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洛陽,永安宮。


    天子劉宏這些年除了在西園流連外,偶爾也會到北宮的永安宮這裏來歇腳。


    永安宮四周是高大的磚築院牆,牆簷下砌築鬥拱,顯得古樸厚重,重廊複殿,貫穿青鎖,氣勢磅礴,大理石鋪階潔白無瑕。


    晨光在琉璃瓦上折射出絢爛的光華,亭台樓閣,小橋流水,錯落有致,頗有一股南方的柔情氣韻。


    天子劉宏走到一根廊柱之前,伸手撫摸著瀝色金粉塗抹的輝煌大柱,輕聲呢喃道:“自朕登基以來,本想勵精圖治,卻被竇氏外戚所持,苦心經營謀劃了多年好不容易除掉了外戚大權在握,卻又被汝南袁氏、潁陰荀氏、許縣陳氏、長社鍾氏等眾多世家望族鑽了空隙,以致門閥之風盛起,導致朕掣肘太多,諸多法令無法施行,朕又重用何進那個屠夫,本想著用他與這些世家大族分庭抗禮,但奈何他隻是一莽夫耳,被這些世家大族耍得團團轉而不自知不說,他那個親妹妹如今竟然為了儲君之位用他大將軍的位子來威脅朕?朕不得以施行黨錮及啟用宦官,他們卻堂而皇之地隔三差五來指責朕的不是,說什麽宦官誤國?嗬,真是好順耳的忠臣之言。”


    “朕其實亦知張讓等人不值得信任,這些人除了無後這個優點之外還有什麽可取之處?見識淺薄,貪婪成性,但奈何放眼天下朕已是無人可用啊?!如今各地又是黃巾賊四起,遇到些許風雨便是起兵造反,一群不識教化的愚民,他們就不能再給朕十餘年勵精圖治的時間?最多十年,朕就會如武帝那般實現長治久安中興之業,還給他們一個太平天下!”


    “父皇,朕真的是有些許累了,好像如今已找不到可解之策了,可恨!”劉宏握緊拳頭,臉色猙獰,一拳拳狠狠砸在了廊柱上,廊柱之上隱隱現有肉眼可見的血跡。


    天子劉宏猶若不自知,直到砸得一雙手滿是血跡,方才不顧天子形象的一屁股癱坐在了地麵上,氣喘籲籲,麵如潮紅。


    半晌之後,這位病懨懨的天子臉色才終於恢複了平靜,他有些費力地喘了好幾口氣息後,朝殿外喊道:“來人!”


    不多時一個長相清秀瘦弱的年輕小宦官步履匆匆走了進來,他不敢瞧眼前這位九五之尊的主子,隻是匍匐於地跪安戰戰兢兢顫聲道:“陛下有何吩咐?”


    劉宏皺了皺眉,平淡道:“平身吧,過來陪朕聊會兒。”


    “奴才不敢!”小宦官顫聲答道,腰彎得都快要折斷了。


    劉宏擺了擺手,看著小宦官道:“行吧,你就站在那兒。朕前些日子瞧得你似是跟在讓父身邊的,你叫什麽名字?怎不見讓父?”


    這是年輕小宦官生平第一次如此近地靠近天子,他竭力壓下心裏的緊張不安,有些本能地結巴地答道:“迴……迴陛下的話,奴才名喚韋遠,才跟在張常侍身邊侍候不久。張常侍有事情處理,因此才臨時喚奴才前來服侍於陛下。”


    “哦。”劉宏盯著他瞧了一會兒,見他垂著腦袋局促不安額頭直冒冷汗,調笑道:“怎的,朕是那會吃人的怪物還是怎的,讓你這般害怕?”


    小宦官漲紅了臉,轉而變白,不知所措,腦袋瓜子搖晃得跟撥浪鼓似的,顫巍巍道:“迴……迴陛下,奴才不是害怕嘞,而是頭一次近距離見著陛下的天子威儀,激動所致,還望陛下恕罪。”


    劉宏自嘲笑道:“你倒是會拍馬屁,隻是朕如今又何來的威儀可言?”


    小宦官一下子嚇得哭出了聲,當即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不敢言語隻是使勁磕頭,很快就磕得滿地猩紅。


    劉宏慢悠悠道:“沒有怪你,起來吧。”


    小宦官仍是不敢起身。


    劉宏怒斥道:“起來!”


