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靜昭原本還想著要如何提起莫嫂子,沒想到岑靜時卻先說了出來。


    岑靜昭怔了一瞬,隨即無可奈何地笑笑,幹脆利落、直來直去,這才是岑靜時最真實的樣子。


    “長姐既然知曉莫嫂子,想必一定知道她和羅蓋貧賤夫妻、伉儷情深了。”


    岑靜時難掩眼中的落寞,但為了維持自己在妹妹麵前的驕傲,隻得轉過頭不再看岑靜昭。


    沉默片刻,她悶聲道:“我知道,從前我也見過莫嫂子,羅大哥不方便來府上,基本上都是莫嫂子來探望我。知道她為國慘死,我心裏也很難過……”


    想到莫氏,岑靜時擰緊了手中的帕子,當初她聽說莫氏之死,為此茶飯不思了好幾日。


    “那你和羅蓋又是怎麽迴事?莫嫂子去世不過半年,羅蓋這就耐不住寂寞了?”


    岑靜昭越說火氣越盛,若羅蓋真是這種人,那她當初還不如讓徐十五直接抹了這負心漢的脖子!


    更讓她生氣的是自己的長姐,明明已經吃過一迴姻緣之苦了,竟還是這般有眼無珠!


    岑靜時一聽便急了,“你說什麽呢?羅大哥不是這種人!他始終謙和守禮,是我……”


    聞言,岑靜昭不禁張大了眼睛。


    在她看來,岑靜時高傲嬌貴,如果和羅蓋這樣的人有什麽,也一定是羅蓋主動,可是看她這副羞怯的模樣,岑靜昭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她稍一迴想今日羅蓋的舉止,除了對小凡越熱絡親近一些,的確沒有什麽逾矩之處。


    見岑靜昭皺著眉頭不說話,岑靜時心裏愈發焦急,生怕她誤會。


    “是我心悅他,他並沒有迴應我……”


    聽岑靜時這麽說,岑靜昭更生氣了,“什麽意思?他竟看不上你?他還想要仙女不成?”


    岑靜昭既擔心羅蓋和長姐有什麽不清不楚,又氣憤羅蓋嫌棄長姐。一向洞察人心的她卻不知道自己到底希不希望這兩個人走到一起。


    “你說什麽呢!”岑靜時一陣臉紅,不知道是急的還是羞的,“我還沒有同羅大哥表明心跡,不過我猜他是知曉的……”


    “可是,莫嫂子呢?她和羅蓋之間的感情你想過嗎?能接受嗎?你能忍受感情裏還參雜著另一個人嗎?”


    “我能!”


    岑靜昭看著岑靜時,簡直快要認不出眼前的人了。驕傲如岑靜時,居然會做出這種妥協,今日之前,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敢想的。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我也知道莫嫂子是個好人,如果她還活著,我會真心祝福她和羅大哥百年好合,早早掐斷自己的妄念。可是斯人已逝,難道活著的人也要一輩子不得安生嗎?莫嫂子為國捐軀,不光羅大哥記著她,我也會一直記得她。可是人總是要繼續生活的啊!”


    岑靜昭被說得啞口無言,不禁想到了先帝,先帝為情所困一生,以致英年早逝,可那樣的深情厚意,真的是元懿皇後想要的嗎?


    想到這些,規勸的話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了。


    “既然長姐已經做了決定,我便不多說什麽了,相信長姐自有決斷。”


    岑靜時看著岑靜昭,眼眸閃動的微光。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從前我沒有機會選,這一次我一定會慎重做出選擇的。”


    岑靜昭點頭,於感情一事,她實在是沒有什麽資格去教育別人。


    岑靜時起身準備離開,突然停住了腳步看向岑靜昭。


    “對了,還有一事要同你說。父親寫信說岑靜如中秋後出嫁,讓我盡快迴去,你要一同迴去嗎?”


    “岑靜如?成婚?”岑靜昭難以置信,聲音一時沒有控製住,“是沈家嗎?岑靜如才十三歲!還沒及笄呢!沈家就這麽急不可耐?”


    岑靜時被嚇了一跳,“我還以為你不在意岑家這些事呢!你要和我一同迴去嗎?”


