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引起懷疑,岑靜昭隻在桂怡院待了一炷香的時間便離開了。


    雪嬋見岑靜昭麵色沉鬱,上前扶住她小聲安慰。


    “娘子別灰心,四娘子那裏得不到有用的信息,我們再從別處找便是,隻要做過就一定會有證據。而且,或許王姨娘本來就沒有所謂的把柄。”


    方才岑靜昭仔細問了王姨娘死前一段時間的行跡和舉動,岑靜如似是而非說了許多,但沒有一條是有用的。


    岑靜昭沉思片刻,“也有可能是四妹妹沒說完全。”


    雪嬋一愣,難得出言反駁,“奴婢一直留心觀察著,四娘子的一舉一動都不似作偽,她真的有本事騙過娘子嗎?”


    岑靜昭搖頭,“不是說她騙我,或許是有些事她自己都忘記了,隻能等她慢慢想起來。她到底才十三,本該是無憂無慮的年紀……”


    她頓了頓,又道:“不過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得想個辦法試探一下——隻要她身邊有別人安插的眼線,就證明她手上的確是有重要信息的。”


    在主仆二人離開桂怡院後不久,典眉也悄悄離開了院落,抄小路去了前院,將三娘子在房間裏高聲教訓四娘子的話複述給了一個門房的人。


    緊接著,典眉迴了桂怡院,門房則借故躲懶,去了府外的茶水鋪。


    就這樣,臨近日落的時候,消息已經傳到了卓遠侯的耳朵裏。


    離開桂怡院,岑靜昭徑自向府外的方向走去,反正這府裏她也沒別處可去了。


    她的雋華院早已經被徐十五做主搬空了,如果瓦片和房梁可以拆的話,她十分肯定,他一定會一並將其帶走。


    然而,還未走到前院,岑靜昭卻被人攔住了。


    “娘子留步!”魯媽媽疾步而來,喘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平複唿吸,“郡主許久未見娘子,心中思念得緊,請娘子到佑南院用晚膳。”


    “不了,勞煩媽媽轉告母親,我改日再來拜會。”


    岑靜昭幾乎是立刻脫口而出,恭敬卻十分疏離。


    魯媽媽深吸一口氣,豁出去自己的老臉,幾乎是請求。


    “娘子就隨奴婢去吧!自從去年年末祭祖發生了變故,郡主便一病不起,哪怕後來知曉您在越國遭了大罪,她也是有心無力,可她心裏沒有一刻不惦記您,您畢竟是她的血肉啊!”


    岑靜昭說不動容是假的,但傷痕就是傷痕,不會因為施加者是誰而改變傷痕的深淺。


    她正要再次拒絕,雪嬋卻拉住她的手,溫聲道:“娘子,今早石媽媽起床時不小心扭傷了手,娘子今日便讓她老人家歇歇吧!”


    岑靜昭明知雪嬋很可能是在瞎說,卻又擔心萬一石媽媽真的傷了手不和她說,便還是點頭同意了。


    “那便勞煩魯媽媽帶路了。”


    “誒!”


    魯媽媽立刻喜氣洋洋地應聲,連身板都打直了幾分。


    雪嬋跟在岑靜昭身後悄悄鬆了口氣,她畢竟是大長公主府的人,自然希望大長公主的女兒和外孫女能夠冰釋前嫌。


    不過她也聽說了一些同穗的事,據說同穗被送迴到佑南院之後不久便被郡主送去了莊子上。


    世人從來都是捧高踩低,從莊子上混到國公府的人會被高看,而從國公府打發到莊子上的人,隻會處處受人欺辱。


    雪嬋始終引以為戒,可以勸誡娘子,卻不能輕易替娘子做主,即便關係再親近,也要守住這條底線。


    莫說同穗隻是奴婢,就算她是和娘子一起長大的親姐妹,也沒有權利替娘子做任何決定。


    人活一世,做好自己已是不易,何來自信去幹涉別人的選擇?


    魯媽媽踩著輕快的小碎步,很快便帶著岑靜昭和雪嬋來到了佑南院,徑直帶她們來到了正室。


    雪嬋自是守禮,在門外便停住了腳步,正室隻有貼身侍婢才能進入,她是不能擅入的。


    見雪嬋如此懂規矩,魯媽媽不禁點頭,她們都算是大長公主府的人,天然便覺得親近,於是她叫來一個小丫鬟,帶雪嬋去耳房歇息。


    岑靜昭跟著魯媽媽進入正室,隻見外間已經擺好了飯菜,見狀她不免疑惑,母親最守規矩,即便自己用膳,也都是擺在專門吃飯的偏廳,隻有身體十分不適的時候才會將膳食擺在正室。


    莫非母親的病情加重了?