    小宦官心裏一顫,怯生生地站起身來,恭敬地微微低垂著頭,不敢去擦拭額頭的血水,任由血水漫過眉眼,再順著臉頰滑落。


    滴答滴答,隻頃刻便模糊了小宦官的視線。


    劉宏眉頭皺了皺,緩緩起身近前,伸出龍袍的衣袖去擦,小宦官嚇得趕忙往後退了一步,劉宏冷了冷臉色,他終是不敢再躲,生怕又惹得天子生氣。


    擦過了血跡,劉宏看著肩膀還在不斷顫抖的小宦官,負手輕聲道:“韋遠,你可想有一天也成為張常侍那樣的大太監?”


    小宦官戰戰兢兢答道:“奴才萬萬不敢有此奢想。”


    “怕什麽,哪位在宮裏努力摸爬滾打多年宦官不是懷揣著這樣的想法。隻要你替朕做件事情,朕便允你常侍之位又有何妨? ”


    小宦官愣了一下,一臉迷惑。


    “自即日起,你來當朕的眼睛。”劉宏緊緊盯著他,一字一句道,“替朕監視好張讓與趙忠幾人的一舉一動,若有風吹草動便立即告知於朕,你可能做到?”


    小宦官迅速抬頭望了一眼劉宏便迅速低下了頭去,隻是他的眼裏神采奕奕,這次終於不再變得結巴,而是信誓旦旦輕聲答道:“迴陛下,奴才必定盡心竭力。”


    劉宏輕輕點了點頭,竭力和顏悅色說道:“好了,忙你的去吧。順便替朕叫個禦醫過來。”


    “奴才告退!”


    小宦官戰戰兢兢如夢似幻地跪安離去,待走遠了,悄悄一迴頭,望向宮殿裏那一道負手而立的模糊身影。


    他攤開手掌,手心裏滿是汗水。


    小宦官突然一巴掌狠狠拍在了自己臉上,真他娘的疼。


    那一刻,似哭似笑的小宦官站在那裏,攥緊拳頭,眼神堅毅。


    背對門外的劉宏待小宦官走後,猛然抓住旁邊的椅子把手,一手捂住嘴角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好半晌才終於止住了咳嗽,他有些費力地攤開手掌,是一攤暗紅色的血水。


    劉宏緩緩從衣袖裏拿出一條繡帕,輕輕擦拭掉手裏的血跡,目光平靜。


    ——————


    “哼!”“哈!”“吼吼吼!”


    晌午十分,長社縣城的營帳所在之地,旌旗飛揚,一隊隊士兵手持長矛,在各自隊伍曲長的帶領下,奮力操練著。一聲聲呐喊之聲此起彼伏,猶如萬浪騰飛,震顫大地,連遠方山穀都似乎能夠聽得到士兵們的嘶吼之聲。


    劉修兵馬營帳外的校台之上,文聘身穿鎧甲,一手按劍,一手手執巴掌大小的旗幟,時而向左一揮,時而向右一指。旗幟變換之時,下麵的各級將領依令而行,倏進倏退,井然有序,配合無間,先是五十人一隊,然後立變為五隊合一隊,到旗幟變換在空中畫著倒三角之時,則十隊合一成五百人一隊,看得人目為之眩,但在此過程中,這些士兵們的隊形始終保持著不亂。


    劉修在一旁對於文聘的練兵之法暗讚不已,文聘不愧為三國時期的名將,不過短短月餘便將收攬的新兵完美融入到了老兵之中,如臂揮使,這樣一來,自己這些士兵在接下來的大戰裏就又多了幾分存活的機會。


    “劉賢弟練兵有素,手下的這支兵馬真是讓人羨慕不已啊!”一道略微溫醇的聲音由遠及近。


    劉修歪了歪脖子,側身看去,眸子深處微微閃過一絲驚訝之色。說話之人正是先前在義堂上有過一麵之緣的劉備,他腰別兩把雙股長劍,身後的張飛則是拿著一根丈八蛇矛,臉如重棗的關羽則是一手提著那把讓一代又一代後人刻骨銘心的青龍偃月刀。


    自己與劉備除了一層八竿子打不著的宗室身份外,實在是毫無關係,他這時來見自己,不知有著什麽目的,劉修的心底升起了一絲警惕,麵上卻是微微一笑,拱手行禮道:“久聞玄德兄幾人在涿鹿郡破敵的威風,一直想與幾位認識一番,奈何事務纏身,不想今日得償所願。”


