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臨時教他給叫上了馬車,袖裏還揣著方才沈宓給的梅花冰糕,衣料和皮膚間裹的熱乎氣,將冰糕的香味揮發散開,若有若無地飄到沈宓鼻尖


    “您喜歡梅花嗎?”他又問了方才在大理寺問過的那個問題。


    而李管事這次迴答的比上一次要及時:“喜歡。”


    沈宓不動聲色地盯著他質疑道:“是麽?”


    李管事不卑不亢說:“是。”


    “那您喜歡世子府嗎?”沈宓又問。


    李管事看了他一眼道:“老奴在世子身邊侍奉多年,自然是有些感情的。”


    沈宓淡淡從旁邊落地的匣子抽出來一把金葉子,心下覺得可歎,嘴上又說道:“我不知曉您說的真假,但我確實希望您一身幹幹淨淨,能夠早日脫離孽海。”


    李管事盯著他手中的金葉子微微一愣:“殿下這是何意?”


    沈宓默然將腰上的錢袋拽下來,又把手裏的金葉子全擱了進去,遞到他麵前說:


    “世子府如今來了他溫月琅,便不要多的閑人了,豺狼虎豹正磨牙吮血,一把老骨頭也經不起啃,城外往東十裏的山上有個白葉寺,我以為那裏比京城更適合養老。”


    管事沉吟半晌沒有動作:“白葉寺不是攝政王昔日修身養性的地方麽?”


    沈宓出聲叫停了馬車,撩開車簾往外瞧了瞧:“沒錯,”他挪迴目光接著又說:“所以從今日起,您與世子府再無瓜葛,隻是想皈依佛門,不惹塵事。”


    管事的眼神逐漸流露出一絲混同著無奈的悲哀:“世子依舊不認命嗎?”


    沈宓肆意將錢袋子丟進他懷裏,撇開了視線說:“我沒想那麽深。”


    見管事張唇還想說些什麽,他自顧自懶懶地伸直了腰,搶著道:“差不多得了,本世子還想迴府歇個午覺,再磨嘰下去,天怕是都要黑了。”


    李管事攥著錢袋子複雜的看了沈宓一眼,長歎一聲“誌者竟成”,隨即便頭也不迴地下了馬車。


    沈宓瞧著他略有些年邁的背影瞧了許久,還是教車前的車夫喚迴的神,臨了收迴目光囑咐了一句“迴去”,神色再未動過。


    ……


    長樂殿這幾日的爐火不斷,聞欽批折子的手也沒停過,今日恰好聞濯得閑,便在一旁拿了本山水遊記翻看,時不時還要傳出來幾聲喟歎,惹得聞欽是半分也不敢鬆懈。


    好不容易等著殿門口有太監上前,同聞濯通報要事,才“身在曹營心在漢”地將聞濯這座瘟神給盼走。


    前殿來的兩位,是聞濯前些日子派出去跟著沈宓的濂清和濂澈,兩人一見聞濯出殿當即就屈膝行禮,抬眸瞧見聞濯神情莫測地一聲不吭,心裏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走到承明殿時,心裏頭還打著鼓,聞濯冷不伶仃地開口問話,他倆都差點以為腦袋要掉了。


    “他這幾日如何?”


    濂清看了看聞濯的神色,迴稟說:“世子這幾日都沒有動靜,除了今日上午受邀去了一趟大理寺。”


    聞濯不動聲色:“大理寺年關要整理卷宗,喚他過去想必也是為了悅椿湖一事。”


    濂清點了點頭又接著說道:“此外……世子還帶著府上管事出了城門一趟。”


    聞濯挑了挑眉:“他出城外作什麽?”


    濂清擺頭:“屬下同濂澈盯了半晌,隻見世子隨侍的管家下了馬車並隻身前往城東去了。”


    聞濯輕扣了扣身側的書案:“白葉寺?”