    岑靜昭想著,已經走到了郡主麵前。


    “見過母親。”


    岑靜昭恭敬福禮,郡主看著將近一年未見的幺女,心中感慨萬千。


    幺女長高了,也更瘦了,聽說在南疆病了一場,現在看起來似乎也並不算康健,但還是耀眼奪目,隻要站在這裏,就能奪走所有的光彩。


    這便是她的幺女,而她從前竟從未好好觀察過。


    其實,自從知曉自己小產的真相之後,郡主也曾無數次想要和幺女好好談談,但每一次都退卻不前。


    並非是她放不下郡主和母親的身份,不願開口道歉,而是不知該如何開口,才會顯得不那麽輕描淡寫。


    多年的冷待和傷害,不是一句抱歉就能撫平的,偏偏幺女生性要強,又極有手腕,她這個母親除了道歉似乎什麽都做不了。


    “坐吧!”


    郡主收迴目光,想用微笑拉近彼此的距離,卻因太過生疏而顯得更加尷尬。


    岑靜昭依言坐下,視線落在滿桌的飯菜上,心中百感交集——母親還是為了這一桌飯菜用了心的,紅豆糕、桂花釀、清炒百合……幾乎所有的菜品都是她愛吃的。


    其實做到這一步並不難,這並不是秘密,隨便詢問一個雋華院裏當差的丫鬟小廝便可以,但這卻是十六年來的第一次。


    說不感動是假的,但也隻是一瞬罷了。死囚見到飽飯,不會慶幸,隻會惶恐,因為這很可能是斷頭飯。


    於是岑靜昭反而戒備起來,恨不得調動一切感官和神思,猜想這頓飯的真實含義。


    魯媽媽和金娥分別為母女倆布菜,郡主率先動筷表示開席,但岑靜昭卻遲遲沒有拿起筷子。


    郡主聲音依舊有些冷淡,但從神色間還是能夠看出她的關切,“飯菜不合胃口?讓廚房再重新做些?”


    金娥機靈,立刻便要去廚房吩咐,岑靜昭卻出聲止住了她的動作。


    “不必了。叢太醫曾叮囑過,飲食之時不可思慮過多,否則會重傷脾胃。母親神色糾結,不如先將想說的說完,我們彼此也好踏踏實實地用膳。”


    郡主拿筷子的手一頓,和魯媽媽對視一眼,魯媽媽無奈,隻得點了點頭,郡主這才仿佛下定了決心,放下碗筷,坐正了身子。


    “你這孩子,聰明過頭不是什麽好事……我叫你來,的確是有事要告知於你,是關於徐十五的。”


    聞言,岑靜昭的一顆心瞬間收緊,“徐十五?他怎麽了?”


    郡主不答反問:“我從未教養過你,也無權要求你什麽,但現在,我以母親的身份要求你取消和徐十五的婚約,你答應嗎?”


    “母親這是何意?”


    “因為他這個人魯莽無知、不通詩書……”


    郡主冥思苦想,卻也想不出更多合適的詞語去貶低徐十五,隻得強硬道:“反正他絕非良配,你和他趁早斷了!以後連提都不要再提這個人!”


    “母親是因為他上次來府上鬧了一場,讓岑家丟臉了?可他……”


    岑靜昭習慣性地認為這是母親身為皇親的傲慢和可笑的自尊,可就在她反駁的瞬間,卻突然猜到了另一種可能。


    “母親是不是聽說了什麽?”


    郡主神色僵硬,連忙否認,“聽說什麽?我隻是覺得他配不上你!你知書達理,難道就喜歡那種莽夫?”


    岑靜昭平靜地看著自己的母親,胸中的怒火卻已呈燎原之勢,幾乎就要燒穿她微微起伏的胸膛。


    即便她被徐十五在笠城的舉動傷得不輕,但也不想聽別人如此羞辱他,可她現在更在意的是母親為何會突然說出這些話,因此強壓住了反駁的話。


    魯媽媽察言觀色,見岑靜昭已然動怒,生怕母女倆再起爭執,便懇切地勸諫郡主,“郡主,事已至此,還是告訴三娘子吧!”


