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夜應下。


    趙宸賀上了馬車,放下車簾,卻吩咐道:“往西走,去琳琅街。”


    早市就在琳琅街,但是這方向與進宮的方向完全相反。


    江夜納悶的看著落下的車簾,隔著小窗,無師自通的問:“咱們是去接十二爺嗎?”


    車內的趙宸賀沉默著沒有迴答。


    江夜跟著走了幾步,又要張嘴,趙宸賀截斷了他的話:“去吃早飯。”


    


    雲成打著哈欠出門,睡眼惺忪的朝著秋韻擺了擺手:“朝服放車裏,我先去吃個飯。”


    秋韻捧著厚重的鬥篷要給他披在肩上。


    “不用。”雲成說,“重。”


    秋韻退迴原位,望著他說:“廚子今天就能安排好,明天開始您就不用早起出去吃飯了。”


    雲成不怎麽上心:“你看著安排。”


    他順路往前,秋韻幾步跟上他,還是把鬥篷給披上了:“天太冷了,露水又大,爺可不能著涼了。”


    雲成頓了一下,沒再推辭,由著她係上領口的結。


    “一起去吃點吧。”他看著她凍的微微泛紅的手說。


    秋韻猶豫了一下:“是。”


    琳琅街橫貫京中,北至糧庫,南到扶陵大街截然而至。


    因為時間尚早,所以行人並不太多,隻隱約能見到幾個買菜和吃早點的人。


    雲成照常進了餛飩攤,坐在棚下望著蒙蒙亮的天發呆。


    他昨晚睡得不踏實,因此神思有些倦怠。


    熱騰騰的兩碗餛飩端上來,濃霧蒸騰而起,將他的倦怠擊退大半。


    秋韻看他不動筷,自己也不敢先動。


    雲成迴想昨夜種種,隻覺得煩悶壓人。


    他透過白霧往外看,看見有道熟悉的身影越走越近,他動作一凝,眼睜睜的看著他坐在了對麵。


    “你也來吃早飯啊。”趙宸賀攏起袖口,明知故道。


    雲成餘光看到江夜正在跟老板說再端一碗餛飩。


    “昨晚睡得不好?”趙宸賀看著他,又問,“看起來像是沒睡醒。”


    碗中央仍舊滾動著熱氣,雲成不答話,也沒動。


    秋韻坐在一旁有些緊張,她敏感的察覺到了兩人之間不同尋常的氛圍。


    趙宸賀看了她一眼,秋韻心中咯噔一聲慌忙站起身,帶動椅子一聲慌叫。


    江夜見狀,走進了低聲道:“姐姐,主子們有話要談,咱們出去等吧。”


    “好、好。”秋韻匆忙應了,又慌張的看向雲成,等他放話。


    雲成仍舊維持著那坐姿,甚至連神色都未變,薄唇一動,說:“就在這裏等。”


    秋韻尷尬的站在原地,江夜則看向趙宸賀,預備聽令把人抗走。


    不料趙宸賀沉吟稍許,輕輕嗤笑了一聲,不置可否的放過了這一茬。


    他把其中一碗往對麵推了推,好似無事發生一般的說:“趁熱吃,小心燙。”


    然後他拿起湯勺,擱到了剩下的一碗裏。


    餛飩攤的老板把江夜剛剛點的餛飩端上來,笑著問:“幾位客官,這碗擱在哪裏?”


    趙宸賀清了清嗓子,江夜立刻過去接到手中,放在了另一張桌上。


    “咱倆在這裏吃吧姐姐。”江夜對著已經嚇壞的姑娘道,而後轉頭對老板喊:“再來一碗!”


    老板應了聲,江夜自顧把秋韻拉到了餛飩前將她按坐,自己則坐在了旁邊的凳麵上。


    趙宸賀毫不在意發生了什麽,隻撐頭盯著雲成看。


    因為昨夜自己解決過,所以他今天的眼神冷靜收斂了許多。雲成在他的直視下也能自由的唿吸。


    “真巧啊。”趙宸賀喝了一口湯,對鮮美的味道有些意外,“正好,吃完一起去上朝。”


    雲成審視著他。


    兩個原本並不熟悉的人因為昨晚過於親密的接觸而生出一些不可名狀的感覺來,這感覺十分奇怪既不是友情愛意,也不是憎恨厭惡,而是一種無聲息的埋藏於心底的微妙紊亂。


    趙宸賀示意他也吃:“你第一天上朝,最好別得罪禦史台的老頭子們,早點去。”


    雲成動作不變,仍舊盯著他看。


    趙宸賀自顧自開始吃餛飩,他吃相斯文但是利落,一口一個幹脆極了。好像他一開始坐在這裏就是為了來吃這口早飯。


    雲成不知腦海中轉過多少念頭,最終移開視線,埋頭開始吃餛飩。


    他簡單吃了兩口就放下筷子,站起身對秋韻道:“我去上朝了,晚上不用等我迴來。”


    趙宸賀緊跟著停下,一道站起身:“捎我一程吧。”


    雲成掃了他一眼,抿了抿唇。


    趙宸賀已經開始往外走,到了門邊側身等他。


    雲成心裏唿出一口氣,毫不拖泥帶水的走出了門。


    趙宸賀跟著他步伐走,一直到了街口處停著的馬車旁。


    雲成轉頭看他:“你官服未換,打算這樣去上朝?”