    濂清點頭:“是……而且世子知曉我們一直在暗裏跟著他,那個管家才走沒多久,他便將我二人喚了出來,叮囑我二人護送那管家去往白葉寺。”


    濂清緊張地瞧著聞濯的神色,卻見他促不及防地笑了,心下頓時覺得難以捉摸,連忙認錯道:“屬下辦事不力、還望殿下降罪。”


    聞濯:“……”


    他這會兒倒是趕不及給他二人降罪,匆匆進裏殿裹了件大氅,連個多餘的眼神都沒給他二人,便自顧自地出了殿。


    


    那廂沈宓才進屋將貂裘大衣掛上,便聽見前院來人慌裏慌張地通報說是攝政王殿下來了。


    沈宓此番借人家的力辦了件事,又等來人家送的事成的好消息,以往心裏的膈應減了大半。


    不緊不慢地吩咐侍從下去沏茶,自個兒轉頭去了窗邊通風等著。


    於是正通著,便瞧見風姿綽綽的攝政王殿下踏霜負雪而來,身披著大氅,一張難得其二的相貌襯在外頭,有若朝飲木蘭之墮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清逸然之姿,惹的滿園無故起春風,將冬眠的枯枝都簌簌驚擾起幾分。


    沈宓站在窗台前不曾出門迎他,且就恍惚般看著他踱步挪到窗前,伸出骨節分明的手,遞給自己一枝開的正好的玉蘭。


    沈宓下意識麵露疑惑地歪了歪腦袋:“?”


    繼而聽見聞濯笑著說:“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聞言沈宓隻覺渾身頓然一愣,連同著眼上的傷疤莫名地都有些乏疼,他不自禁伸手去捂,卻發覺上頭皮肉早已都長得差不多了,悵然抬眸朝窗外看去,已然不見了聞濯的身影。


    說不清什麽緣由,就是同以往一般,沈宓此刻偏有些想發瘋。


    他低眸朝著手中的花枝瞥去,心頭陣陣反感,眼瞅著就要抬手將其扔到窗外去,卻被忽然的人聲打斷


    “宮裏就我承明殿裏養開了這麽一株白玉蘭,我勸你三思而後行。”聞濯走進屋裏,眼神正有些咄咄逼人地盯著沈宓。


    “宮裏帶來的?”沈宓鬆了鬆手指,收起了動作。


    聞濯如往日一般,徑直走到小案前坐下:“普通人家攢著銀子過日子都不夠,哪裏來的心思栽蘭木。”


    沈宓冷笑一聲:“所以這便是殿下栽養蘭木的緣由?”


    聞濯搖頭:“不盡然,我不過就是時常在其樹旁,架個爐子取暖罷了。”


    沈宓挪到小案跟前:“屋外取暖,還嫌不夠冷嗎?”


    聞濯衝他笑笑:“怎麽就不能是我為了聊贈你這一枝春,故意屋外取暖的呢。”


    沈宓絲毫不信他地勾起嘴角:“其實比起如今這番甜言蜜語,我還是更喜歡前些日子惡語相向的殿下。”


    聞濯撇了撇嘴:“原來序寧骨子裏夾帶的還有這種癖好。”


    沈宓落座在他對麵,毫不介意道:“能教人疼,才更有意思不是嗎?”


    聞濯冷冷盯著他:“當然,你沈序寧羞惱的神情,就算再不濟好歹也是副風雅丹青,有總比沒有好。”


    沈宓眯了眯雙眸,隨即將手中的白玉蘭丟在了小案前:“那想必殿下的這枝春是贈錯人了。”


    聞濯撚起花枝,“那倒不會。”


    沈宓不以為意道:“玉蘭白無暇,我恐不堪配。”


    聞濯手指微屈,頓了頓又鬆開道:“配不配不是你自己說了算”


    “難不成還由殿下說了算?”沈宓打斷道。


    聞濯目光微沉:“倘若我說的算的話。”


    沈宓微微蹙起眉:“殿下這又是什麽意思?”


