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雲舟眸中微閃,似有動容在眼瞼決堤,半晌之後他抬起眸,麵無表情道:“可我依舊恨你。”


    沈宓陡然失笑,“如果你這樣想能夠好過一些,最好如此。”


    賀雲舟有些不滿他的態度,不耐煩地從小案前站起了身,“雖日子過的不錯,倒也不要忘了,你欠下來的債。”


    沈宓麵上的笑意淡了淡,最後在他出門前喚住他,提醒道:“統領日後,就再也不要跟宮中的人有任何牽扯了。”


    待人走後,重歸清靜。


    屋裏的冰鑒重新教人搬了出去,大抵是近來幾日,沒有這般放縱過,整個人一鬆懈下來,沈宓便覺著手腕隱隱作痛。


    他強忍著沒有吭聲,隔著窗欞瞟了一眼院子裏的景致烈日灼灼,滿目蔫懶。


    濂澈適時端著一碗冰酪進屋,放在他麵前的小案上,見他發呆,也隨著他的視線朝窗外看了一眼。


    發覺並沒有什麽好看的,疑惑道:“世子在瞧什麽?”


    沈宓迴過神,擺了擺頭,“沒什麽。”


    濂澈也沒有多想,隨即從懷中拿出來一封信,遞給了沈宓,“這是主子寄迴來的。”


    沈宓沒有立即拆開來看,隻是盯著信封看了半晌,才沉默地接過,穩穩放在了一旁手邊上。


    “世子不看麽?”濂澈隻是覺得有些奇怪。


    沈宓按住信封,解釋說:“待會兒看。”


    濂澈將信將疑地偷瞥了他一眼,正好撞上沈宓斜睨著他的目光,不自覺就慌得出了一身冷汗。


    明明他也沒做什麽虧心事來著。


    “信鴿送迴來的是什麽?”


    濂澈心裏“咯噔”一聲,不說也不合適了,隻好從懷中掏出紙條遞了過去。


    沈宓展開看了一眼,上頭寫著:


    明日有雨,他手腕要痛,晚間備好藥酒服侍。


    不知怎的,沈宓忽然覺得本來還能夠忍的手腕,忽然就更疼了。


    作者有話說:


    聞濯:給老婆唿唿。


    感謝支持!


    注:“清齋”是取自王維《積雨輞川莊作》中“山中習靜觀朝槿,鬆下清齋折露葵”一句。


    “隻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屍還。”出自清徐錫麟《出塞》


    “清瞳”諧音“清桐”,取自李煜《相見歡》中“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兩句。


    跟賀姚他們一樣,父女在同一首詩裏。


    第58章 局中人


    吳清瞳沒有想過賀雲舟會再折迴來。


    年輕的統帥將腰間纏的一把短刀遞到了她麵前,目光灼灼地看著她說:“此刀為證,我娶你為妻,護你一生,直到你找到鍾情之人、再也不需要我了為止。”


    吳清瞳大約有一刻是動心的。


    她雖比起一般女子來說,略有些不同,卻也是個十足十的肉體凡胎,任這般一個豐神俊朗的男子,以貼身佩刀作誓求娶,她也抵不住。


    還好她還尚存一些文人風骨,拉扯迴了她最後一絲理智,她問賀雲舟“為何”。


    “我們的婚事隻是牽涉兵權的籌碼,我本不想利用你,但北境還有三十萬守軍在等我,”他神色歉疚,並未將話說的太死,而是又道:“你可以拒絕。”


    吳清瞳承認,他那句“還有三十萬守軍在北境等我”實在很是威武霸氣。


    “那便成親吧。”她信信然接過賀雲舟手中的短刀,低頭摸了一把刀鞘。


    這下輪到賀雲舟問她為什麽。


    她說“為了…那三十萬守軍。”


    又或許是因為平生頭一次,有這樣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站在她麵前說那樣灼人的誓言,哪怕不是為了愛她,卻也足夠讓人悸動不已。


    吳西樓一場大病起來,沒想到自家閨女該黃的婚事,結局竟然柳暗花明。


    天子賜婚,將軍求娶,吳氏原本在京都落的那些不好聽的流言,徹底改了版。


    甚至最後還有人編了小調,說什麽“娶女當娶‘吳氏月’,此生不愁加官進爵”。


    亂七八糟的也有人信,鬧的婚嫁前期,還有人扒著吳府的院牆,想要偷看這吳氏女到底生的什麽樣。


    一來二去的鬧出了動靜,賀雲舟不放心,便特意安排了自己人在吳府守著。


    這一出教人看了,頓時又酸的不行。


    一夜之間,北境統領和戶部尚書之女的濃情蜜意,在京畿傳的沸沸揚揚,原本莫須有的相識相知,都有人專門寫了套話本子出來歌傳。


    唱著唱著,就有人唱到了宮裏。


    盛夏炎炎,人沒有精神氣,躲在宮殿之中懶洋洋的,一連好幾日能不見人就不見人。


    季瑜這皇後做的實在清閑,也不用特意跟人請安,便自作主張把各宮的請安禮給去了,整日窩在殿中消暑賞荷。


    正好近幾日受賀雲舟的婚事熏陶,聞欽心情愉快,聽聞京中曲藝坊編了新小曲,便請人進宮在章華台表演,借此來給眾嬪妃解悶。


    他也還算是會疼人的。


    小曲唱到一半,故事中的人名顯現,有人聽出來了原委,有人聽出來了時事,隻有季氏聽的麵色發白,暑都不用消了。


    她近日一直待在宮中,隻知小皇帝殿前賜婚,賀雲舟當麵拒絕之事,並不知曉後來賀雲舟還曾親自登門,以短刀定情求娶吳氏之女。


    雖早就知曉如今他二人身份有別,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但這般聽聞賀雲舟要娶新人,還是有些不甘心和難過。