    劉備微微一笑道:“季緒在襄城一戰的事跡備也略有耳聞,今日一見軍中兵容,隻能說小小年紀便有如此本事,實乃我大漢之福。其實若論起輩分來,備還是汝之叔父。然備與你有一見如故之感,還是平輩相交好些,喚我一聲兄長即可。”


    劉修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譏諷之色,淡笑道:“倒是修占了兄長的便宜了。兄長若是不忙,不妨到我營帳一聚。”


    劉備眯起眼睛捋須緩緩笑道:“如此卻是我等兄弟打擾季緒了。”


    劉修微微一笑,說道:“三位,請。”


    幾人來到劉修的營帳之中,不多時便有手下士兵端來了酒水與簡單的菜肴,劉修給幾人一一將酒水滿上,然後舉起酒碗笑著道:“軍營之中便隻有這幾樣小菜,還望幾位兄長勿怪。”


    劉備謙遜笑道:“這些菜肴已勝過尋常百姓家多矣,賢弟客氣了。”


    性格豪爽的張飛拿起酒碗一飲而盡,他用手擦了擦嘴邊胡子上沾的酒漬,咧嘴笑著道:“俺張飛可學不來你們這套娘們唧唧的客套功夫,劉小子你這酒水不錯,隻是也恁小家子氣了些,就拿了這點酒來。”


    旁邊規規矩矩傲然端坐著的關羽捋著美髯瞪了一眼張飛,皺眉道:“三弟,不得無禮!”


    劉備也有些尷尬地說道:“備這三弟見著美酒就如見到了美人一樣,還望賢弟勿放在心上。”


    張飛有些訕訕地摸了摸頭。


    劉修擺了擺手,笑著道:“兄長哪裏的話,修素來也喜歡性格爽列之人,翼德兄的性情倒是與修十分投緣。修營帳之中別的沒有,酒水管夠!”


    張飛聞言大笑道:“痛快,還是你小子對俺的胃口!”


    劉修喚來營帳外的士兵,不多時便搬來了幾壇酒水來。張飛索性拿起一整壇酒坐到一旁去,拔掉酒塞後,仰頭就那般痛快暢飲了起來。


    劉修讚了句好酒量,隨即轉身望向眼前雙耳幾乎齊肩的劉備,笑問道:“兄長今日來我營帳,恐怕不是僅僅找我敘舊這麽簡單吧?”


    劉備正拿起筷子要夾菜的手不由一頓,待將夾起的菜肴放入口中咀嚼下喉後,他才微微笑著道:“還是賢弟知備,備今日來此,實則是有事求於賢弟。”


    劉修心底道了聲果然,眼睛微眯,輕聲問道:“隻要修力所能及之事,兄長盡管開口。不知兄長所言何事?”


    劉備微微沉默了一會兒,慨然歎了一口氣後,才如實緩緩說道:“自黃巾之亂起,備等幾人也大小經曆了數場戰鬥,然而朝廷功勞一日不下來,備等幾人便一日是那白身,行事諸多不便。賢弟前些日在堂上立下軍令狀,若一切如賢弟所料,賢弟這打頭陣的先鋒大將卻是如何也跑不掉的。賢弟亦知,那董卓等人對備兄弟幾人甚是輕視,一旦戰事將起,恐難有我等用武之地。因此,備此次前來,是想求得賢弟出兵之時,可否帶上備等兄弟幾人,撈些功勞在身?”


    一旁的關羽身子不由向前傾了傾,露出了一抹期待的神色。


    原來是打的這個算盤,劉修心底頓時了然,隻是此事他沒有絲毫理由拒絕,因為像關羽張飛這樣萬夫莫敵的絕世武將可遇不可求,用他們給自己衝鋒打頭陣無疑也是一手妙手,隻是劉修的心底也有些摸不清關羽張飛這類曆史名將的武藝究竟如何,是否像傳聞中的那般神乎其神。他略微微沉吟了一下,笑著道:“能得到兄長幾人的相助,修求之不得,那便隻能委屈兄長幾人在修帳下聽命了。對了,修有個不情之請,不知當講不當講?”


