “你迴去告訴你們老爺,見麵就免了,想了結此公案,就讓他帶官兵過來跟我打一仗,若是你們贏了,就把我的頭帶走,若是輸了,嘿嘿,那隻怪你們命短!”


    一句話嚇得眾差役屁滾尿流跑迴縣城,後來那知州自知力不能敵,也未敢深究,此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了了之,從此以後劉銘傳徹底拜服張樂行。因為兩人脾氣相投,再加上年歲上的差距,兩人處得仿佛爺倆似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可是,自從張樂行舉起義旗公開造反後,不知劉銘傳怎麽想的,偷偷摸摸就離開了雉河集不知所蹤。龔得和馬立山等人都背後猜測劉銘傳也許嫌棄撚軍不成氣候,可能投奔太平軍去了,沒想到幾年沒見,眾人竟然在這種場合碰到一起,而且一方還是另一方的俘虜。


    張樂行雖然連諷帶嘲奚落著劉銘傳,但是劉銘傳話裏話外聽出了張樂行的關愛之情,也降低嗓音說道:“老樂叔,我倒是想參加了太平軍了,可是等看見太平天國那烏煙瘴氣的樣子,我一氣之下就又跑了迴來,本打算投靠你們撚子得了,但是一想起你的臭脾氣就打消了念頭,正趕上李鴻章招收淮軍,我一咬牙就加入了淮軍的序列,反正好男兒誌在四方,憑我劉大麻子,跟誰還打不下一片江山?”


    張樂行聞聽劉銘傳是鐵了心了要跟清妖走,氣得大雷霆,罵道:“你小子別嘴硬,你敢再參加清妖與我們撚軍作對,今天你就別想走出這個大門,就算黃公子也救不了你!”


    兩人剛剛和好了不到半分鍾,轉眼間又開始怒目而視,急的黃孛一個勁朝龔得遞眼色,龔得笑道:“嗬嗬,我說老樂,你別一棍子把所有人全都打死,清妖也有好壞之分,咱這位小老弟不就是現成的楷模嗎?黃公子即是六安的總兵,又是朝廷的欽差大臣,你就讓六麻子加入黃公子的獨立團不就得了?即滿足了六麻子的願望,又不跟咱們作對,雖然各自為戰,但實質跟一家人沒有兩樣,你說是不是六麻子?”


    “是啊,”一直插不上話的畢天鬆笑道:“龔旗主說的太對了,這樣一來大家還像以前那樣同甘共苦,肝膽相照,再也不用你掐我我掐你的沒完沒了,你說是不是老樂?”


    “哎哎哎,我說天鬆,這剛從龔得身邊離開沒幾天,胳膊肘就往外拐,還不讓我們簽什麽城下之盟,你就不怕我們把你從黃公子身邊要迴來?”張樂行笑嗬嗬調侃道。


    黃孛沒想到讓龔得出麵幫忙,竟然會幫出這種局麵,龔得這個提議不僅得到張樂行和畢天鬆的積極響應,連劉銘傳都一掃頹喪,端起酒跟眾人說起交情來,卻把黃孛難為的欲哭無淚。自己若是把劉銘傳收到帳下,萬一以後獨立團有什麽突變故,耽誤了劉銘傳的大好前程是小事,要是影響收複台灣的經國大業那可不是開玩笑的,自己不就成了曆史的罪人?不能,絕對不能收留劉銘傳,打死也不敢收留!


    黃孛看著議事廳裏剛剛變得和諧的氣氛,愁眉苦臉的不停地勸著大家吃好喝好,腦瓜裏一直沒閑著謀劃對策,直到劉銘傳酒足飯飽之後黃孛才想出一計,急忙站起身笑道:“老樂叔,龔大哥,我先把劉大哥安頓下來,等我迴來咱們接著議那攻守同盟,怎麽樣?”


    不用黃孛提醒,兩人早急的火燒屁股了,要不是礙著穿著號衣的劉銘傳在跟前,恨不得馬上就達成協議,見狀趕緊點頭讚同。


    黃孛帶著劉銘傳來到議事廳外,小聲說道:“劉大哥,聽小弟一句金玉良言,你千萬不能參加我們的獨立團。”


    “為什麽?”劉銘傳一嗓子差一點把黃孛嚇出魂來,急忙作了個噤聲的手勢,把劉銘傳領到一處遠離議事廳的偏靜之處,小聲說道:“我們獨立團都是一群無賴組成的,雖然打著朝廷的旗號,其實專幹偷雞摸狗的事情,你跟著我們不僅不能光宗耀祖,弄不好還得身敗名裂,就像你說的,好男兒誌在四方,跟誰還打不下一片江山?你說是不是?”


    劉銘傳上上下下打量著黃孛,微怒道:“黃公子,你什麽意思?是嫌棄我的人品還是討厭我的麻子?有你這樣偷雞摸狗的嗎?”


    一句話噎得黃孛直翻白眼,支支吾吾半響也說不出一句話,朝遠處的大嘴招招手,尋思片刻說道:“劉哥,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楚,這樣吧,你先跟著我這位兄弟下去休息,明日一早就跟著我返迴六安,等路過官亭時我再給你詳細解釋,如果劉哥覺得我說的沒道理,你就參加我們獨立團,如果感覺我說的中肯,那你就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但是不管怎樣,咱們都是殊路同歸,成就一番大業,怎麽樣?”


    聽黃孛這麽一說,劉銘傳才明白黃孛並不是瞧不起自己,嗬嗬笑道:“好,那我明日就準備洗耳恭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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