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的霧氣當中,仿佛永遠沒有盡頭。


    我一心想往下點,再往下一點,如果我下墜的速足夠快,或許能夠找到那個墜落的身影。陶離……


    風聲在耳邊唿嘯而過,我臉麻木了,身體麻木了,心也是麻木的。


    突然之間,我的衣服被什麽東西刮住了,整個人下墜的速度一停,刹那間的失重的感覺消失了,腦子被晃悠得一懵。


    陡峭光滑的懸崖峭壁上布滿苔蘚,就在我的頭頂上方開了個洞,裏麵伸出了一截白骨,白骨的手指頭勾住了我的衣服。


    白茫茫的霧氣繚繞,我差點沒看清楚那是什麽東西。


    等看清楚了,我有些發懵。


    一截手指骨而已,輕易就能拗斷。剛才我下墜的加速度已經很大,就算是個人想抓住我都會被我拽斷整條胳膊大腿的。一截枯瘦骨頭,居然能攔住我下墜的趨勢?


    我腦子裏麵第一個想到的是陶離。


    很有可能是她在那個洞裏!


    要不一截枯瘦骨頭怎麽可能攔住我?是陶離用了什麽辦法,一定是她!我這麽想著,心情好了點,小心翼翼地順著陡峭光華的峭壁往上攀爬,抓著骨頭,很容易就進了山洞裏麵。


    山洞黑黝黝的,很小也很窄,懸在這麽個天不天、地不地的地方,究竟是怎麽開鑿出來的,令人費解。


    不過我也沒有功夫想這個山洞的來曆,隻顧著找陶離了。


    放眼望去,眼前除了一具上了年頭的枯骨成打坐的樣式坐在山洞裏麵之外,再也沒有任何東西。


    我剛想往山洞裏麵走,忽然覺得不對勁。


    剛才……好像不是那樣的……


    緩慢地轉身,我再看向那具枯骨,它盤著腿,兩隻手握在一起,放在雙腿中央。呈現冥思苦想的姿勢。


    不對!


    剛才不是這樣的!


    如果剛才枯骨的兩隻手握在一起,那麽……勾住我衣服的骨頭是誰?


    冷汗霎時間從我的額頭上滲了出來。


    眼前黑黝黝的狹窄山洞暫時是不能往裏麵走了,我走到枯骨的身邊蹲下身仔細觀察。它的一根手指頭上甚至還有我衣服上的線頭,剛才勾住我的肯定是它沒錯,可是它為什麽……會改變動作?


    繞著它的身軀看了好幾圈,沒有貼上任何道符,周圍也不像是有什麽布陣的樣式。


    我想掰開它的手再看看,是不是我看錯了。


    哪裏想到我的手指碰到它身上的一瞬間,忽然仿佛一股電流從它的身上過度到我的身上,速度來的太快,力量太強大,我根本承受不住!


    刹那間,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意識翻江倒海。


    頭痛欲裂!


    有什麽東西被強行塞入我的腦子裏麵,疼痛得仿佛靈魂被撕裂,我終於承受不住,倒了下去……


    黑暗逐漸逐漸開始有了亮光,天很藍,上麵漂浮著幾朵雲彩。


    下麵綠草如茵,毛茸茸的好像地毯。周圍有山有水,樹木枝繁葉茂,一個斷崖孤直地佇立在那裏,再往下就是茫茫的白霧。


    這不是生死崖麽?


    我站在生死崖最邊緣的位置。


    幾個人站在我的身後,全部穿著道袍,其中我認出來的有梅開臣、王麻堂、入世門的掌門、薑青陽。隻不過這些人看起來都比我見過的年輕了許多。不過也都是頭發花白的了,收拾得十分仙風道骨。


    還有一個更老的人我不認識,不過看他的穿著以及身上的標誌,應該是守一道的掌門,想必這會兒牧雲還沒有當上掌門呢。


    除了這些人之外,還有一些我不認識人,其中還有我見過的乾道掌門,死在自己老窩,把掌門印章傳給傅顏的那個。既然他也在,從其他人的衣著和做派來看,想必都是當年各門各派的掌門。人數很多,都在看著我。


    “駱卅,你還有什麽可說的?”


    梅開臣率先開口了,對著我。


    駱卅……


    在叫我?


    我什麽時候變成我師父了?


    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嘴已經先開口了:“你們今天大張旗鼓地把我叫到這裏,就是說這個?”


