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第三日,瑞國公府嫡長女岑靜時便病倒了,因為她身份尊貴,全軍便都隻能跟著暫時滯留。


    好在隨行醫師診治過後,隻說是因為旅途勞頓,身體吃不消。


    沈璞聽過之後並未覺得不妥,岑靜昭一意孤行,讓軍隊日夜兼程,每日隻休息兩到三個時辰,別說是岑靜時受不了,就連他都覺得疲憊極了。


    他索性跟岑靜昭說:“岑大人,不如我們在此地暫住一日,也好休整休整,否則這麽奔勞下去,怕是大家都吃不消。”


    岑靜昭的目光從軍醫身上落到沈璞的臉上,天色漸暗,士兵們已經開始安營紮寨了。


    她提高了聲音,“沈世子莫要說笑!我大項的將士受的是最嚴酷的訓練,步兵可日行百裏,騎兵更是能一日奔襲千裏,世子未免太小瞧我大項的好兒郎了。”


    沈璞一時無言,聽到這話的將士卻都不禁挺起了胸膛,心中暗暗讚歎這位傳奇一般的女官。


    從一開始,大多數將士便都不服氣沈璞,軍中是最講究資曆的地方,因為所有的軍銜和榮耀都是一場場戰爭積累下來的。


    沈璞未曾在軍中供職,卻能統領四萬軍士,雖然隻是暫時為之,大家心中也都不服氣。隻是礙於他的身份,所有人都憋在心裏。


    如今岑靜昭直言不諱,諷刺他不懂軍中的景況,可以說是為大家出了一口氣。


    沈璞也反應過來岑靜昭是在當眾落他的麵子,瓦解他在軍中的威信,心中更加堅定了自己要做的事,但麵上還是笑著。


    “岑大人說得對,那你以為該如何?”


    岑靜昭早就等他這句話,從善如流道:“今日先在此處歇息,明日繼續行軍,長姐身子不適,便留在驛館裏,留一隊人馬陪護,慢慢南下。沈世子以為如何?”


    岑靜昭明顯是有備而來,沈璞隻得點頭答應,在眾人的竊竊私語中快步離開了,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覺得所有人都在議論他不如一個女子。


    他一定要給她好看!等她不得不嫁給他,他要把所有在她身上失去的麵子都找迴來!


    聞著驛館裏時不時隨風飄來的飯菜香,他突然靈光一閃,立刻叫來隨侍吩咐了幾句話,然後心情大好,迴了自己的居所。


    驛丞是個機靈人,知道這次來的人都是一輩子也未必能見上一迴的貴人,因此發動了驛館裏的所有人來招待。


    為了讓貴人們休息得舒適一些,他騰出了三間獨立的院子,岑靜昭姐妹和沈璞分別住一間。


    岑靜昭應付完沈璞,先去了岑靜時的院子。


    見岑靜時還躺在床上,她心裏不免有些擔憂,“姐姐這是真的不舒服了?”


    岑靜時立刻掀開被子坐起身,看起來精神得很,“裝的,不過這幾日確實是累了,躺下歇歇。”


    岑靜昭忍不住打趣,“姐姐扮得還挺像,我都差點相信了。”


    “那有什麽?小時候不願意讀書了,就裝病在房——”


    岑靜時戛然而止,臉上得意的神色還來不及收起,便想到了她的童年和岑靜昭的童年簡直是天壤之別,突然提及,恐怕會傷了岑靜昭的心。


    “咳!沒什麽,不耽誤你的事就好。”岑靜時靠在引枕上,假裝不在意道:“你這幾天也累壞了,早些去休息吧!明日我不陪你走了,你路上一定要小心。”


    “好,姐姐無事便好。除了軍中有人會留下來陪護姐姐,我也會留人在暗中陪著你,都是得用之人,姐姐盡可以放心。”


    囑咐完岑靜時,岑靜昭這才迴了自己院中。


    初喜已經將廚房送來的晚膳擺在了桌上。


    岑靜昭坐下卻沒動筷子,初喜問:“可是飯菜不合胃口?奴婢再去廚房吩咐人重新做些?”