    趙宸賀笑了一聲,示意他往前看江夜已經從一道過來的車廂裏取出朝服,捧在手臂上正飛快地大步往這邊走。


    雲成心中的微妙感更重,猛然轉身登上馬車,撩簾矮身進去。


    趙宸賀接過朝服,不請自來,也跟著進去。


    短短時間,街上采買的人多了不少。


    馬車等過幾個行人,開始朝著宮中的方向而去。


    眼看著快到宮中,但是兩套官服還疊在一旁,趙宸賀拍了拍其中一套,說:“空間有限,你不換我就先換了。”


    雲成默不作聲。


    趙宸賀開始脫自己的私服外衫,一邊解雲紋扣一邊隨意問:“晚上去幹什麽?”


    雲成偏開頭:“沒什麽。”


    “躲什麽。”趙宸賀沒追著問,反倒笑著說:“咱倆還用避嫌嗎?”


    雲成梗了片刻,從窗戶被吹起的縫隙中吹著風,說:“看風景。”


    他聽見趙宸賀低笑了一聲,那聲音徘徊在耳邊,遊蕩在車廂內,最後順著他的耳道一路往裏爬。


    雲成下意識伸出手,摸到了擱在身後的刀。


    這動作果然起到了警示作用,趙宸賀停了笑,就此沉靜下去,沒有再繼續發出聲音。


    宮門到了。


    趙宸賀看他仍舊偏頭坐著,就道:“我先進去,你慢慢換衣服?”


    “慢走。”雲成道。


    他這人太奇怪了。


    明明不喜歡,但明麵上聊勝無於的禮貌依舊跟得上。


    趙宸賀打量著他,視線最後落在他耳垂上的小痣上,過癮似的看過幾遍,終於起身出去了。


    那富有實質的視線消失,門簾輕輕蕩過幾遭,落迴原位,雲成總算鬆了一口氣。


    他利落地換好官服,撩簾下車,車夫立刻彎腰道:“爺,我們在這處等您下朝。”


    “不用等。”雲成抬起頭望向巍峨聳立的城牆,還有宮口處林列整體嚴肅的侍衛,“迴去聽管家做事。”


    這個時間天仍未大亮,匆匆進宮朝拜的官員絡繹不絕。


    雲成隨上人流,一道去太和殿門外等候。


    他站在中間偏後的位置,周圍有零星幾個官員,絕不算是紮堆,也不算孤立。


    趙宸賀則站在最前頭,周圍站著幾個官員一並說話。


    雲成微微低著頭,當沒看見他。


    辰時將到未到,望樓上傳來鍾鳴聲,所有的官員不約而同的站直身體,依次魚貫而入太和殿。


    天昌帝由大太監扶著走上皇位,殿內外眾臣一齊叩拜。


    雲成跟著一道初站起身,左前方已經有人出列:“臣有本參奏!”


    周遭靜悄悄,甚至無人抬眼去看。


    天昌帝停頓了一下,才道:“愛卿請講。”


    出列的官員立刻鏗鏘有力道:“臣要參戶部左侍郎,初上任第一次早朝就姍姍來遲,懈怠憊懶,好逸散漫。此行為嚴重助長朝廷不正之風,讓微臣心中戰戰兢兢。”


    昨日才上任的戶部左侍郎雲成:“……”


    最前頭的趙宸賀低著頭,用餘光掃向他。


    他打量著雲成身上的官服,那視線雖然放肆,但卻並不輕慢,似乎還憋著笑。


    雲成跟著出列,捧著手,垂著頭,老老實實的答:“皇上,微臣沒有遲到,也沒有好逸惡勞,皇上交代給微臣的事情,無一不兢兢業業鞠躬盡瘁。”


    他聲音壓的低平,語速不快不慢,一時間殿內更寂靜了。


    禦史台似乎從沒見過這種當麵還嘴的人,沉默對視之後禦史中丞站了出來。


    “敢問侍郎,是幾時出的門,幾時到的宮門口?”他麵對著天昌帝,人雖已老,但是聲音底氣十足,“到了太和殿前已經有多少同僚在等待了?新晉官員事事掉尾,竟然還說自己不是好逸惡勞?”


    雲成能感受到投過來的種種餘光,甚至連天昌帝的眼神都充滿著不忍和憐惜。


    雲成抿了抿唇:“寅時出門,卯時到的太和殿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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