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身體上的疼痛,也或許是心緒難平,岑靜昭的身子又一陣陣的微微發抖。


    徐十五想讓她躺下,“現在什麽都不要想,你好好休息,一切有我。”


    徐十五剛有動作,岑靜昭卻抓住了他的手,止住了他的動作。


    “我不能睡,你聽我說。趁我現在還清醒……”


    岑靜昭苦笑,但馬上又收起了所有的情緒,嚴肅地說著自己的想法。


    “你馬上迴南疆整兵,並向皇帝要兵,南疆要打仗了。我祖父曾出使晉國,或許看在祖父的麵子上,他們能讓我說上幾句話。”


    聞言,徐十五眉眼低垂,抓著被子的手越收越緊。


    岑靜昭沒有錯過他的表現,心中的某個預感唿之欲出,“……是岑家出了什麽事嗎?和我有關?”


    徐十五深吸一口氣,這才找到些勇氣看著岑靜昭,說出真相。


    “岑家……岑家已經將你除名,在你投奔越國謠言傳到仕焦的第二日,全族通過。”


    岑靜昭愣愣地看著徐十五,好像沒有聽懂他在說什麽,隻是定定地看著他。


    徐十五心中鈍痛,想說什麽安慰她,無奈自己不善言辭,隻能緊緊握住她的手,讓她知道她不是眾叛親離。


    好半晌,岑靜昭突然淡淡地笑了起來,看起來就像從前驕傲從容的女師岑三娘。


    “其實我早該想到的,岑家百年世家,趨利避害、斷尾求生的事,他們做得太習以為常了。別說是我,就算是瑞國公都可能因為違背家族利益而被放棄。”


    她笑著迴握住徐十五的手,“這就是岑家,我從小就想逃離的地方,現在終於能離開了,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話雖如此,但徐十五心裏清楚,岑靜昭想離開岑家的方式,是她自己正大光明地離開,而不是在這種情況下被家族放棄。


    徐十五還在為岑靜昭難過,岑靜昭卻已經迅速恢複了狀態,冷靜分析道:“既如此,我隻能偽造一個身份前往晉國了……”


    徐十五突然從她的話裏品出了幾分異常,“你為何一定要親自去晉國?我替你去也是一樣的。”


    岑靜昭突然低下頭,徐十五太熟悉她這種樣子了——她心虛了。


    “你是想去晉國做什麽嗎?不光明正大的事?”


    徐十五雙手捧住岑靜昭消瘦的臉頰,強迫她和自己對視。


    “你知道嗎?我來救你,不僅僅是因為我喜歡你,更是因為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做不出通敵叛國的事,所以我義無反顧地來了。同樣地,我也相信無論你想在晉國做什麽,都一定有自己的道理。無論你想做什麽,我都支持你相信你。”


    岑靜昭被徐十五炙熱的目光燒得一陣臉熱,她躲遠了些,但臉上被粗糲的手掌刮擦著的感覺卻依舊明顯。


    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如實相告。


    “我想吞並晉國。”


    “什麽?”徐十五瞪大了眼睛。


    “雖然讓越國攻打晉國的計策是我為了自保而臨時想出來的,但他們很有可能采納。也就是說越國始終是懸在晉國頭上的一把刀,項國可以以此為契機,說服晉國和項國一起對付越國。


    “晉國兵少,到時候項國可以駐兵進晉國,再趁機吞掉晉國。晉國土地加上你此前攻下的越國六城,越國的邊境已有六七成都被掌控,這樣下去,統一更是痛心疾首。”


    雖說兵不厭詐,但這件事對於晉國來說實屬無妄之災,但國家間的角力往往就是如此簡單殘酷。


    麵對著乍然出現的徐十五的幻影,岑靜昭在眼角蓄了許久的淚水,終於像斷了線的珠子,相繼奔湧而出。


    “你來了?”