    岑靜昭想了想,“這件事恐怕沒有這麽簡單,我之後再給長姐答複,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見她心中有數了,岑靜時點了點頭,放心離開了。


    隻是岑靜昭卻沒有她想象中的輕鬆,一個人在窗邊坐到了天黑。


    沈家明明在此事上被岑家擺了一道,卻還是堅持迎岑靜如進門,到底是為了什麽?而且岑靜如還這麽小,沈家為何不再等等?


    究竟是岑靜如身上有沈家需要的東西,還是沈家另有所圖?


    看來,她必須要迴仕焦了。


    ———


    卓遠侯府裏,侯爺的書房門窗緊閉,院子裏裏外外共有三層把守,連蒼蠅都難以聽清裏麵的人在講什麽,據說是因為侯爺喜靜,最怕人打擾。


    小廝們樂得清閑,紛紛躲起了懶。


    “侯爺,陛下聽說侯府喜事將近,特命小人送上賀禮。”


    說著,這人取出一個木盒,在沈未堅麵前打開,裏麵正是黃芪,準確地說,是偷偷運到越國的那批黃芪。


    沈未堅麵色一滯,緊接著便笑起來,“多謝陛下,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近來不知哪來了一夥殺手,在越國殺了赫連氏許多人,陛下因此震怒,希望侯爺在項國排查一番,找出兇手。”


    一旁坐著的沈璞剛想說些什麽,沈未堅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他便繼續一言不發地坐著。


    “請陛下放心,我會盡快摸清楚對方的底細,為陛下分憂。”


    對方滿意地點了點頭,悄然離開了侯府。


    書房裏隻剩下沈未堅父子二人,沈璞難掩氣憤,指著桌上的黃芪怒道:“父親,越帝這是什麽意思?威脅嗎?”


    沈未堅目光沉沉,“赫連家如今麻煩纏身,看來是慌了。”


    “那父親要為他們尋找殺手嗎?”


    沈未堅冷冷一笑,“找什麽殺手?除了大長公主,項國還有誰有這樣的能力?”


    沈璞恍然大悟,“那我們該怎麽辦?”


    沈未堅:“放任他們去鬥,我們不要參與。”


    沈璞:“那越帝那邊該如何交代?”


    “隨意搪塞過去便是,如果越帝催得急,便隨意指認幾個政敵,讓越人去對付他們。”


    沈未堅冷笑,“我沈家隻求財,不賣命。肅嘉大長公主何等人物?真的和她對上,無異於以卵擊石。從前隻知她心機深沉,沒想到她竟然還有私兵。”


    想著想著,他不禁竄上一股寒意,當初大長公主迴宮,他阿姐沈太妃還想著彈壓人家,如今看來,人家根本沒有把沈太妃當成對手。


    隻可惜,沈璞沒能娶到岑靜昭,否則大長公主還何須忌憚?


    “你的婚儀可都準備好了?”想到岑家李代桃僵,沈未堅便恨不得現在就吞掉瑞國公府。


    沈璞不以為意,“下人準備著呢!應當都備好了。總歸隻是走個過場,父親不必太過在意。重要的是婚後之事。”


    沈未堅滿意地點頭。


    “嗯,你心中有數就行。早點把岑家女娶迴來,這門姻親就能讓你正大光明地插足瑞國公府,趁著岑肆還未過繼子嗣,你還有機會分一杯羹,否則若是等到瑞國公府有了世子,你行事便困難了。”


    “不過,岑肆似乎對我們的事有所察覺。”沈璞沉下麵色,“聽岑家二房的眼線說,岑肆曾明令禁止二房私下裏行商。”


    沈未堅:“那二房怎麽說?可聽了他的話?”


    沈璞嗤笑,“怎麽可能?岑家二房有個驕奢淫逸的兒子,他娘正急著四處替他堵窟窿呢!不過我們在酒館、賭坊這些地方都有自己人,岑文濟已經在我們的掌控之中了。”


    沈未堅也露出笑意,意有所指道:“做得好!岑家這門姻親,結得真是不錯!”


    ———


    雖然先帝剛剛故去,不能有絲竹雅樂,但卻未禁宴席。於是,盛夏時節,各家依舊爭相舉辦花宴,隻為了給家中晚輩尋姻緣。


    而常府裏卻是另一番景象。


    常枝在桌案前習字,她最近剛得了一副嵇康的字,正臨摹得起勁兒。


    她太過專注,根本沒有注意到房中另一個人的臉色已然鐵青。


    她的母親郝氏已經在這裏枯坐了半個時辰,終於忍不住了。


    “啪——”


    郝氏一拍桌子,肅容道:“別寫了!快把你這一身墨的衣裳換下來!隨我去汪大人家赴宴!”


