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初定後,有很多士卒在解甲之後,以都給人做護衛謀生。畢竟這個時候,各地的匪患還沒有收拾幹淨。雇些護衛保護自己的安危,是很有必要的事。還有一些人,是以武傍身,仗劍四方的江湖豪客。這種人在太平盛世也有,但在亂世的尚武之氣下會格外的多。


    王顯明想,方才那個護衛多半就屬此類。


    像這樣的人,身上有著些攝人的殺伐之氣,那是很正常的。


    ……其實,主要讓他放下懷疑的,還是護衛這個身份。


    無論如何,秦王都不可能以這種身份出現的。


    那可是秦王。就算他不在意,也沒有人敢這樣做。


    ……


    月色下,顧憑靠著車廂,馬車平穩地向客棧駛去。


    透過搖動的車簾,時不時可以看見高懸在天幕上的一輪碩皎的明月。


    顧憑眨了眨眼,忽然想:我最近的膽子是不是有點大了。


    如果放在之前,他一定是不會讓陳晏扮成他的侍衛的,更不用說還假裝稱他為房中人。


    雖然他看起來行事劍走偏鋒了些,但其實骨子裏,他從來不是一個任性的人。恰恰相反,他身上有一種近乎冷漠的理智。這種理智,並不是因為不相信陳晏,而是他對人性深處的東西,從來都不會讓自己抱有什麽期望。


    就像在曆史上,彌子瑕受寵幸的時候,與衛靈公同遊果園,食桃而甘,便把這個吃了一半的桃子給衛靈公,當時衛靈公欣然食之,還對他大加誇讚。但等到後來彌子瑕色衰愛弛了,這件事就成了他的罪證。


    顧憑扯了扯嘴角,不知為何,他突然有些懶得想了。


    就在這時,他腰間一暖。


    是陳晏伸出手臂,攬了過來。


    他將顧憑攏進懷裏,溫熱的手指撫起他的臉頰,低聲道:“在想什麽。”


    說著,垂下眸,聲音更柔了點:“怎麽了,不高興?”


    顧憑搖搖頭。


    他對上陳晏那雙黑徹的眼,一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既然陳晏想要他在身邊,那就先這樣吧。


    忽然的,他想起第一次見陳晏的那天,被陳晏用劍頂在脖子上。那個時候,他可能怎麽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對著陳晏,竟然會生出這種想法。


    想到這兒,顧憑輕輕一笑。


    這世間的很多事,緣來緣去,聚散悲歡,眨眨眼就歸為塵土,風一吹就煙消雲散,蕩然無遺。也正因如此,眼前時每一瞬一息的歡樂,才如此值得用力抓住,盡興體味。


    ……等到哪一天,陳晏不再需要,或者那個時機已經不再適合他繼續留下,顧憑想,到那時候,他可以再著手抽身的事。但這一刻,不知為何,他實在有些懶得去想這些了。


    他仰起臉,將陳晏的下巴按得離自己近了一點,鼻尖懶洋洋碰了碰他:“沒有啊。我就是在想,當著他們的麵說你是我的侍寵。若是以後查出來。王顯明身上沒背什麽大事,這事該怎麽收場呢。”


    陳晏瞥了他一眼,將顧憑往懷裏摁了摁,淡淡道:“後悔了?”


    “有點。”顧憑很真誠。


    “那當時為何要這樣說。”


    “……”


    是啊,為什麽呢。


    可見人真是不能飄。顧憑正在自我檢討,突然聽見陳晏道:“我之前將你禁在後院,令他人都以為你是孤的侍寵。”頓了頓,他道,“可是因為這?”


    “……”


    顧憑當時純屬臨場發揮,他根本不知道陳晏是怎麽聯想到這兒的,但是聽他這麽一說,竟然覺得還挺有道理。


    看著陳晏那盯著他的眼,緊緊抿著的唇,顧憑提醒自己:不能笑。


    見他沉默,陳晏半晌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陳晏忽然道:“孤已經改了!”


    顧憑:……


    他默念:不能笑,就算忍不住,也不能笑出聲。否則這個人絕對要惱羞成怒。


    陳晏沉著眼,並不看他,冷淡肅然地道:“前塵往事,就讓它過去吧。”


    飛快說完這句話後,他想說,“知不知道”,但又覺得太生硬,想問“可不可以”,又覺得太卑微,千詞萬句從喉頭滾過,一時竟然詞窮了。


    最後,握住顧憑的手,他的聲音不自覺地低軟了下來:“……阿憑。”


    顧憑任由他握著,眸光微動,雙眼似彎非彎。


    陳晏盯著他,手不覺又收緊了一些。片刻後,他問:“你還在怪孤?”


    顧憑倚在車廂上,靜靜注視著他。


    他這個人,其實七情真是很淡。從前,就是在他還禁足在秦王府的時候,他對陳晏也談不上有什麽責怪。那時他所想的,便是如何等待時機,改變當時的狀況,從秦王府脫身離去。像怨恨,或者責怪這種情緒,他從來就不多。


    但是,也不知為什麽,他看向陳晏,挑了挑眉,忽然道:“有一點。”


    陳晏定定地注視著他。


    他伸手撫過顧憑的眉眼。他的長睫垂落著一道弧度,低下頭,在那眉心上落下一吻。


    很輕很輕的,他道:“我以為你會說沒有。”


    那聲音有點澀。


    他知道,顧憑對於這世間絕大部分的人和事,是真的不在意。別人無論是恨他,欺他,還是誇讚他,諂媚他,於他而言,都不會激起什麽波動……便是在他將顧憑鎖在後院的那段日子,有時候,他看著顧憑,都會覺得這個人的心就像是一片深海海,無論怎麽去攪去擾,都不會令它有什麽變化,也不好在那裏留下任何痕跡。


    他的唇向下慢慢遊動,劃過顧憑微涼的鼻尖,終於落在他唇上。


    “真怪我?”喃喃問出這句話後,他不等顧憑迴答,張開口輕輕咬住了他,隨即抵開唇齒,他低聲道,“……我卻很開心。”


    ——阿憑,你是不是終於開始,肯將我放在心上了?