    不……


    這不是我的聲音,也不是我要說的話。我明明想問的是這是怎麽迴事。


    很快我就明白是怎麽迴事了。


    有人拿出了一麵巨大的銅鏡丟在我麵前,銅鏡雖然不能像是玻璃鏡子那樣照出全部的色彩,也沒那麽高清,不過足以讓我從裏麵看到現在的自己。


    穿著一身淡青色的道袍,衣著樸素,可是滿身的氣質是掩不住的風流瀟灑,清冷不可逼視。鏡子中映出的那張臉,是一張我從沒見過的臉,臉部線條猶如工筆雕刻,淡色的唇淡淡的抿著,幾分倨傲,驚人的好看。


    這是一張男人的臉。


    但是不同於傅顏麵部的精雕細琢,這張臉渾然天成,尤其是眼裏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驕傲,足以刺痛很多人的眼睛。


    我忽然反應過來了。


    這個人的確不是我,而是駱一川!是天之驕子駱卅,那個沒有被剝去道骨的駱一川!


    那具骨頭,讓我看到了當年發生的事情。我心裏已經隱隱有個答案唿嘯而出,我找到了道骨!


    “你看清楚!駱卅!這麵映水鏡不是你叫他偷的,難道是他自己偷的?人贓並獲,你還有什麽可講的?”入世門掌門大聲厲喝!


    他們拍拍手,一個大概十一二歲的孩子被推了上來,肩膀瘦弱,身上被打得條條血痕,全是傷口,有的傷口甚至深可見骨。一雙倔強的眼睛不甘心地瞪著麵前的大人們,眼神仿若一頭幼小的孤狼。


    “小崽子,說,是不是你偷的!”


    孩子咬牙道:“是我偷的又怎麽樣!與駱大恩人無關!我自己做主偷的!”


    他梗著脖子,一臉不服輸的倔脾氣。


    我忽然感受到身體裏湧出的濃濃悲憫,這感情不是我的,是當年的駱一川的,我感覺到自己開口了:“一個孩子有什麽錯,至於這麽往死裏打。”


    這具身體不受我的控製,我就算想有動作想說話也不可能,隻是來感受駱一川當年的記憶的。


    “孩子?”薑青陽冷笑,“對你來說是孩子,對別人可不一定。洛卅,什麽事情不要說的太無關痛癢了。這孩子是你撿迴來的,聽說是在大街上?他垂死掙紮時,拽了你一下,你就動了惻隱之心,帶迴來又給治病又給營養的。人好了之後你不在自己的道門裏麵養。偏偏說什麽孩子不適合你們太虛的道術,要送到入世門去。弄了半天,是為了入世門的寶物。”


    駱一川正色道:“太虛道的道術需要人心清淨,一輩子無欲無求,登入太虛境界才有大成。這孩子性格太強,有自己的想法,如果進入太虛道,將來不會有什麽大作為,我是為了他好。”


    “就一個為了他好!你是真為了他好,還是專門培養了一個不知廉恥的小畜生到處偷東西!他來我天門,天門的寶物就丟失了,去了入世門又偷入世門的東西,現在人贓並獲,你居然還在狡辯!”梅開臣大喝出聲!


    下麵的人紛紛跟著迴應,大聲要求駱一川給個交代。


    落井下石、看天才蒙羞,是每一個人都願意看到的事情。我看到每個人的眼睛裏都燃燒著狂熱,等著看駱一川的笑話。


    駱一川閉了閉眼睛又緩緩睜開:“你們想怎麽樣,直說吧。”


    他心裏通透得很,知道這些人在設計陷害他。孩子未必偷了天門和入世門的東西,隻是孩子性格也太剛強,生怕自己不認賬,這些髒水都要潑到駱一川的頭上,所以大包大攬地自己全認了下來,殊不知,這樣才是害了駱一川。


    “道門的規矩,偷盜他人師門的寶物是什麽罪責,你比我們都清楚。”薑青陽冷哼,“少年成名,七歲博覽全書,了解全部道門典籍曆史的你,還需要問我們?”


    他的話裏有濃濃的酸味。


    這個時候的薑青陽還年輕,麵上少了幾分老年的穩重老成,多了幾分咄咄逼人的氣勢。


    “他還是個孩子,你們居然想動用那種刑罰,剁手剜眼,廢掉全身的經脈,這就是我們八荒道門的做法?!”


    駱一川的拳頭在道袍裏狠狠地握住了。


    我能感受到他的怒吼,他在極力壓製。


    饒是如此,他的詰問已經讓其他人有些懼怕的意思。他們都在怕駱一川真的跟他們動起手來!


    這個孩子是從小被他撿迴來的,那時候才六七歲,全身癩痢地躺在冬天的大街上,比流浪狗都不如。駱一川路過那個地方,親眼看到雪花落在他身上都不會融化,可是這個孩子仍然爬行著拽著他,眼神執拗。


    那種求生的欲望讓他鬼使神差地把孩子帶迴了家。


    幾年的時間放在自己的身邊悉心教導。親如父子,他怎麽忍心自己親手救迴的人被剁手剜眼,廢掉全身的經脈?


    “天下道門的人都在此看著!駱卅!你難道要違背組訓,包庇這個賊?”


    梅開臣此話一出口,立刻別的人也紛紛開口,說的義憤填膺。這其中隻有一個人從始至終都沒有開口,就是王麻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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