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冰涼刺骨,手麵上迅速結了一層冰,還好我動作快,轉瞬之間就把頭發撈了上來,濕漉漉的纏成一團,扒開來看,裏麵有幾枚剪下來的指甲。


    沒想到這麽順利,我鬆了一口氣,把頭發和指甲揣在兜裏,對撐船的人道:“謝謝,麻煩把我送迴去吧。”


    撐船的人沒有反應,小船也沒有動。幹巴巴地停在河水中央。


    我低頭一看,原來他對我伸出了一隻手:“報酬。”


    他的聲音極為嘶啞難聽,發音模糊,像是什麽非人的活物拚命學人類講話,讓人全身都不舒服。我顧不得去品評他的嗓音,而是愣住了:“上船的時候沒跟我說要報酬啊?”


    他的手直愣愣地伸著,一動不動。幹枯的手指快懟到我胸前了。


    我有點生氣,敲竹杠啊?


    但是眼下在這種地方也不方便跟人起衝突,我隻好先哄著他:“等你把我送迴岸邊,我自然會給你報酬。”


    他不上當,手又伸了伸:“戒指,我要你的戒指。”


    萬萬沒想到他要我的戒指,不,應該說是那個旗袍女的戒指。這是人家的東西,我得還給她的,怎麽能在這裏用掉,何況,就算我想拿它當報酬也做不到呀,這破玩意根本擼不下來。


    “要戒指幹啥……啊,你想娶媳婦?陰親對不對?我懂我懂。等我迴去的,給你燒一大堆戒指,要什麽樣的有什麽樣的。”極度緊張之下,我又沒控製住自己這張嘴。


    撐船人沉默著:“……”


    他忽然暴起,趁我鬆懈的時候來搶奪我手上的戒指,冰涼幹枯的手指狠狠捏住我的手指往下薅,手指劇痛無比,骨頭似乎被他拽斷了!


    事情來的太突然,我來不及反應,本能地跟他廝打起來,一記肘擊撞掉了他的大鬥笠,露出了下麵的臉來……


    不。


    他根本就沒有臉!


    寒意滲透了我身上每一個毛孔,麵對我的是一個光禿禿的麵目!


    就在我震驚的時候,它一個長篙打來,將我掀翻進河裏!


    黑色的河水瞬間淹沒了我,身子骨如灌了鉛那般沉,不斷墜我往下。


    這裏沒有人皮燈籠,沒有引路香,沒有光,我卻能清晰地看到河底的恐怖場景……


    那裏躺著無數閉著眼睛的屍體,他們全都沒有穿衣服,男的、女的、老人、小孩,全都赤條條的,身上泛著屍體才有的死灰色,像積木一樣,屍體挨著屍體地被整齊碼放在水底。


    數量之龐大,令人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我仗著自己的水性還過得去,拚命往上遊去!可是一股神秘的力量正在把我往下拽!我的身子沉得可怕!再怎麽用力也無法從中逃出去!


    眼看著距離河底那些屍體越來越近,我也越來越著急!我不想成為它們其中之一!可我好像沒有任何辦法了!我的力氣在一分分地耗盡,憋氣也要憋不住了,漸漸的,我張嘴吐出了一串氣泡,掙紮不動了……


    我完了。


    沒想到在這裏功虧一簣,來世絕不嘴賤了……


    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聽到了一聲蒼老的歎息,仿佛來自很遠的地方,奇怪的是,這聲歎息讓我安心了不少。隨後,一隻手拉住了我的手,我能感受到那隻手的蒼老和幹枯,布滿了皺紋,但卻是溫暖的。


    這感覺很熟悉,就像小時候爺爺拉著我的手,帶我到村口去聽戲。


    爺爺……


    爺爺?!


    “唉……要惜命啊。”


    一個聲音在我耳邊說。


    我聽不清他的聲音,可是我聽到了他的話。那聲熟悉的歎息讓我差點他媽的哭出來!


    我極力想睜眼去看拉我的人是誰,可是我已經睜不開了。那隻手拽我向上遊去,沒一會兒就浮出了水麵,我伏在地上猛然吐了好幾口水,迴頭再去看,哪裏還有人?


    我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上麵還殘留著救命恩人的溫度,我絕不是在做夢!


    “喬林,你怎麽了喬林?”喬金拚命壓抑著聲音喊我,我抬頭看看他,愣愣地問:“你有沒有看到把我救出來的人是誰?”


    喬金急得兩條眉毛皺在了一起:“你還關心那個幹什麽,快走!快走啊!”


    他這麽著急幹嘛……


    我這才注意到,我們已經被包圍了……


    河底那些赤條條的“屍體”已經跟著我從河底爬了出來,他們感受過沒有引路香保護的我,知道生人來了,在到處尋找我的蹤跡。喬金提著人皮燈籠,把我籠罩在光芒範圍內,它們看不到我,但是仍然知道我在,拚命尋覓。


    一個老人在尋覓的過程中撞到了其他的“東西”,立刻被一擁而上撕了個粉碎!