    岑靜昭搖頭,手指彎曲,虛虛地做了個喝水的動作。初喜無奈笑了起來,從一旁的邊櫃上拿過來一個不起眼的竹筒。


    岑靜昭打開竹筒,“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光了,酒香頓時飄散在房間裏,岑靜昭這副樣子簡直就像是三五天都沒有喝水的人。


    初喜的笑容僵住了,轉而開始心疼起來,隻是酒癮就已經這樣難捱了,不知道娘子當初戒掉阿芙蓉的時候經曆了怎樣的掙紮和苦難。


    初喜有些擔憂,“娘子,還是控製些吧!酒終究傷身,少喝為妙。”


    一方麵礙於身份,另一方麵,岑靜昭也不希望被人發現自己的弱點,無論是曾經的阿芙蓉癮,還是現在的酒癮,除了身邊親近的幾人,沒有其他人知道。


    為了解決路上的酒癮,她特意讓初喜將酒都裝進竹筒裏偽裝成水。而且,為了防止周圍人聞到酒氣,從不喜歡濃香的她,還特意掛上了氣味濃重的香包,以此來壓住酒氣。


    岑靜昭擦了擦嘴,終於滿足了。因為要配合長姐演戲,她這一日都沒有喝酒,實在是心癢難耐。


    其實像初喜說的,酒不是好東西,她應該戒掉的,而且她也可以戒掉,可是她卻不想戒掉。


    她這一生沒有真正喜歡過什麽東西,沒對什麽東西成癮,她想試著不再循規蹈矩,隨心所欲一些。


    見初喜不高興了,岑靜昭把竹筒還給她,哄道:“好啦好啦!今日就這些,保證不喝了。快坐下來一起用膳吧!”


    這邊兩人剛坐下,那邊沈璞的下人便不請自來了。


    他對著岑靜昭行禮,“世子請縣主一道用膳小敘,說是有行軍上的事情要和縣主商討。”


    他說得豪言壯語,沈未堅卻直覺此次南下不會太平。


    須臾,他下了決心,“明早我便進宮,求皇帝準你提早啟程。你不能和齊善縣主一起走,她太危險了!”


    沈璞連忙勸道:“父親!兒子好不容易有此機會,您就放心吧!女子最重名節,兒子會讓她這輩子隻能嫁給我!”


    ———


    天朗氣清,旌旗飄揚,仕焦南城門大開,百姓夾道歡送馳援南疆的將士。


    隊伍浩浩湯湯,不隻有援軍,還有戶部撥發的軍備物資。


    軍隊南行,逐漸遠離仕焦,官道兩旁終於看不到百姓,行進的速度這才快起來。


    岑靜昭和岑靜時共乘一輛馬車,跟在隊伍前中部,與隊伍前麵的沈璞保持著一定距離。


    岑靜時透過窗子向外看,良久過後,她放下簾子輕聲歎息,“外麵好像還是三年前的樣子,這三年就像做夢一樣……”


    岑靜昭跟著陷入迴憶,不禁點頭,“是啊!就像是一場夢。雖然有所失去,但總歸得到得多一些,應該勉強算是一場美夢。”


    聞言,岑靜時忍俊不禁,“沒想到堂堂齊善縣主、學宮祭酒,也能說出這麽孩子氣的話,被人聽去了,怕是會笑掉大牙。”


    笑著笑著,她卻再也笑不出來了,岑靜昭明明才十六歲,原本就應該是嬉笑怒罵、肆意放蕩的年紀,但她卻從未有一日真正痛快地活過。


    岑靜昭也掀開簾子,看著外麵步伐整齊、銀甲光亮的士兵,突然說:“姐姐,要不要重新走一遍三年前的路?”


    岑靜時一愣,“什麽路?我們現在走得不就是之前的官道嗎?”


    “不,我是想讓姐姐找借口留在驛館,我獨自上路。”


    岑靜昭的聲音平靜,仿佛隻是在討論天氣,岑靜時卻登時嚇出了一身冷汗。


    “你是什麽意思?是不是要做什麽危險的事?”


    岑靜昭點頭,低聲道:“是。我要做的事有風險,不想把姐姐牽扯進來。姐姐在驛館待上幾日,事成之後,我會派人接你。”


    岑靜時握緊了雙手,麵色憂慮,“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要做什麽?”


    “姐姐還是不知道為好,總之一切都和姐姐無關。”


    見岑靜昭神色堅定,岑靜時知道她已經打定主意,便隻得讚同地點了點頭,但還忍不住囑咐:“我不問,你總有你的道理,但你自己要小心,別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岑靜時緊張不安,岑靜昭正想勸慰兩句,卻聽車門被敲響,緊接著孫不思的聲音傳來。


    “娘子,四公子命人送來的信。”


    岑靜昭對著初喜頷首,初喜立刻打開車門,將信交給娘子。


    岑靜昭拆開信一幕時刻,隻是一瞬的工夫,她便明白了岑文平為何急著送信了。


    “四公子?文平嗎?”岑靜時一臉疑問,“他怎麽突然來送信了?”