    她低聲嗚咽,卻並不需要對方的迴應,因為她很清楚這隻是幻影,所以指尖停在了幻影前,不敢再進一寸。


    她從未如此害怕,縱然隻是幻影,卻依舊是她唯一能夠支撐的水中浮木,她隻能小心翼翼地想將幻影多停駐片刻。


    靜默須臾,她低下頭,顫抖著想要收迴指尖。


    然而,與往日轉瞬即散的幻影不同,今日的幻影卻緊緊握住了她退卻的指尖。


    因為浸在冰水中,岑靜昭的指尖冰涼,這種溫度讓徐十五心中的憤怒和愧疚更加強烈。


    他扯下披風,一手將衣袍濕透的人拽出浴桶,一手用寬大的披風將她緊緊裹住。


    岑靜昭眼神迷離,卻還在用力想要看清眼前的人,或許是她終於看清楚了,也或許是終於觸碰到了真實的體溫和唿吸。她把頭埋在徐十五的胸口,所有的委屈都在這一刻找到了出口。


    “你怎麽才來?”說罷,她便抽噎起來。


    即便是這種時候,她還是不敢放聲大哭,永遠都近乎殘酷地對待自己。


    徐十五心疼地撫摸著她濕漉漉的發頂,一遍遍低聲安慰:“對不起,我來晚了……對不起,對不起……”


    少頃,岑靜昭耗盡了最後一絲氣力,暈了過去。


    檢查過岑靜昭的脈搏還算平穩,徐十五再次將人抱了起來,大步走出了房間。


    不出所料,院中已經聚集了許多士兵,刀劍槍箭全部對著他。


    剛剛他踹門而入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準備,此刻還能淡然地調整一下抱人的姿勢,好讓懷中的人睡得更舒服一些。


    領頭的士兵大喝:“大膽賊人!還不束手就擒?”


    “你不配和我說話。叫赫連歲來同我談,我徐十五和他還有舊怨沒有清算幹淨。”


    說著,他閑適地抱著岑靜昭坐在了廊下,仿佛是在自己家中。


    他的聲音平靜,但言辭卻毫不留情,不知不覺間,他越來越像岑靜昭了,雖然他不如她聰明,但至少智珠在握的樣子已經學到了五六分。


    霎時間,院中的越兵都愣住了。不知是該憤怒於來人竟敢直唿主君名諱,還是該驚懼於來人竟是徐十五。


    這些人中,雖然有人上過戰場,卻沒有人近距離看過這位項國大將軍,因為那些越兵都已經死在徐十五的劍下了。


    出於對徐十五的恐懼,也因為越帝曾直言要親自結果徐十五,那領頭的越兵沉思片刻,派人報信到皇宮。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越帝赫連歲被人簇擁著走進了這間小院。


    四目相對的瞬間,徐十五抱著岑靜昭的手緊握成拳,衣衫下的手臂繃得青筋畢露,那是多年沉積下來的恨和恐懼。


    在西疆的懸崖之下,他和岑靜昭講過幼時同伴兔子的故事,但是那個故事他隻講了一半。


    那一日,那個叫作小薇或小水的小女孩死的那天,就是他父母和哥哥的忌日,而他們死在同一個人的手下,以相同的殘忍的方式被開膛破肚。


    徐十五因為和同伴捉迷藏而躲過一劫,他在草垛裏看得清清楚楚,兇手就是在他家借住了半年的何叔叔。


    不,準確地說,是喬裝潛伏到項國南疆的越國皇子赫連歲。


    “十五,好久不見。”


    赫連歲語帶笑意,一如十一年前,他以溫文爾雅的書生身份混跡在項國南疆。徐十五不想承認,他讀書習字的開蒙老師便是赫連歲。


    隻是如今再看,他的溫柔始終帶著梳理和虛假,隻是當時的徐十五年紀太小,無法分辨。


    徐十五抱緊了懷中的人,瞬間從中汲取了力量。


    他冷笑道:“的確是好久不見,今日,我總算是能為我爹娘、我哥哥,還有南疆百姓,為他們報仇!”


    赫連歲的臉上還掛著笑容,隻是看上去更像是嘲笑,“就憑你?朕已經命人檢查過,這裏除了你沒有別人,你一個人要如何報仇?”


    說著,他看向徐十五懷裏尚在昏睡的岑靜昭,饒有興致。


    “你為了她隻身犯險,她為了你,甘願背負叛國的罵名,也不希望你為了她做出傻事。你們倒真是有情有義,今日朕看在相識多年的情分上成全你們,讓你們死而同穴。”


    “嗬嗬!”徐十五大笑,“你還是這麽自負,如果當年你檢查得仔細些,就會發現躲在草垛裏的我,今天,如果你能再檢查得仔細一些,你也不用死了!”


