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行到瑞國公府,府中家丁早已在外清路等候。


    馬車裏,岑靜時看著岑靜昭,“你當真不迴岑家了?”


    岑靜昭沉默不語,岑靜時早知她是這個脾氣,也不多勸,但想想還是忍不住多說幾句。


    “就算你不迴岑家,也去外祖母的宅子裏住,為何一定要自己跑到城外的別院?你一個女子獨身在外,總是不安全。”


    “長姐放心,初喜已經安排好了,家丁、護院都很得用,不會有事的。”


    見岑靜昭堅持,岑靜時不再多言,徑自下了馬車。


    辰錦郡主身邊的魯媽媽親自來迎,卻隻見岑靜時一個人走了出來,臉色頓時有些失落。


    她聽說兩位娘子同乘一輛馬車的時候,還寬慰郡主,說三娘子是相通了,肯迴家了,卻沒想到岑靜時一下馬車,那馬車便走了。


    岑靜時看出魯媽媽心裏難過,便勸慰道:“靜昭要進宮謝恩,她還在養身體,府中人多眼雜,不理修養,我讓她去城外的別院住了,那裏有溫泉,叢太醫說利用康複。媽媽明日派人送些東西過去,之後便不要打擾她了。”


    岑靜時的聲音沉穩有力,自帶上位者的氣勢,周圍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有了她的這番話,長輩們至少不敢在明麵上為難岑靜昭。若與一個病人為難,岑家人最看重的臉麵何在?


    她沒有岑靜昭聰明,能做的也隻有撐起架勢唬人罷了。


    岑靜時先迴到佑南院,沒換衣裳就先急著去了正院。


    郡主在得知當年小產的真相後,便大病了一場,岑靜時本想留在府中照看母親,但郡主卻讓她陪外祖母迴濟州,代她盡孝。


    岑靜時明白,郡主此舉不僅是為了盡孝,更是為了讓她離開岑家。


    郡主和岑家雖然格格不入,但說到底,他們都是把顏麵看得比命還重要的人,郡主不可能和離,隻能讓自己的女兒離岑家遠一點。


    而她之所以沒有考慮岑靜昭,是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幺女心中有成算,不需要她的籌謀。就因為這個理由,她的幺女永遠都被她刻意忽略。


    直到岑靜昭受困越國,傳出了通敵叛國的消息,她才發現,原來這世上沒有算無遺策,就算岑靜昭再聰慧,也總有力有不逮之時,而她卻從未庇護過自己的女兒。


    她帶著自己維係了一生卻仍舊像個笑話一樣的尊嚴,找到岑肆,生平第一次跪地請求岑肆不要放棄岑靜昭,隻可惜,岑肆依舊快刀斬亂麻地將岑靜昭的名字從岑家抹去。


    從那之後,她多年積鬱的頑疾再也無法控製,魯媽媽沒有辦法,才寫信給岑靜時,希望她做決斷。


    隻是這件事岑靜時始終沒有合適的機會同岑靜昭講,每一次提起岑家、提起父母,岑靜昭都淡漠得像是局外人,讓她不知該如何開口。


    方才在馬車裏,她本想請岑靜昭迴來看看,但看著妹妹的一臉病容,她還是忍住了。


    且不說她尚在病中,讓母親看到也隻會徒增傷心。而且,這段日子她親眼看著岑靜昭如何被病痛折磨,如果換做是自己,她想自己也一定不會原諒岑家,更不會再迴這個家。


    到了郡主房門前,魯媽媽溫聲道:“大娘子,您先陪郡主說說話。奴婢去把郡主的藥端來。”


    岑靜時點點頭,自己推門走了進去。


    芝蘭院裏,老夫人麵沉入水地坐在正堂的圈椅上。


    二夫人袁氏笑著討好道:“母親,大娘子一路舟車勞頓想必是累了,遲些再來拜見您,也是可以理解的。大娘子在濟州一定累壞了,不僅要照顧大長公主,聽說還弄了個什麽濟安堂,專門收些流浪的小乞丐什麽的,可真是有善心啊!”


    袁氏笑裏藏刀,句句都插在老夫人的心上。


    岑靜時放著家中的祖母不來侍奉,千裏迢迢跑到濟州去伺候外祖母,不就是看中了大長公主手中的權勢嘛!


    而且,老夫人最重尊卑,向來厭煩和百姓打交道。就算是岑家每年都會施粥贈衣,她也從來不會親自出麵,而她也是這麽教育子女的。


    但岑靜時身為瑞國公府的嫡長女,卻公然忤逆她的教誨,根本沒有把她這個祖母放在眼裏!