    常枝手上不停,依舊筆走龍蛇地寫著,冷冰冰問:“汪大人?禦史大夫汪憲?”


    “不錯,今日他家舉辦花宴,據說請了不少人,你該去看看。”


    “不去。”常枝放下筆,這才正視自己的母親,“他是小人,我不去他家!”


    “你說什麽渾話呢?當心被有心人聽到!”郝氏立刻製止女兒,斥責道:“你不去就不去,何故罵人?這是世家女該有的樣子嗎?”


    常枝不以為意,“我說錯了嗎?他無故彈劾汙蔑岑先生,就是小人!”


    一聽女兒提到那個有人毀有人譽的岑靜昭,郝氏徹底冷了臉色。


    “休要再提什麽岑先生!她早就不是你的先生了!你和她也沒學到什麽,倒是愈發有主意了!”


    “有主意難道不是好事嗎?難道要向傀儡一樣活著,才是我的宿命嗎?”常枝看著郝氏,絲毫不怯,反倒讓郝氏的氣勢弱了下來,“母親,您願意這樣活著嗎?”


    不等郝氏從震驚之中迴神,常枝繼續道:“母親也是書香門第,聽外祖父說您少時手不釋卷,可如今料理家事,您有多久沒有翻過書了?”


    郝氏愣住,這個問題不需要思考,答案是自從成婚後,她便再也沒有時間讀書了。她要照顧丈夫、伺候公婆、料理家事、照看子女,即便偶有空閑,也沒有心思翻開書本了。


    沉默片刻,她找到了最普遍也最合適的理由,“女子本就是如此。”


    “不,岑先生說過,這不是女子必須要做的事走的路,我們明明可以自己選擇。”


    說到岑靜昭,常枝的眼裏亮晶晶的,“女兒不求能像岑先生那樣為國效力,隻求一生無愧於心。”


    母女倆相對而坐,半晌無言,終是郝氏落了下風。


    “罷了!我說不過你,你不願去汪家便不去罷!隻是你如今已經十七了,早該成親了,可你一個都看不上。娘不逼你,但你該多出去認識些人。”


    常枝想到什麽,突然一陣臉紅,“女兒省的了……”


    郝氏立刻察覺到了什麽,但她不動聲色,轉移了話題,“說到你的岑先生,聽說她快從南疆迴來了。”


    “真的?”常枝立刻興奮地站了起來,“不知何時迴來?”


    郝氏皺起眉,“你看你,一點淑女的樣子都沒有了!我隻是聽你父親提了一嘴,好像是剛養好病,迴來謝恩的。”


    說到此處,郝氏又謹慎地叮囑道:“她被封了縣主,以後你不可再稱唿她為先生了。”


    常枝乖巧點頭,“女兒明白!”


    離開常枝的書房,郝氏立刻派人將女兒院子裏伺候的人依次詢問了一遍。知女莫若母,常枝今日的表現很明顯已經心有所屬了。


    然而,她問了一圈,最後也沒有問出一點有用的信息,隻知道女兒突然喜歡起了菊花。


    她想了想,又多派了兩個得用的婢女過去。


    她隻怕女兒和岑靜昭一樣不守禮教,岑靜昭可以無視流言蜚語,因為她的能力和身份,讓人不敢多言,可她的女兒隻是普通人,哪有能力去抵擋這些傷害?


    ———


    盛夏將盡,齊善縣主岑靜昭和瑞國公府嫡長女岑靜時一同迴到仕焦。


    迴城那日,百姓夾道歡迎齊善縣主,不僅因為她為國受累一事,還有一件事正被大家口口相傳,津津樂道。


    南方夏季雨水豐沛,常有水患,而今年越國的水患格外嚴重,據說是因為他們的堤壩粗製濫造,禁不住大雨,以致越國境內半數的田地都被淹沒,越國疲於治水和安置流民,再也沒精力覬覦項國了。


    百姓們都說,是因為齊善縣主命格專克越國——三年前她在南疆,越國便丟了笠城,今年她在南疆,越國直接發了大水。


    這樣真真假假的奇聞最受歡迎,甚至還有越傳越盛的態勢。


    宮中,洛啟聽到趙友說起這些,無奈地搖了搖頭,“朕這個表妹,從來就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她若是跟朕一條心,該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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