    赫連歲的心陡然一跳,他知道徐十五不會無的放矢。隻見徐十五蜷起小拇指,吹了一聲口哨。


    尖利的聲響像一把利刃劃破長空,緊接著,三支火箭幾乎同時射在了小院角落的柴房,下一瞬,“砰砰”的爆破聲讓所有人都陷入了不同程度的恐慌,就連赫連歲也不自覺抓緊了自己的廣袖。


    “我不是英雄,也不聰明,但我願意以命換命,取你一命。”


    徐十五冷冷道:“你以為我是一個人來的?如果不這樣,你怎麽會放心一個人過來?這裏各處都埋了黑火藥,不知是你逃得快,還是我留在外麵的人的箭矢快?”


    赫連歲看著已經起火的柴房,雙眼被火光映得赤紅一片。


    這間宅院是他為了囚禁岑靜昭特意改造過的,道路九曲迴腸,如今卻作繭自縛,為逃亡增加了巨大的難度。


    而且,即便現在抓到徐十五的同夥也無濟於事——


    爆炸燃燒的柴房位於宅院東側,今日風大,在一陣陣東風的相助之下,火勢已經有了漸強的趨勢。如果不盡快離開或滅火,怕是整間宅子都要被燒毀。


    兩人無聲對峙半晌,赫連歲終於讓了步,“你要如何?”


    “放我們走。”徐十五坦然迴應。


    “雖然我想和你同歸於盡,但我更想她好好活著。如果你不再打她的注意,我或許還會多留你一些時日,否則,我徐十五發誓,一定會讓你像我父母兄長的死法一樣死去!”


    赫連歲看了看徐十五,又將目光落到岑靜昭僅露出半張的慘白的小臉上,突然笑了起來。


    “好,朕可以念及舊日情分放你們一馬,不過你要想清楚,她如今吃了阿芙蓉,一輩子都離不開了,項國沒有阿芙蓉,你確定她想和你迴去?”


    徐十五麵容繃緊,臉上的肌肉都在微微顫抖,“那便不勞越帝費心了!我自會照顧好她!”


    赫連歲一抬手,所有越兵都散開通路,徐十五起身,抱著岑靜昭大步離去,就在他的腳將要邁出院子的一刻,赫連歲突然開了口。


    “朕該殺了你的!十一年前朕就該親手殺了你!”


    徐十五腳步微頓,本想著迴去爭論一番,但此刻顯然是岑靜昭的安危更重要,於是他隻停了一瞬,便大步離開了宅院。


    赫連歲隱忍多時的怒意終於爆發,“給我追!天涯海角都給我追!院子裏的火藥都給我找出來!”


    離開後,徐十五坐上早已等在不遠處的馬車。與此同時,另外四輛一模一樣的馬車分別往不同的方向疾馳而去,分散了越兵大部分的兵力。


    徐十五的馬車由梅六山親自駕駛,他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城門,賭的就是越帝還來不及傳達指令。


    果然,他們沒有受到過多查問便被放行,但他們剛要走出城門,就聽傳令兵大喊:“關城門!抓細作!關城門!抓細作!”


    梅六山手疾眼快,一馬鞭抽在馬背上,馬車立刻急速衝出了城門,城中的越兵先是一愣,隨即立刻整頓,追出了城門。


    徐十五和梅六山還是有些默契的,梅六山斬斷車套,自己跳上一匹馬,並牢牢牽住另一匹馬的韁繩,讓徐十五能抱著岑靜昭迅速上馬。


    徐十五的馬先行,梅六山斷後,他一邊騎馬,一邊從衣襟裏掏出幾枚手掌大小的黑火藥筒,引燃後丟向越追越近的追兵。


    這種火藥筒是南疆軍中的謀士們研製的,因為他們多數沒有功夫傍身,隻能搞些花裏胡哨的東西防身,雖然不能殺敵,但至少足夠逃命了。


    從前他們還取笑了那些謀士好久,如今才發現,人家還是聰明的,這種小火藥筒雖然沒有太大的殺傷力,但爆破瞬間產生的威力還是有幾分威懾力的。


    果然,越兵被震懾得亂了節奏,很快便徹底失去了追擊的時機。


    徐十五三人並未走遠,而是在城外找了個無人居住的農舍,暫時安頓下來。


    岑靜昭現在的身體狀況不好,徐十五不敢不管不顧地奔命迴南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公府惡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伩十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伩十二並收藏公府惡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