    現在倒好,迴家了不先拜見長輩,反而躲在自己院中,不知在耍什麽心機!


    老夫人心中火氣正盛,小廝的報信更是讓她拍案而起。


    小廝說,岑靜昭不僅沒有迴府,而且已經讓隨行的下人將她帶迴來的東西都直接拉到了她城西的別院。


    說是去養病,實際上根本沒有打算迴來。


    老夫人狠狠拍了身側的案幾,上麵的茶盞也受牽連掉在地上粉身碎骨,“哼!這尊佛我岑家是請不起了!我們走著瞧!”


    薛媽媽上前扶住老夫人,離開了正堂。袁氏見沒有好戲看,也悻悻地離開了。正堂裏的人陸續散去,岑靜如落在最後。


    岑靜昭城西的別院她有印象,是三叔父送給岑靜昭十歲的生辰禮。


    三叔父沒有官身,拿不到太好的位置,那間別院不大,且在相對荒涼的城西,唯有一點好處,便是臨近溫泉,在家中便可享用溫泉水。


    岑靜如對這間別院記憶深刻,因為她當時眼紅了好久,岑靜昭十歲便有了自己的私宅,可她卻隻能和姨娘縮在小小的桂怡院裏。


    岑靜如一路心事重重,快迴到桂怡院的時候,她突然吩咐身邊的丫鬟典眉:“去給我備輛馬車,我要出門。”


    典眉不明所以,“娘子要去哪裏?”


    “我要去找……”岑靜如突然住了口,頓了頓才道:“我的嫁衣還缺幾種絲線,我要親自去鋪子裏挑一挑。”


    這段時日岑靜如的確是整日窩在房中繡嫁衣,因此典眉不疑有他,立刻去辦事。


    其實項國沒有新嫁娘必須自己繡嫁衣的規矩,尤其是嬌慣的世家女,更不可能費心親自繡嫁衣。一般都是繡娘先將華貴的嫁衣繡得七七八八,新嫁娘再象征性地繡上幾針,寓意吉祥。


    不過瑞國公府,尤其是桂怡院裏的人,幾乎都知道岑靜如對沈世子的心意,因此她說出這個理由,人們隻會當她是情深意重。


    坐上離開瑞國公府的馬車,岑靜如長長唿出一口氣,現在就連最親近的人,她都不敢相信了。


    她的心中無限悲涼,自從姨娘慘死,她就再也沒有可信之人了,而姨娘是因她而死。


    馬車到了繡坊,岑靜如帶著厚厚的黑紗幕籬下車,給了車夫幾兩碎銀。


    “我或許要挑上許久,你先去吃碗茶,不用在外邊曬日頭。”


    車夫接過銀子,千恩萬謝地離開了,岑靜如卻沒有走進繡坊,而是徑自走上一條向西的小路。


    ———


    “臣女得蒙陛下抬愛,受封縣主,卻因殘軀拖累,未能及時謝恩,請陛下責罰。”


    隆和殿中,岑靜昭跪在洛啟麵前,一言一行都給足了他作為皇帝的顏麵,但洛啟的心裏卻並不暢快。


    當他第一眼看到岑靜昭的時候,他甚至暗罵自己多疑,竟會疑心表妹,明明她是為國做了好事,而且看她幾乎瘦成了紙片,這明顯是無法偽裝的。


    雖然他並沒有詳細了解岑靜昭越國一行之中到底經曆了什麽,可隻看她如今的樣子,便知道她遭了大罪。


    “表妹快起來!”洛啟急著讓內官把岑靜昭富起來,又吩咐道:“看座。”


    內官有眼色地搬來了一把有靠背的燈掛椅,而沒有選擇坐著不舒適的圓墩矮凳。岑靜昭弓身行禮後才緩緩坐下。


    因著對岑靜昭習慣性的關切,以及心中隱約的愧疚,洛啟的語氣和緩得像是從前的翊王,就連身邊貼身伺候的趙友都忍不住咋舌。


    這岑娘子還真是陛下的劫啊!