    弱肉強食,生魂撕裂……


    慘叫在我們耳邊迴蕩,久久不絕!


    殘忍的畫麵在眼前上演,我再看了一眼河水的方向,很想再等等,去親眼看看救我的人,是不是我爺爺。可是我已經沒有時間了,因為我發現,這群東西聚在周圍的時候,引路香的燃燒速度起碼快了三倍!


    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減少,很快就會燒完!


    “東西拿到了,我們走。”我立刻爬起來,借過人皮燈籠,帶著喬金趕快往迴來的路走去,張檸繼續擔當指路的重任。


    身後又被撕碎了一個小孩,淒厲的慘叫從她被咬的第一口開始,一直持續到她被吃的幹幹淨淨。喬金的臉色蒼白,冷汗涔涔而下,隻能咬牙跟在我後麵。


    在引路香燃盡之前,我們已經找到了門。


    我看香還剩一截,時間來得及,讓喬金背著張檸先走在前麵,我殿後。


    他們剛剛走出去,突然間,人皮燈籠裏的引路香,莫名其妙的……滅了……


    霎時,我的周圍陷入了鋪天蓋地的黑暗。


    “殺了他殺了他!”


    “啊啊啊啊啊啊!活人的魂魄,啊哈哈哈哈!”


    “是我的!都他媽滾開!”


    “美味啊美味!”


    “吃了這個生魂!”


    突然間,一路上我都沒能聽清的聲音猛然在我耳邊爆炸開來,混亂地摻雜著慘叫聲和陰厲的大笑,它們尖叫著高喊著,帶著瘋狂的貪欲朝著我撲來!


    那一瞬間,我被喬金拽了進去……


    砰。


    病房的門被他重重地關上!


    那一刹那可怕的喧囂猛然靜止了,走廊外麵的燈光露了進來,病房還是那個病房,張檸被喬金摔在地上,仍然暈著,我們都是蒼白著臉,大口喘著氣,滿頭的汗水。


    差一點,我就被撕碎了。


    喘了一會兒,我擦擦汗,難以置信地看著手中的人皮燈籠:“這玩意怎麽突然燒完了。”


    這一看不要緊,我突然發現一件事……


    引路香根本沒燒完!而是滅了!


    引路香絕不會自己滅掉,除非……我快步走到了張檸的床下,果然……香爐裏的那支香滅掉了,被人用水澆滅的。


    我迴頭看看喬金,喬金顯然也明白了我的意思,有人想讓我們死!


    這時門開了,那個笑得甜甜的小護士走了進來:“呀,病人怎麽摔倒在地上了?你們這是怎麽了呀?”


    她趕緊把張檸扶起來,喬金也去幫她,小護士一邊把張檸安放在床上一邊說道:“這怎麽還擺著蠟燭和香爐碗,醫院裏玩這些東西是嚴厲禁止的,引起火災怎麽辦?快點都收起來收起來。”


    我和喬金連忙解釋說,大中秋節的,張檸也不能迴家過年,思念家裏去世的老人,我們簡單擺了點東西祭祀一下。這不,悲傷過度暈倒了。


    小護士笑說人死如燈滅,有什麽可祭祀的,還說醫院裏最忌諱搞這種封建迷信。


    我突然心念一動,問她怎麽有空來看張檸。


    小護士摸出了一塊五仁餡的月餅,說她負責床位的病人都迴家了,今天醫院給值班的醫生護士發了一箱月餅,她想著隻剩張檸一個人,就來給她送塊月餅。


    她進門的時間,幾乎跟我們進門的時間差不多,我問道:“那你剛剛有沒有看到什麽人從這間病房出去,或者在走廊裏路過的?”


    小護士一臉懵懂的看著我:“沒有呀,剛剛隻有我一個人。”


    再問下去就很可疑了,我隻能作罷,和喬金一起把東西收起來了。


    小護士走了之後,我小心地把張檸中指上的那根針拔出來,她的氣息漸漸平穩,沒一會兒就睜開了眼睛,皺眉道:“我睡著了嗎?好累啊……”


    喬金苦笑:“我更累。”


    我把張檸的頭發和指甲當著他們的麵燒掉了,警告了她,以後無論誰要,也不能把這兩樣東西給人,更不能給生辰八字什麽的!


    她後怕地點點頭。


    當天也晚了,我沒走,隨便找個床位睡覺了,剩下的部分就簡單了,隻要我迴頭去找紅姨給張檸熬藥,每天一碗,過不了多久,她肚子裏的鬼胎就會變成真的死胎,流產出來。


    雖然傷身體,總比死那麽多人要好得多了。


    我以為自己那麽累,肯定沾枕頭就著,可那天晚上我卻失眠了。


    “唉……要惜命啊。”


    我聽不清楚那是不是爺爺的聲音,可感覺不會騙人,我莫名地覺得,今天在鬼道救了我一命的人就是爺爺。


    那他為什麽沒去投胎轉世,卻留在了那種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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