    岑靜昭沉默不語,岑靜時是個急脾氣,索性自己把信搶過來自己看,但她卻看得一頭霧水。


    “物資數量不對?什麽物資?難道……”


    岑靜時的話戛然而止,隻見岑靜昭右手食指抵在唇邊,做了個“噓”的手勢,馬車裏頓時陷入可怕的寧靜。


    岑文平因平定西疆格國舊部有功,被調迴仕焦任戶部度支司郎中,雖然隻是五品官身,但卻是戶部最直接接觸賦稅和物資狀況的人。


    他做事仔細,前日夜裏風大,他正好當值,便又輕點了一遍要送去南疆的物資。隻是點到最後,竟是差得對不上號了!


    物資調配有嚴格的流程,絕不是某一個人能夠做到的,他人微言輕,不敢擅自挑明此事,但事關南疆將士,他又無法視而不見。


    想來想去,滿朝上下隻有剛被冊封為學宮祭酒的岑靜昭能查明這件事了。


    岑靜昭默默將信收好,看來此番南下,想渾水摸魚的不止她一個。


    一番折騰過後,日頭已經西沉,馬車緩緩停下,孫不思再次敲響車門,但這一次他卻沒有直接推開門,而是在外麵朗聲道:“娘子,沈將軍有請。”


    岑靜昭沒有打開車門,而是掀開車簾探出半個頭,沈璞正騎馬停在她的車前。


    一見到她,他便拱手道:“唐突娘子了,隻是即將入夜,前方不遠處有驛館,我們今日便在那裏休息,可好?”


    他的話似是而非,很容易讓人產生聯想,周圍的士兵都竊竊私語,顯然主帥立身不正,根本無法約束手下的人,這樣的隊伍怎麽可能幫得上徐十五?


    沈璞笑看著岑靜昭,沒有發現她在馬車裏扣著座椅的手已經因用力過猛而一片慘白。


    岑靜昭壓下想要馬上將人弄死的念頭,用大家都能夠聽到的音量朗聲道:“歇什麽歇?既是援軍,自當日夜兼程,南疆若是出了亂子,諸位都免不了責罰。”


    士兵們不敢再笑,立即整頓好自己,隻聽岑靜昭又說:“另外,公務期間請稱唿我為岑大人。”


    岑靜昭不僅是三品官,更是縣主,身份自是尊貴。而仔細算起來,沈璞雖然如今手握重兵,但因為他是臨時加官,不算正經的官職,隻是眾人給他麵子,喚他一聲“沈將軍”。


    實際上,以權勢劃分,沈璞要以岑靜昭為尊,岑靜昭指出這一點,就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此行真正的主事是誰。


    ———


    岑靜昭在被加官為學宮祭酒的第三日便啟程去了南疆,眾人還來得及做出反應,她已經不見了。


    就好像一支煙花剛剛炸開,卻馬上跌入水中,隻能看見絲絲漣漪,讓人覺得不痛快,卻又無從發泄。瑞國公府的錢老夫人就是這一類人。


    堂屋裏,老夫人看著岑肆氣不打一處來。


    “連女兒都管不住!你還能幹什麽?現在她搖身一變,有了三品官身,比咱們家任何人的官職都高,可她不迴岑家,於你們又有何益?”


    岑肆默默聽著,不反駁也不附和,明顯是沒有把這些話放在心上。


    老夫人愈發氣憤,“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必須說服她迴到岑家,如此方才對得起岑家的列祖列宗。”


    “夠了!”岑肆終於忍無可忍,“母親,就這樣吧!昭姐兒願意獨自生活,便由著她去吧!當初是我們急吼吼地將她驅逐出族譜,如今又有何顏麵讓她迴來?”


    “哼!你現在是在怪我咯?你若是有個兒子,我何必如此替你籌謀?”老夫人一針見血,“這些年虧待她的是你,現在你良心發現了?想做好父親了?未免太晚了。”


    “是兒子不如父親,他看得長遠,如果一切都按照父親生前的吩咐去做,瑞國公府也不至於是今日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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