    聞濯垂下眸子:“字麵意思。”


    沈宓實在覺得他難以捉摸,懶得同他掰扯便直奔主題道:“殿下今日來,恐怕是為了那兩個侍衛之事。”


    聞濯忽然皺了一下眉:“你不如說的更加準確些,我今日來、是為了那兩個侍衛護送你府上管家去白葉寺一事。”


    沈宓有些不滿他把事情挑的這般清楚:“所以殿下是想以此拿捏住我的把柄?”


    聞濯才鬆開的眉頭又一緊,心下陣陣有口難辯堵的心塞。


    倘若他真心是想拿此事來揭他的短好在他這裏作威一通,又何必將人送到了白葉寺還親自上門找出不痛快,他不過是……


    “是,我就是想拿捏住你的把柄,能教你沈序寧俯首甘為犬馬,我高興還來不及。”


    沈宓冷笑:“殿下是終於肯說實話了嗎?”


    聞濯:“……”


    有些實話,他願意說,可沈宓未必見得願意聽,願意信。


    沈宓見他不答更是篤定道:“殿下是無話可辯了?”


    聞濯:“……是。”


    沈宓:“所以這天下,你還是想要,那日湖心亭看雪對賭酒局,你說了謊。”


    聞濯盯著小案上已有些蔫兒了的玉蘭花枝,忽然覺得他今日就不該出門:“沈宓,我不曾對你說謊。”話落他匆匆撈起大氅,逃也似的出了屋。


    來時踏風逐月的攝政王,去時整人都如同亂了。


    沈宓靜靜盯著小案上他沒帶走的玉蘭花枝,趁他離去更是惱的直接丟進了爐子裏,“簡直有病!”


    ……


    作者有話說:


    這段是前段時間天氣還冷的時候寫的,當時看窗外就想到一句:“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聞濯此刻心裏也是:你看,偌大的京城隻有寒冬,我送你一束春天,你歡不歡喜?


    沈宓:痛,想發瘋。


    第17章 墊腳石


    溫從大理寺登門世子府,已是傍晚時分。


    他既作為來客,按道理自然要先拜見東家打聲招唿,於是到沈宓院子時,他絲毫沒有掩飾來意,眼見屋裏窗戶敞開徐徐冒出茶香,心下已經計量好了,待會兒見了沈宓的尊容要出言擠兌。


    進了屋,沈宓這廝正在愣神,他手中拈了一柄骨朵已枯黃的花枝,又形貌清臒麗,一襲素衫將儒雅二字詮釋的淋漓盡致,眼角餘光似有若無地落在上頭時,忽而教溫想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這一句。


    不過他眸色掠動,看樣子是思緒糾結。


    溫走近,仔細瞧了才發現並非是花枝枯萎,而是教人丟進爐裏燒毀了的模樣,頓時咂舌道:“想不到殿下還有辣手摧花的癖好。”


    也真是怪了,如今誰都能指點一句沈宓的各種行為作風,且要歸結到各種不同於常人的癖好上,好像他做什麽都是傷天害理、難容塵俗一般。


    沈宓捏著花枝不語,挪開目光看向燒開的茶壺。


    那茶燒開半晌了沒人喝,他也不管會不會燒幹,隻將茶香聞得身心通暢了,這壺茶就算是物有所值,沒徒然浪費。


    溫見他把先前在大理寺的伶牙俐齒收的一幹二淨,也不再自討沒趣,直入主題道:“怎麽不見府裏管事?”


    沈宓抬眸神色輕飄飄道:“府裏你都找過了麽?”


    溫衝他單純地笑了笑:“那自然是沒來得及,隻不過在下初到府上,總不能事事勞煩世子殿下裁決,還是跟管事直接招唿的好。”


    沈宓不動聲色:“那你仔細瞧瞧這屋裏有他沒有,當然,沒有的話,我也無能為力。”


    溫都氣笑了,左右這意思就是他想找人自己找,別的少打聽,反正他也不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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