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的格國耕地稀少、商路不通,許多格人靠劫掠項國商人為生。


    對此,曆代格帝大多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還有幾位帝王暗中送武器裝備給這些人,而這些人會將搶來的東西上繳一部分,如此形成合作。


    這種情況直到項國吞並格國之後才徹底解決。所以西疆的山中留下許多山匪廢棄的寨子。


    包朔是格國的大統領,熟悉周圍的環境,因此將王子素帶到了最易守難攻的一處山寨安頓。


    王子素年紀小,和他想得一樣不諳世事,很好擺布,一切都按照他的想法進行,除了一點——王子素身邊跟著一個叫卓仁的項人。


    那卓仁滿臉陰鬱、滿目算計,絕非善類,偏偏十分得王子素信任,包朔隱隱感受到了威脅,他必須要成為王子素的唯一心腹,將來才有可能挾天子令諸侯。


    此刻乍一聽抓到了卓仁的把柄,他立刻趕了過去,生怕讓那人多活一刻。


    正堂裏,王子素坐在上首,其餘人在下首兩側站著,士兵則站在大門口守著,如此恰好將站在中間的卓仁合圍起來。


    雖然站了不少人,但卻沒有一個人說話,氣氛安靜得有些可怕。


    “聽說卓先生向外傳了信,不知傳了什麽?”包朔大步流星地進來,打破了沉默。


    卓仁不卑不亢,也不著急,淡聲解釋:“隻是給舍妹寫信報平安,並讓她幫忙留心仕焦城裏的情況,以便我們知己知彼。”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卓先生的妹妹現在可是項國刑部尚書的兒媳,你確定她會幫你,而不是將你丟進刑部大牢?”


    包朔咄咄逼人,說罷又看向上首的王子素,王子素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隻好硬著頭皮跟著質詢:“還請卓先生詳細說來,避免誤會。”


    卓仁抬頭看著王子素,玩味地笑了笑,“隻是請舍妹尋家父舊友,以結成同盟,助王子完成大業。”


    他說得含糊,但王子素卻是心神一震,他說的明明是柳從衛,他在用柳從衛威脅自己!


    格人隻知道王子素在項國隱姓埋名長大,也知他當時身邊有一位樊媽媽貼身伺候,但這些年王子素到底是如何長大的,沒有人知道。


    王子素隱瞞了自己的過往,就是不希望節外生枝,如果被格人知道自己生活在位高權重的柳家,還以柳從衛的私生子身份長大,他們還會信任他嗎?


    雖然他答應了柳從衛將來複國會許以高位,但那是將來的事,現在他根基為穩,絕對不能讓人發現他和柳家的牽扯。


    “好了,現在是用人之際,既然卓先生給了解釋,便就此作罷,隻是以後還請卓先生謹言慎行,免生誤會。”


    卓仁心領神會地笑笑,“這是自然。”


    包朔將兩人之間的眉眼官司看得清清楚楚,直覺王子素隱瞞了什麽,他不動聲色地退下,立刻召來心腹,命人去查王子素的過往,尤其是那位樊媽媽。


    樊媽媽當年也是格國皇宮裏的一號人物,養育了好幾位王子公主,頗得皇帝信任。項國周皇後有孕時,也是她一直在身側照看。


    周皇後和宮裏隻會爭風吃醋的女人不一樣,別的女人嫉妒樊媽媽的好顏色,生怕她會入皇帝的眼,明裏暗裏為她下絆,但周皇後卻看出了樊媽媽的與眾不同。


    樊媽媽因丈夫早逝,又早產誕下死胎而不被夫家所容,一路輾轉到了宮裏,從婢女成為女官,絕非尋常女子能及。


    周皇後看重她,並將她拉到了自己的陣營,後來周皇後之所以能夠逃出宮,也是樊媽媽的相助。樊媽媽無牽無掛,跟著周皇後去了項國,之後便沒了蹤跡,應當是和王子素一起隱姓埋名了。


    找到樊媽媽,就能知道王子素隱瞞了什麽,說不定還能抓到他的把柄拿捏他。


    包朔想得很好,而他的手下也不負所托,不出幾日的工夫就找到了樊媽媽。


    樊媽媽貌美,至今也不過三十幾歲,當年在宮裏的侍衛無不為她傾倒,因此那手下一眼便認出了她,並將她帶了迴來。


    隻是兩人在經過夢亓縣的時候,樊媽媽突然身子不適,手下沒做他想,找了間客棧便安頓下來,總歸她一個女子翻不起什麽風浪,而且世人對漂亮女子總是會多幾分寬容。


    然而,誰都不知道第二日便出了大事。


    夢亓縣的新縣令是個好官,雖然沒上任幾個月,但憑借著自身的本事將縣裏百姓囤積多時無法賣出的藥材都賣了出去,還順帶將家家戶戶有餘的土產都賣了。


    這都是他自己出錢聘的商隊,保證不會被叛軍劫掠。


    眾人一打聽才知道,原來這岑縣令是瑞國公府的子嗣。西疆百姓或許不了解瑞國公府,但在他們眼中,隻要沾上爵位,那就是了不得的人物。


    百姓手裏有了錢,生活自然暢快,對岑縣令的話更是奉為圭臬,岑縣令與民同樂,出錢請了雜技班子,讓大家盡情快活。


    所以,一大早百姓們便都堵在了東城門,隻為占個好位置。


    與此同時,樊媽媽休息了一夜,身體好多了,準備跟著包朔的人離開。可是兩個人剛走出客棧,手下突然感到了危險,緊接著他看見一支利箭射向了樊媽媽。


    “跑!”