    岑靜昭的目光短暫地投向魯媽媽,緊接著又落到了郡主的身上,“是他出了事,對嗎?南疆到底還是出事了……”


    不需要迴答,她已經從魯媽媽的話裏猜出了結果。


    見岑靜昭眼中的怒火驟然熄滅,變成一片黯淡的虛無,郡主歎了口氣。


    “你外祖母留在宮裏的人昨夜連夜送出來的消息,說徐十五吃了敗仗,連丟三城,陛下震怒,將要問罪於他。今日你來了,便是你不來,我也是要親自去找你的。”


    岑靜昭凝眉不語,心中已在思索對策,郡主一改往日的高高在上,難得有了尋常母親的苦口婆心。


    “趁著事情還未傳開,你趕緊同他斷了關係。你名義上已經不是公府的人,公府的將來與你無關,但婚姻大事關乎一生,娘不希望你和我一樣,選錯了人便是搭上了自己的一生。”


    頃刻間,岑靜昭慣有的理智和才思突然間消失不見,就像話本裏突然武功盡失的武林高手或是法力高深的千年狐妖,隻有任人宰割的下場。


    她雙手成拳緊緊攥著,半晌,她艱澀開口,“丟的是哪三城?”


    郡主看了魯媽媽一眼,魯媽媽連忙答道:“具體不知,但聽說是早前徐將軍取下的越國六城之中的三城。”


    岑靜昭微微點頭,情況還不算太壞,本就是越國的土地,被搶迴去雖然不好聽,但總比丟失項國的領土好辯駁。


    她恍若生了鏽的腦子磕磕絆絆地思索著對策,卻終不得法。


    她猛地起身,連禮節都忘了,直言道:“母親說得有理,但事無定法,無論徐十五是不是我的夫婿,他都是一心為國的將軍,我斷不會在此刻明哲保身。”


    說罷,她提起裙擺便走,裙角飛揚之中,郡主看清了她天青色裙擺上鮮紅的斑駁,那是她掌心滲出的血跡。


    那抹鮮紅刺痛了郡主的眼睛,她卻隻能無聲歎息。


    從前她總覺得幺女無一處像她,就連長相都幾乎找不到一點相似的痕跡。可現在看來,她們分明是一種人,她們都是為了愛情可以不顧一切的傻子。


    她為了年少時的心動,被困在這吃人的公府,被吸幹了所有血肉,而她的女兒為了徐十五竟不惜與天子為敵。


    她終於從幺女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但她卻寧願這隻是錯覺。


    郡主正兀自神傷,岑靜昭將要邁出門檻的腳卻收了迴來,她轉身看向魯媽媽,沉聲問:“既然陛下要問罪,為何到現在一點消息都沒有傳出來?”


    按照岑靜昭對皇帝的了解,如果他真的動怒了,絕對不會忍耐這麽久,但已經過去將近一天的時間,宮中卻沒有半點風聲傳出來,如果不是被人刻意壓了下來,就是皇帝另有考量。


    魯媽媽心道三娘子果然是會抓重點,郡主昨夜聽聞後沒有問起,她便沒有說,隻怕郡主會更加憂慮,從而影響將將恢複的身體,但三娘子卻很快反應過來了其中的不尋常。


    她弓下身子,聲音不自覺多了幾分恭敬。


    “聽說是皇後殿下穩住了陛下,但具體情況如何便不得而知了,大長公主殿下曾叮囑我們,隻自保、不窺探,因此後宮裏的事我們實在知之甚少。”


    岑靜昭頷首,若是楚姐姐出麵那便說得通了,她在慶幸楚姐姐出手相助的同時,眉頭卻皺得更緊了。


    自從楚窈思當上皇後,岑靜昭便刻意疏遠了這個曾經的摯友,並非因為她不信任楚窈思,反而是因為她太了解楚窈思。


    因為先帝的布局,岑靜昭和皇帝形成了對立,而在先帝的布局中,徐十五是岑靜昭陣營裏最重要的棋子,可楚窈思這個皇後卻偏偏是徐十五的堂姐。


    或許是因為自幼失怙,楚窈思最看重親情,就連徐十五這個便宜堂弟都疼愛有加。


    岑靜昭不願她摻合進前朝之事,就是擔心她陷入這樣兩難的境地,可最後還是無法避免一切發生。


    她站在院中,抬頭看著暗沉下去的天色,突然後知後覺,或許先帝的棋局到這一刻才真正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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