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憑端起酒杯,慢悠悠地放到唇邊,卻並沒有入口。


    在瞥了那美男子一眼後,他冷不丁道:“這酒裏加了什麽?”


    在秦樓楚館這種地方,在酒水裏加一些助興之物,那是很平常的。


    美少年也把這事看得很稀鬆平常,含笑道:“是醉軟紅。”


    他一邊說,一邊小心地注意著顧憑的神情。顧憑無論是姿態,還是問出這句話的語氣,都無比的隨意,但是他懶洋洋地端著那杯酒,卻似乎並沒有要喝下去的意思。


    一時間,少年有些拿不準了。他垂下長睫,抿了抿唇,道:“請郎君賜酒。”


    說罷,也不等顧憑迴應,他突然傾身過來,就用這麽一個幾乎跪坐在顧憑腿上的姿勢,像鳥一樣輕輕叼住了顧憑的酒樽,仰著脖子,一點點飲盡了他杯中的酒水。


    其實在風月場上,賜酒往往指的是唇舌相就,但不知為何,他不敢這樣碰顧憑。


    顧憑僵住了。


    在他身後,趙長起已經不敢去看陳晏的表情了。


    就在顧憑飛快地想著找個法子把這個美少年支遠一點的時候,一隻手從他背後伸過來,揪住那個少年,狠狠一掀!


    那美少年重重摔在地上,半天才直起身子,但一抬頭,驚唿就啞在了嗓子裏——


    麵前這個半蒙著麵的護衛,怎麽這麽可怕!


    來蕭蘭坊的貴客,隨身帶著幾個護衛並不稀奇,所以一開始顧憑進來的時候,他隻掃了一眼對方做侍衛打扮,就移開了視線。他卻不知道,那是因為陳晏方才一路上,都有意收斂自己的氣勢。但是此刻驟然放開,那曾令得滿朝文武都寂寂不敢多言的威壓,哪裏是他可以直麵承受的!


    美少年伏在地上,生平第一次,他感到自己離死亡是如此之近,巨大的恐懼下,他甚至連開口求饒都做不到。汗如雨下,渾身抖如篩糠。


    就在這時,顧憑輕聲一笑:“終於忍不住了?”


    他伸手一拉,將陳晏攬到自己身旁,笑吟吟道:“氣成這樣……我不是沒碰他麽。”


    他歎道:“本來是想帶你來玩玩兒。這地方你不喜歡,我們下次不來了便是。”


    陳晏垂眸注視著他,半晌,冷冷哼了一聲:“醃臢之地,有什麽可來的!”


    顧憑微微一笑:“嗯。”


    竟是一副任他說什麽都欣然從之的樣子。


    在感到周身的氣氛不終於再那麽冰寒徹骨後,美少年這才顫顫巍巍地抬起頭。


    就看見,方才對他一直微微冷著眼的郎君,此刻正半擁著那個黑衣護衛,溫柔哄著,還在他唇角輕輕一吻。


    ……原來,這個看上去做護衛打扮的男人,竟然是被這位郎君養在榻上的!


    看上去,似乎還極為得寵。


    按說他應該仔細觀察一下陳晏的相貌,好在迴去複命的時候能形容一番,隻是,美少年真是被他剛才的氣場給嚇得狠了,連看也不敢往陳晏身上多看一眼。


    顧憑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都下去吧。”


    “是,是。”少年和屋內的一眾美人紛紛退了下去。


    退到門口的時候,他聽見顧憑正對那護衛柔聲道:“要不要出去轉轉,我聽說這蕭蘭坊的廊園頗有趣味……”


    可以說蕭蘭坊自設計開始,就是為了供權貴們尋歡取樂的。它的廊園內,一亭一閣,就算是假山裏也可以供人行事。美少年暗記下這句話,飛快地複命稟告去了。


    陳晏垂眸望著顧憑。


    蕭蘭坊內,並不隻有酒裏加了助興之物,這房內的熏香也是能讓人靡靡的。當然了,這東西並不是用來迷幻,隻是作烘托煽情之用,不至於影響人的神智清明,隻是會放大一些身體的反應。