    然而,即便岑靜昭感受到了洛啟久違的善意,卻仍舊客套疏離,始終都是洛啟作為皇帝問什麽,她作為臣民就答什麽。


    洛啟將岑靜昭的抗拒看在眼裏,卻沒有辦法令她釋懷,畢竟他仍舊有所保留。


    即便岑靜昭以如今的樣貌來到他麵前示弱,他也不會自大地以為已經勝過了她。如今他們隻能算是休戰,雙方各自迴營休養生息、整理裝備,待到時機成熟時再來一戰。


    最後,洛啟溫聲道:“知你身子虛弱,就不多留你了。你去看看皇後,她久不見你,想你想得緊。”


    岑靜昭起身行禮,“是,臣女告退。”


    ———


    因為從前皇後的宮殿儀霞宮被先帝封了,洛啟為楚窈思選了後宮裏僅次於儀霞宮的毓佳宮作為皇後的居所。


    這裏甚至比儀霞宮更便利,距離皇帝的隆和殿和修知閣都更近。


    岑靜昭本以為這是皇帝的偏愛,但和領路的內官攀談一陣,她才發現,原來皇帝登基這半年來,幾乎從未踏足過毓佳宮,即便偶爾去了,也都被皇後以各種理由攆出來。


    到了毓佳宮,岑靜昭剛要跪下,皇後便將她拽了起來,一把將人抱在懷裏。


    “你這個人!真是太大膽了!”


    楚窈思幾乎是咬牙切齒發出了聲音,著實把岑靜昭嚇了一跳。


    她湊到楚窈思身邊,低聲耳語,“楚姐姐放心,我一點事都沒有!”


    聽到久違了的稱唿,楚窈思登時便紅了雙眼,她拉著岑靜昭的手,把人拉到自己的寢殿,並不許任何人進來,耽誤她們講悄悄話。


    “楚姐姐,你過得如何?”


    一到內室,岑靜昭便急切地詢問。


    楚窈思拉著她坐在榻上,“我沒事,你呢?身體可恢複了?”


    “已經大好了,隻是瘦了些,所以看起來有些瘮人。”岑靜昭笑著寬慰楚窈思,又輕聲歎了口氣,“楚姐姐,你才應該關心一下自己的身子,你也消瘦不少。”


    “我沒事,你別瞎猜!倒是你們,在南疆危險重重,我每次都聽得心驚膽戰。而我不僅不能為你們做些什麽,反而還要堂弟為了避嫌,而事事隱瞞我。”


    徐十五仍舊月月如期而至的家信,在楚窈思加封皇後之後便再也沒有了,後宮不得幹政,先帝選擇楚窈思做皇後的本意,也是看中了楚家無人。


    隻是世事變遷,誰也沒有想到徐十五一個楚氏義子竟肩負起了複興丹毅侯府的重任。


    而楚窈思的身份也因此變得尷尬,原本孤零零的皇後卻有了這樣強勢的外族,前朝和後宮的平衡,如果丹毅侯府不能自行平衡,皇帝和朝臣都會忍不住出手。


    所以,徐十五率先斷了和楚窈思的聯係,雖然仍舊偶爾有家信傳到丹毅侯府,但這半年裏加起來也沒有寫足百字。


    從理智上講,楚窈思很感激徐十五的進退有度,但到底是她看著長大的弟弟,心中的難過宗室避免不了的。


    聽楚窈思提到徐十五,岑靜昭立刻本能地防備起來,不是她不信任楚窈思,而是她們的身份不同,她必須防守得無懈可擊,才不會將徐十五置於危險之中。


    他在戰場上本就已是九死一生,她不能讓他在朝堂上也落入陷阱。


    “徐將軍文韜武略,他坐鎮南疆猶如鎮山石柱,南疆百姓無不感念朝政清明,有明君有忠臣,他們的日子才能好過。”


    岑靜昭一句話說得滴水不漏,楚窈思的心裏卻仿佛被針刺般透著細細密密的疼痛。


    她的岑妹妹終究還是和她走遠了,和她的堂弟一樣,隻要涉及到朝政,他們便都這樣冠冕堂皇地搪塞她,而她卻不能苛責他們。


    人心幽微,連她自己都無法保證,自己這一生都不會做出傷害他們的事,又憑什麽要求他們完全信任自己呢?


    都說皇帝是孤家寡人,她這個皇後又何嚐不是呢?


    ———


    離開毓佳宮時,楚窈思派了兩個宮女隨岑靜昭出宮,她們都拿著厚厚的賞賜,如此大張旗鼓地親自送封賞,是為了給岑靜昭做臉麵。


    岑靜昭被逐出岑家的時候,她不方便出麵幹涉,現在她擺出自己的姿態,就是告訴所有人,岑靜昭就算沒有母族,也不是柔弱可欺的孤女,誰也別想欺負她。


    臨近宮門,一名內官匆匆而來,岑靜昭定睛一看,正是在濟州為嶽耀祖傳信的那位。


    而那人正迎麵向她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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