    聽著伶人的唱詞,她隻覺心如刀絞,再聽下去恐怕會殿前失態,便連忙起身以身子不適之由,匆匆離開了座席。


    聽聞嫁娶之日是在十日之後,她迴宮寫了一封信,連夜買通守門的太監,幫她送出了宮去。


    但這封信就如同石沉大海,一直到十日後,賀雲舟大婚之時,都沒有任何動靜。


    新人拜堂,飲合巹酒,共入洞房。


    月色靜的能把人兜裏去溺死其中,屋內二人同榻而座,沉默張牙舞爪地撕碎紅燭搖曳的喜悅,沒有人想要率先開口。


    一日的成婚之禮下來,吳清瞳也累的不輕,不管不顧地抬手一把將蓋頭掀開,神色淡然地看了傍邊的新郎官一眼。


    “我歇息了,統領隨意。”說罷,她便蹬掉繡鞋上榻,摘了鳳冠珠釵,一路滾到了裏側。


    賀雲舟未曾出聲,默默將她拆下來的首飾收拾到一旁,低頭把繡鞋擺放整齊,繼而無比端正地在榻邊坐了一夜。


    賀氏如今隻剩賀雲舟一人,沒有雙親需要請安,也沒有什麽要拘束的規矩,偌大的將軍府奴仆不多,住的時間也不足半年,更不需要花時間去打理那些賬目開支。


    吳清瞳一覺到天明,醒來時屋內隻剩她一個人。


    下地穿好鞋,屋外的下人們已經聞見動靜進屋服侍,她好奇地問了句賀雲舟的動向,奴仆告知前院來了位客人,是寧安世子沈宓。


    昨日大婚,京中大多數官員都來賀喜,唯獨攝政王府和寧安世子府沒有動靜。


    這樁婚事是天子所賜,來的人也都是礙於皇威龍顏,那二位明目張膽不湊熱鬧,雖沒有露麵引起注意,卻也是在背後落了眾人口舌。


    人沒來也就罷了,禮都未曾上門,賀雲舟當麵聽他們說了幾句,由他們去了。


    不過今日沈宓登門,帶了兩份禮,一份是前朝文人高意寒的遺筆,一份是套刀槍不入的金絲軟甲。


    前者為文,後者為武,分贈於他夫妻二人,以慶新婚。


    墨寶是沈宓以寧安世子府送的禮,而那套金絲軟甲則是以攝政王府的名義,他二人如今算不成一家,就得把表麵功夫做足。


    隻是賀雲舟心知肚明,攝政王府不可能會送他禮。“世子好像與攝政王殿下關係匪淺。”


    這句話,他早就想說了,隻不過前幾次見麵刀光劍影,他顧不得這些縈縈繞繞。


    沈宓抿了口茶,示意濂澈將裝禮的盒子收好,先放到一旁的桌上,“新婚燕爾,統領大可與夫人多溫存幾日,倘若不久後能夠順利北上,這金絲軟甲,就算是攝政王府替統領前路操的一份心。”


    賀雲舟眯了眯雙眸,“以攝政王的名義?”


    沈宓點了點頭,“有何不妥?”


    賀雲舟皺起眉頭,“你又在謀算什麽?”


    沈宓放下茶盞,擺了一副無辜模樣,“這你可就冤枉我了,區區薄禮,隻不過希望你二人化解幹戈。”


    賀雲舟冷哼一聲,“你知曉我二人起幹戈是為什麽。”


    沈宓張了張唇,餘光瞥見一旁有人過來,隨即默了聲。


    吳清瞳今日挽起了婦人發髻,衣服穿的也是素色,進廳後先是看了賀雲舟一眼,繼而轉向沈宓行禮。


    “素聞夫人喜愛墨寶,近日尋獲前朝文人高意寒的遺作,還望夫人笑納。”他坐在太師椅上,一雙細長的鳳眸溫和如水,瞧著吳清瞳的時候,平日裏半分姿態都沒有。


    這股沒由來的親近使得吳清瞳有些猶豫,她不自覺扭頭看了一眼賀雲舟,聽他打圓場道:“既然世子有心,不妨直接收下。”


    吳清瞳從濂澈手中接過墨寶,珍視地撫摸了兩下,並沒有當著眾人的麵展開。


    “不打擾二位了,”沈宓拂袖起身,看了賀雲舟一眼,臨出門時才想起來說:“祝賀統領,如鼓琴瑟,花開並蒂。”


    


    出了賀府,沈宓並沒有著急迴世子府,指揮著馬車行到大理寺,在濂澈萬般為難的神色中,大步邁進了關押犯人的監牢裏。


    溫珩收到稟報趕來時,他人已經坐到了審訊室的長官椅上,眯著長眸百無聊賴,又似在想事情。


    聞見來人才悠悠睜開眼睛,“溫大人,好久不見。”


    溫珩向他行禮,“不知世子來此,所為何事?”


    沈宓笑了笑,“溫大人,明知故問可不像你的做派,事到如今,還要跟我做戲麽?”


    溫珩瞥了他身側立的濂澈一眼,有些猶豫道:“世子請挪步。”


    走到裏麵的牢房處,溫珩停下了腳步,將袖中鑰匙遞給沈宓,“世子一人往前,最裏麵那間就是。”


    濂澈看了眼沈宓,剛想要說話就被他打斷,“在這裏守著。”


    沈宓一人直行到監獄深處,見到了數日都沒有再露麵的溫。


    他身上穿的是囚衣,髒的同他前些日子尚且風光的時候相比,簡直判若兩人。


    在昏暗的光線下他披頭散發低著腦袋,聞見了有人來的動靜,也不見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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