    顧憑看不見,他的眸光在燭火搖動下,蒙上了一層無法形容的迷離。那種清醒中透著一兩分恍惚的神情,讓陳晏慢慢地低下頭。


    他淡淡道:“是嗎。”


    本來這種藥物,以他的耐力根本不算什麽,但他仿佛不由自主地張開口,咬住了顧憑的嘴唇。


    顧憑是真想出去走走。這房內的加了料的熏香讓他很不習慣。


    兩人走出閣樓。


    陳晏收斂起他的氣勢,整個人又變得像是一個跟在顧憑身後的貼身護衛。但他這個人給人的壓迫感和衝擊力太強,雖然遮擋了五官,他還是有意無意地讓自己的身影落在陰影中。


    他們順著一條幽靜的竹道走了一會兒,忽然,一個人出現在道的那頭。


    那是個體態微豐的中年權貴。跟他四目相對的刹那,顧憑沒有錯過他眼中一閃而過的貪婪。


    那一瞬間,顧憑忽然有點想笑。


    當初,從暗部調來孟恩反叛前後延郡一帶的資料時,中間有一份當時延郡上層官員的畫像。


    在那些畫像上,他第一次看到了這個人。


    ……是你啊,王顯明。


    第57章


    在顧憑看過來的時候,王顯明也朝他打量了過去。


    這一看,他的目光就控製不住地閃過了一絲驚豔。


    這些年,他見過的姿色上品的美男多了去了,就算是容色風采俱佳的俊彥少年,他也玩過不少。但是所有那些人,和麵前這個緩步醒來的郎君比起來,那通通都不堪一提了。


    顧憑的容貌,本就已經是世間罕有的俊美,更難得的是他眉目間那仿佛刻進了骨子裏的不在意。好像這天底下,既沒有什麽東西他非要得到,也沒有什麽他一定不可以失去。這種近乎超塵脫俗的清和逸,再配上他那因為在煽情香中染上一分迷離的眸光,簡直是無法形容。


    王顯明的眼底一片火熱。


    但是不過一瞬息,他把又自己貪婪的神情給抹去了。


    ……這個人,容貌風姿太罕見了,還沒有確定他的身份,他不能貿然下手。


    他那變了幾變的眼神,全都被顧憑收入眼底。


    其實,自從那一天,他在酒樓門口露麵,被那個采花使趙全安盯上後,顧憑就在想,注意到他的人,應該不止趙全安一個。


    既然那些權貴喜歡玩風姿殊甚的青年俊彥,那麽對他這種人最為留心的,最想要得到他,把他控製在手裏的,應該是蕭蘭坊。


    恐怕那些天,他的護衛在大張旗鼓地找蕭蘭坊的花帖,蕭蘭坊也在偷偷查他的來曆。


    查到他應當隻是一個普通富戶之後,看看,不就迫不及待地出手了麽。


    一個外來商戶,在池陵無親無故,想要在七天時間得到一張蕭蘭坊千金難求的花帖,那基本是不可能的。除非,是有人特意要把花帖送到他手上。


    所以今晚,顧憑一直在等著看蕭蘭坊會做些什麽。


    ……看來,他們想拿他來討好的,就是王顯明啊。


    說真的,這些天他還一直在琢磨著,該用什麽法子接觸上王顯明,還能不引起他的警覺。怎麽說呢,還真是挺得來全不費工夫的。


    顧憑朝王顯明瞥了一眼,轉身準備走。


    像蕭蘭坊這種地方,絕不會讓貴人在尋歡作樂的時候還能碰上旁人的。蕭蘭坊這樣放他和王顯明見麵,有點刻意了。


    果然,王顯明叫住了他:“郎君請留步。”


