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什麽…


    世人都知他崇慕方家二少方書遲,卻不知他隻是想做一迴方書遲。


    不為他身世顯赫,天縱英才,隻為他瀟瀟灑灑十幾載少年時,是自由自在的方書遲,是不與他人攀比的方書遲,是天性使然的方書遲。


    他隻是方書遲。


    不為家族光耀,就要端方斂雅、裝模作樣;不為爹娘開心,就要克己守禮、摒棄本性;不為別人眼光,就要事事爭先、唯恐落後;


    想看一場花,便打馬過綠原,想飲一壺酒,便酣暢到天明,想吃山珍野味,便自行複踏山林……


    那麽多人笑他不成體統,可他才是活的人。


    他是不像京都世家貴門的人,卻活的比任何王公貴族都要風光。


    與他相比,誰都是套著殼子要哄人高興的人。


    他顧斂雅也不例外。


    就算學了人家八分形象,卻也隻是個要為了爹娘高興,老老實實將腦袋送上去,任人揠苗助長的窩囊包。


    其實說了那麽多,他隻是想要隨心所欲一些,不為別人高興,也不受旁人拘束而已。


    於他的身份而言,這是癡心妄想、不知所謂,他心裏一直都萬分明白。


    可偏偏,這京都裏有一個方書遲。


    偏偏,還要有他顧斂雅。


    ……


    近日都察院因彈劾寧安世子一事,在朝堂上出了不少風頭,私底下也引得不少朝中官員有意結交。


    都察院掌官餘晚正此前為避龍怒,安分了好一陣子。


    去年年中有關草烏走私一案,三司會審,他夾在其中沾染了不少不該接觸的人。


    後來鳳凰閣逼宮事件一出,這些人其中的身份露出水麵,他魂兒都嚇飛了大半,生怕貞景帝一個株連,要以他血給滿朝文武做個榜樣。


    還好新朝初立,根基不穩,小皇帝並沒有要動他們這些舊臣的想法。


    有驚無險保下一條命後,他便隱居都察院後方,一直沒出什麽動靜。


    眼看今年攝政王歸權之事板上釘釘,寧安世子又出叛道之舉,才現身大肆鋪張了一波,攪得滿朝上下沒得安寧。


    他本不站立場,但他不屬世家之列,也不安於世家之下,眼著於今年改製的如數動作,認定了貞景帝是要將世家聯盟分崩離析,便順水推舟走上了扶持寒門之路。


    經此一事,提了幾個今科寒門進士的官職,甚至與翰林院的修撰池霽,也牽了些私下的交情


    “這個池霽並非池中之物。”


    這是餘晚正給他的評價。


    其實很早就有人這麽覺得了。


    隻不過那個人沒興趣摻和什麽黨爭,此次也並沒有寫過彈劾的折子。


    


    方書遲近來本家迴的比較勤。


    自從上迴池霽同他試探過本家承襲爵位的事情,沒過幾日他便在京都收到他大哥的來信。


    信中說因祖父壽誕將至,不日便會迴京。


    方家老爺子壽誕將至,確實是要大張旗鼓的事,方大當期趕迴京城,他也毫不意外。


    隻是兩件事串在一起,很難讓人鬆下心來。


    方家隻有兩個公子,方大方書白,資質平平,自幼愛琢磨商賈之事,及冠之後便從事了南北貨物走運,年年都有段日子不在京城。


    方二方書遲,文武皆通,詩書也是由方家老爺子親自帶出來的,天資卓絕,驚才風逸,言行一向引人注目,就是少年時性子太過頑劣叛逆,不堪穩重。


    兩者相較,很難說出一個爵位承襲的絕佳人選。


    而且他們手足情深,從未爭過什麽,對於爵位也都是不足輕重的態度。


    但到了成年以後,方大依舊行的是走南闖北的生意場,為世家看輕,無人問津。


    而當初最不為人看好的方二,卻一躍官場,三五年連著晉升到都察院從五品之職,性子也越發穩重。


    兩相對比,引了不少閑人多嘴,直言方家二少才是承襲爵位的最佳人選。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兄弟二人原本親近的關係,也被這種來自於外人的流言蜚語所傷。


    所以近兩年,方大在外頭的時日極多,常常過年也不迴京。


    方書遲一個人過節守歲沒有意思,大多時候都窩在他在京都的別院梅苑。


    估摸著,這次老爺子壽宴,就要揭曉他二人誰承爵位的結果。


    方書遲不由地心情不佳。


    處理完公務,便早早出了都察院,本想打馬迴府,沒料衙門當口,正好撞見熟人。


    頓時心情更加敗壞。


    躍上馬拉了韁繩就想走,卻被那人大喇喇地攔住


    “方大人撞見池某,不打聲招唿再走麽?”


    方書遲提了提韁繩,勒的馬腿高揚,差點兒沒踢著天子跟前的新貴,冷言冷語道:“長了眼就退遠點!”