    劉備見劉修答應了自己的請求,目的既然已經達成,他的心裏也不由小小高興了起來。他的恩師盧植已被陷害下獄,朝廷之內再無關照自己的人,眼下能夠借得劉修之勢建功,以他父親在朝廷的威望權勢,事成之後以自己幾人的功勞謀個一官半職定然不再是難事,屆時大事可成矣。他笑著拱了拱手道:“賢弟但說無妨。”


    劉修道:“修心底對翼德雲長兩位兄長的武藝好奇不已,一直想要見識一番。修帳下剛好有一人,先前你們應該見過,他叫文聘,武藝也還算不錯,不如幾位切磋幾招如何?”


    劉備見劉修唯獨不說和自己比試,心底雖然有些不喜,但還是微笑著望向兩位兄弟,詢問他們兩位的意思。


    張飛酒喝得正是暢快至極,聽得劉修的話當即大聲讚同道:“俺今日喝得盡興,正待手癢,你且快快喚來,與俺張飛過上幾招。”一旁捋著美髯的關羽也輕輕點了點頭。


    “快去喚文聘帶上武器前往校台一見。”


    “是,主公!”大帳外守衛士兵領命快步而去。


    張飛說完話語,立即就風急火燎地抄起倚在一旁的丈八蛇矛,急不可耐地出營翻身上馬往校場而去。


    劉修與劉備對視了一眼,無奈笑了笑,隨即也牽過馬匹,追了上去。


    ——————


    長社縣往東數百裏,數萬營寨在空曠的地上立起,綿延幾十裏,旌旗招展,甚為壯觀。


    在中軍大營外,警著一根高高的旗杆,高約五丈,一麵寫著“波”字的大旗在高空迎風唿嘯。


    軍營四周都布有長矛倒刺,蒺藜遍布,眺望塔上一個個巡哨兵警惕著望著四方。


    地麵上,一隊隊頭裹黃色布條身著布甲的士兵來迴穿梭,緊密有序。


    大營門牆的眺望台上,幾個黃巾兵抱著長矛背靠木杆,正昏昏欲睡之時由遠及近的震響驚醒了他們,放眼望去,遠處塵煙四起,一支五十餘人頭裹黃巾的隊伍狼狽往大營逃竄而來。領頭之人臉色一變,當即令下方的人關上寨門,手扶著木杆,厲聲喝道:“站住,你等是從何處而來?”


    那隊人馬之中嗡嗡了好半晌,方才走出了一個話事之人,隻見那人有些嘶啞地高聲迴道:“我們乃襄城卜帥的手下,襄城已破,我等幾人拚死逃脫來報信,還請速開營門放我等進去!”


    “你們是從襄城來的?”那人皺眉道,“怎麽我們還沒有聽說襄城被攻打的消息?”


    “敵人趁我軍不備夜襲之後,沿路封鎖消息,欲斷其後路,我等是從小路捷徑而來,還請速開大門,讓我等進去稟報波帥!”那人不耐煩冷聲道。


    營門眺望台上的人訕訕一笑,道:“你等稍待,我這就打開營門。”


    說完揮了揮手,頓時跑來幾名黃巾士兵緩緩推開營門,五十餘人相互攙扶著緩緩走過大營,待全部進去後,先前說話的那人迴望了一眼來時的方向,輕輕扯了扯嘴皮。


    ——————


    夜幕慢慢降臨,波才大營往東數十裏的一處丘林,長滿了茂盛的樹木與灌草叢,使得這裏的夜晚充滿了陰森與恐怖,偶爾滲透的幾絲月光,從枝椏的縫隙穿過,落在葉片與枝條,或是沾滿水露的草叢裏,染上一層光輝,變得有些詭異。


    更遠處則時不時傳來一陣陣的狼嚎,腳下是堆滿了腐朽的積葉,不知名的小東西“嘶嘶”地在裏麵滾動,戰馬不時地打著響鼻,腳蹄飛揚,張合帶著幾百人,默不作聲,靜靜地在山丘處等待著。


    未過多久,一道矯捷的身影快速地穿過灌木叢,來到張合的跟前,低聲稟道:“迴將軍,他們已按計劃進入到了大營內。”


    張合的臉上閃過一絲喜色,他揉了揉已有些粗糙的臉頰,平淡道:“知道了。”


    張合眯眼望向漆黑的夜空,自顧自輕聲說道:“萬事俱備,隻欠西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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