    顧憑停下步子,眸光轉向他。


    王顯明被他看得一蕩,嗬嗬一笑,又走近了兩步,細細地打量著顧憑。


    越看,他心底越是火熱。一時間竟然想著,別說這個人身份不顯,就算他是世家子弟,隻要不是那些一流大族,我也要想辦法把他給弄進後院裏!當然,這種風流俊彥,多半是接受不了被人強鎖的。但他越是不願意,才越是讓人心癢難耐。王顯明最喜歡的就是看著這種淡漠絕倫的臉上,被他逼著露出別的神情。


    他微笑道:“我不耐熱鬧,見此處幽靜,不想竟擾了郎君。”


    顧憑正打算隨口迴一句,忽然聽見身後鏘的一聲——


    是陳晏拔劍了。


    他的劍並沒有全拔,隻是拔出了五寸。那雪亮的劍刃倒映著他微垂的長睫,雖然看不清五官,卻給人一種撲麵而來的,鋒銳無匹,淩厲至極的殺氣!


    王顯明渾身一僵。


    雖然他轉瞬就反應過來,這個人不過一個小小的護衛,怎麽敢明著對他動刀。


    可是,那一瞬間性命不保的感覺太強烈了,雖然王顯明知道這個人不可能動手,但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幾步,一直到遠離了那個護衛的地方,才驚疑不定地停住步。


    顧憑不著痕跡地走上前,擋在陳晏前麵,微微笑道:“抱歉。我這護衛曾為護主家,經曆過數十次的匪禍,性子也養得過於……”


    他再次向王顯明一禮:“當真是抱歉。”


    王顯明掃視著陳晏,目光閃動。


    從這個人身上,他感到了一種莫名的熟悉。與其說是對這個人熟悉,不如說是這個人給他的感覺讓他不自覺想到了數年前的一幕。


    那時他去鳳都朝見,曾遠遠地看過秦王陳晏一次。


    那是在孟恩謀逆案已經塵埃落定之後。當時的陳晏,已經因為赫赫戰功成為朝廷上下最為耀眼的名將。萬人之中,他隻那麽隨意地掃了一眼,就讓四下死寂無聲,再無一人敢開口。那隻消一眼,就能令人封喉的煞氣,給王顯明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於是這些年,汝州需要有人如今朝見時,他都會派其他的權貴官員過去。至於他自己,那是有意無意地在避開著的。


    但是,這也讓他對陳晏的相貌毫不熟悉,尤其是現在陳晏以麵具覆麵,又站在陰影裏,身子前麵還有顧憑半遮半擋著,王顯明看了幾眼,還是什麽也沒有看清。


    顧憑衝他微一頷首,帶著陳晏離開了。


    王顯明盯著他的背影,目光沉沉。


    片刻,一個蕭蘭坊的管事默默走到他身後。


    王顯明沉聲問:“他是誰?”


    管事道:“一個江淮的茶商,名叫顧安。”


    顧憑他們隱藏身份行事,自然不能用真名。這個茶商顧安便是他化名的身份。


    “他身邊那個呢?”


    管事頓了頓,道:“那是他的護衛,也是……他收在房裏的人。”


    王顯明有一會兒沒有說話,似在思索著什麽。


    半晌,他輕聲道:“秦王如今在哪兒?”


    蕭蘭坊不僅是搜羅美人尋歡作樂的場所,因為他們和世家權貴們特殊的關係,還有他們在三教九流裏安插進去的人手,讓它們掌控著極為靈通的風聲情報。就在不久前,知道了南疆事定,秦王即將返迴鳳都之後,王顯明就跟蕭蘭坊通了氣,讓他們留意陳晏的路線。


    可惜,自從被青君伏擊之後,陳晏的行軍路線便是高度保密的狀態,他們隻能轉而派人留意各地有沒有陳晏現身的動靜。


    管事立刻迴稟道:“前幾日我們的人發來信報,說發現秦王和那八百私兵出現在了舞陽。”


    舞陽?


    那地方離池陵足有數百裏之遙。王顯明的眉頭微微一鬆。


    他想,或許真是他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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