    池霽不走反上前,害的他忙提溜著兩聲後退了兩步,氣急敗壞喊道:“池自貞!”


    “某在。”池霽笑盈盈地看他,擋在馬匹麵前半分未讓。


    方書遲看著他那張含豔不妖的臉,騰地一下就起了股無名之火,翻身下馬跳到他身前,一把拎起了他的衣領,“你到底想怎麽樣!”


    池霽挑了挑眉,雙手掌心朝外舉到兩耳側,一副就地投降的模樣,麵上卻玩味無限,“想跟方大人打聲招唿罷了”


    “你以為誰信!”方書遲打斷他的話。


    他如今處世待人,一向不輕易動怒,但自從遇上眼前這個人,窺探到他與麵容不盡相同的裏子,心底下就莫名翻著一股嘔啞嘲哳的火。


    時不時要冒到他心尖兒興風作浪,特別是此情此景,將他眼底的半真半假的神情全都收盡之際,他止不住地想將這人豔麗的皮相撕爛,恨不得翻出來他那顆若即若離的心,瞧一瞧是不是浸成了墨色!


    “你不信?”池霽笑了笑,“那大人以為,我想對你做什麽?”


    “你……”


    方書遲一時語噎,半晌沒吐出言語來,竟把耳垂憋的通紅,氣急忙慌地鬆開了手中的衣領,將他狠狠推了一把,“我勸你少招惹我!”


    隨即翻身上馬,拎起韁繩就想跑。


    池霽卻追著他能聽到言語的距離,故意問了一句,“若是非要招惹呢?”


    方書遲不搭理他,飛快拉起韁繩,雙腿夾緊了馬腹,高揚一聲“駕”,便似一支離弦的箭矢,破空穿了出去。


    落了滿地煙塵,滿腔倉皇。


    池霽視線追著他遠去的背影盯了良久,直到消失,才斂起眸子,露出幾點冷厲的寒芒。


    “天縱英才方宿和,也不過如此……”


    作者有話說:


    方書遲:真是冤孽!


    注:方書遲,字宿和,取自“和月宿蘆花”,趙顯宏《滿庭芳漁》。(有興趣的可以去看整首,詞很美很多物象,也貼合這個人物)


    司業:太學官職,其中太學長官為祭酒。(上一章的知識點這裏補上)


    嘔啞嘲哳(ou ya zhao zha):取自白居易《琵琶行》的“嘔啞嘲哳難為聽”一句,原本是形容拙劣的演奏,這裏用來形容拉扯和複雜的心情。(本人文風喜好)


    作壁上觀:隔邊兒上看戲。


    名不副實:名聲和內裏的才能不匹配。


    揠苗助長:徒手拔苗子讓它長長。


    (用我的方式翻譯)


    第107章 欲斷魂


    聞濯瞞著沈宓做的那些事,在貞景帝病愈上朝慰世家之後,再次命人送來王府的十幾箱賞賜裏見了真章。


    京都裏有關寧安的罵聲,沈宓不用想也能猜到他們不忿的內容,他從前聽的多了,早就養成了不痛不癢的習性。


    而今有人上趕著擋在他麵前,瞞著他,隻為求他高興,替他在滿朝文武麵前洗脫罵名,他說不動容是假的。


    甚至心下發酸。


    他見多了那種將他當作起事楔子,過河要拆的橋,醃的由頭的人,本以為自己已經修得銅牆鐵壁的身心,再也不會委屈憤恨。


    可讓一個人這麽小心翼翼的對待,拿無價之寶一樣的護著,還是會生出從前沒有的難過。


    他應該慶幸,卻憐惜聽到那些風言風語的聞濯。


    他那麽盡心盡力的瞞著他,哄著他,可見他是有多麽憎惡那些剜人流言飛刀。


    或許跟沈宓相比,他心底要痛的多。


    沈宓長長歎了口氣,垂著鬱鬱的神情,讓下人把那些賞賜都收納進了王府府庫。


    今日辰時,聞濯便出門去了錦衣衛所,此時也沒見迴來的影兒。


    沈宓心思裏壓著一股毫無征兆的愁,視線總是不自覺投在窗外,時不時要往院子門口瞧。


    五月中下旬,雨水漸長。


    庭院裏去年的那些花草,都重新生了新枝,垂著晶瑩水珠的碧葉,綠意盎然,翠展如屏。


    這樣潮濕的天氣,是恩澤萬物的善意,卻唯獨沒有憐憫他。


    去年沒養迴來的根基,在他鳳凰閣那縱身一躍之後,徹底分崩離析。


    他這紙糊的身子不假,新長攏的骨頭不如從前那般結實,天氣起風寒涼便要生出病痛,一到下雨時節,渾身的骨頭仿佛又被碾碎了重組一樣的疼。


    往年還隻是手腕腳腕骨節處不爽,今時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地方幸免,四肢疼的他都要站不穩,腳踝撐著力,痛的都失去了知覺。


    可他不願坐著。


    還想撐著傘出去一趟,給自己找點事情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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