    第58章


    五日後,顧憑收到了一封帖子,說在城南餘家的汀蘭園內有場宴會,邀他前去。


    顧憑翻過暗部呈上來的資料:“這餘家不僅是池陵一地有名的富商,原來在這一帶的地下勢力中稱王稱霸,也已經有數年了?”


    護衛道:“正是。”


    這樣的本地豪強,肯定是早在官府有了靠山了。那個靠山如果不夠大,還護不住他們。


    顧憑想了想,交代道:“去查一查,池陵本地有沒有什麽富戶或者二流三流的世家,家中有子弟失蹤,且可能與餘家有關的。”


    “是。”


    護衛說罷,又呈上一疊文書:“按照大人的吩咐,暗部從存檔中調出了當年孟氏謀逆一案前後,朝中大小事的記錄。請大人過目。”


    關於孟氏一案的始末,顧憑已經基本摸清楚了。


    當年,孟恩率軍駐守延郡,皇帝下令讓他去鳳都一趟,孟恩不去,皇帝連發三令,他還是不去,還扣下了陛下的使者,不但如此,他寫信鼓動滎川太守婁芝跟他一同起兵。婁芝嚴詞拒絕。皇帝知道這事後大為震怒,發兵平叛。


    但是,還沒等平叛大軍趕到延郡,孟恩身邊就起了內亂。


    孟恩身邊有幾個親隨,覺得跟著他起兵造反絕非長久之路,決定殺了孟恩,向朝廷謝罪請降。


    他們將孟恩和他的幾個兒子誑到一間屋內,一齊圍殺,然後砍下頭顱送出城去。


    其他那些將士知道孟恩被殺,全軍騷亂無主,很快就被趕到的平叛大軍鎮壓了下去。


    就這樣,孟氏謀逆一事被平定。接下來就是持續數月的大清洗了。


    這件事從表麵上看,是沒有什麽疑點的。


    顧憑看著資料中的一行,上麵寫著,孟皇後因巫蠱一事被廢,孟恩對此多有不滿。


    他想,這份記錄,記載的是朝中的大小事。也就是說,當年孟恩對皇帝廢後的不虞,是給傳到了鳳都的。這種私下抱怨的話都能傳進朝中,這就說明,一則,孟恩身邊必定被別的勢力安插了人手,二則,那時候皇帝身邊的近侍重臣,恐怕跟孟恩的關係並不怎麽樣。


    否則,那些人怎麽樣也該幫他壓一壓,不會任由此事傳得滿城風雨。


    他正想到這兒,忽然聽見那護衛道:“殿下。”


    是陳晏走了進來。


    他拿起顧憑麵前的幾疊文書,隨意翻了翻。那護衛見狀,躬身一禮,靜悄悄地退了下去。


    顧憑忽然有些出神。


    當年孟後被廢,陳晏又陷在堯昌前線。征討葛博一戰,是本朝立國時最為艱難的一場戰役,逼得皇帝險些就要同葛博劃地而治。那時候的陳晏,還沒有成就後來的百戰之名,當時,誰又知道他能不能勝,甚至連他能不能活著迴來都不確定。


    這個檔口,朝中那些臣子,是不會有幾個人會選擇站在陳晏身後,替他為孟家周旋的。


    他問:“孟家出事的時候,殿下在朝中有人嗎?”


    陳晏淡淡道:“我的勢力,是從母後失勢和孟家大變之後才開始用心經營的,在那之前,我的心腹大都是軍中的人,都隨我四處征戰了,朝堂上並未結交什麽臣子。就算有,那些人也不是身居高位,在這種事上,他們能發揮的作用也有限。”


    見顧憑還在盯著他,陳晏以為他是感興趣。


    他繼續道:“剛從堯昌迴來時,我知道孟家的事,就令人查了一番。但那時候,我在朝中可用的人手並不多。雖然查了幾次,但都不能深入。直到幾年後我手中的勢力成型,才再令人重查,將搜查來的資料合至一處,就是現在交到你手中的這一份。”


    這些事情發生的時候,顧憑還沒有到他身邊。隻知道大概,但對其中的細節並不清楚。


    陳晏見他聽得出神,就多說了點。


    顧憑垂下眼睫。


    他想,孟家舉族被誅,孟後身死,宮中以豫王生母卞貴妃為尊。豫王聰穎仁孝的名聲,似乎就是在那時漸漸流傳開的。關於陳晏狠戾無情的種種傳聞,也是自那之後愈演愈烈的。


    雖然陳晏不說,顧憑也能想到,那些日子,他應當並不好過。


    莫名的,顧憑心底忽然一軟。


    他伸出手,勾住陳晏的一縷發,在指尖繞了繞,輕輕一拉。


    陳晏眉頭一皺,抬起頭瞥了他一眼,展臂將顧憑攬過來:“你要是想玩,坐近一點。”


    說著,他隨手將披垂下來的頭發撥到顧憑手邊。


    幽黑的長發如瀑披落下,顧憑張開手,慢慢攏起那柔涼的發絲,半天沒有說話。


    過了一個會兒,他忽然道:“殿下,你十五六歲時是什麽樣子?”


    陳晏隨意道:“與如今並無什麽差別。”


    說完,他看向顧憑:“你呢?”


    顧憑誠實地說:“我與如今差別還挺大的。”


    陳晏瞥了他一眼,“你那時的日子過得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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