    他喊破了音,樊媽媽愣了一瞬,隨即馬上逃離。


    兩個人一路順著人流逃到了東城門,倒不是他們願意湊熱鬧,而是躲在人群中更安全。


    隻可惜他們的盤算落了空,一個人已經悄無聲息地湊到了樊媽媽的身後。


    手下原本護在樊媽媽身後,卻被人流衝散,等他再訓到樊媽媽的身影,發現她身後一個魁梧的男人已經拿出的匕首。


    “小心背後!”手下大喊,人群被嚇的四散。


    沒了遮擋,彼此的行動都更加迅捷。手下不愧是大統領的心腹,一個箭步上前,眼看著就要抓住那人,但那人到底和樊媽媽更近些,已經搶先抓住了樊媽媽。


    “再進一步我現在就抹了她的脖子!”


    手下被喝止了動作,他不敢輕舉妄動,如果樊媽媽在他手裏死了,他也活不長了。


    魁梧男人一手用匕首抵著樊媽媽的脖子,一手拽著她的胳膊向後退,而手下則始終保持著這個距離慢慢跟著。


    有些膽小的百姓都就近躲進了商鋪裏,還有些膽子大的遠遠關注著局勢。


    “這位兄台,你求什麽?”手下準備智取,好言相勸,“你若是有難處,我可以幫你,若你受人所托,我也可以給你更多的報酬。”


    魁梧男人不接話,反而嗤笑對樊媽媽道:“還真是臭味相投、滿口謊言!”


    樊媽媽顫聲道:“你這是何意?憑什麽汙蔑人?”


    “嗬!你混淆皇室血統,魚目混珠將一個傀儡放在西疆,不殺你九族已經是格外開恩了!竟然到現在還不知悔改、負隅頑抗!”


    此話一出,圍觀的百姓也不害怕了,紛紛湊近了,就連躲在商鋪裏的,都悄悄探出了頭,生怕錯過關鍵的信息。


    從這魁梧男人的話分析,他值得混淆血統,應該是格國皇室的血統,難道王子素是個贗品?


    手下怒道:“放肆!天家之事豈容爾等置喙?還不馬上放人,我饒你不死!”


    “哈哈哈哈!格國就是有你們這些蠢笨無知的人,才會滅國!你們還不知道嗎?那王子素的本名根本不叫彭素,而叫柳素!仕焦柳氏的柳!”


    還不等那手下辯駁,百姓們已經炸開了鍋,不是格國遺孤嗎?怎麽成了柳家人?


    在大家的議論聲中,魁梧男人又問樊媽媽,“柳素是柳光祿大人和一舞姬生的私生子,而他之所以留下你,就是為了讓你這個格人證明那孩子就是王子素,對嗎?”


    樊媽媽已從一開始的從容,到現在兩股戰戰,明眼人都看出她是心虛了。


    手下也愣住了,沒想到事情竟會發展到這個樣子。


    魁梧男人乘勝追擊,“樊媽媽,你當著大家的麵說實話,我饒你一命,否則我就要為天下格人剪除禍患!”


    在他的威懾之下,樊媽媽終於磕磕絆絆地講明了過去的事。


    原來,當年根本沒有什麽遺孤,如果有的話,格國皇帝怎麽會放周皇後離開?


    眾人一想是這個道理,可的確有個王子素啊!


    隻聽樊媽媽繼續道,周皇後有孕一事本就是宮裏妃嬪們互相猜忌傾軋的手段,當年周皇後逃離皇宮,恰巧遇到了柳從衛,在柳從衛的幫助下迴到仕焦。


    而柳從衛知道有孕的傳言之後,將計就計將自己的私生子塑造成格國遺孤,為的就是給自己的手裏留一張既可以牽製項國皇室,又可以交好格國的底牌。


    周皇後就算想要恢複清譽也沒有辦法,因為人是無法證偽的,她畢竟在格國待了許久。


    況且,她迴來的時候新皇已經登基,她的兒子已經死於宮變,她自身性命尚且難保,更無暇顧及自己的清譽了。


    或許是因為樊媽媽太害怕,也或許是因為她本身就沒有講故事的天賦,她的聲線平穩,用詞簡單,但百姓們還是聽出了其中的波瀾壯闊。


    這柳從衛簡直就是在世呂不韋啊!


    就在這時,一群衛兵將人群圍了起來。


    “統統拿下!”


    岑文平音調平靜卻不容置喙,他走進人群,人群自動分出一條小路給縣令大人。


    衛兵將三人擒住,但不知是衛兵身子太弱,還是運氣不好,其中抓住包朔手下的那名士兵腳下一滑,趔趄了一下,就在這一瞬間,手下已經逃走了。


    衛兵們作勢去追,卻被岑文平製止了,“別追了,先把這兩個胡言亂語、妖言惑眾的人丟進牢裏。”


    說著,他又環視百姓,誠懇道:“今日攪了大家的雅興,我已同雜耍班子說好了,明日依舊在這裏表演。希望大家都來湊個趣兒!”


    百姓們自然高興,他又道:“今日之事隻是意外,還望大家切莫外傳。”


    他不說還好,他越這麽說,百姓們就越覺得今日的事是真的,於是一個個雙眼放光,一輩子能知道幾件大事?這可得好好和街坊鄰裏好好吹噓一頓!


    ———


    牢房裏陰冷昏暗,甫一進去就讓人感到不適,岑靜昭站了好一會兒才走進去。


    監室裏的女子依舊美麗,絲毫未因身陷囹圄而感到頹敗。


    岑靜昭走到門口,將食盒塞進去,“樊媽媽辛苦了,我叫人做了些飯菜,你嚐嚐。”


    樊媽媽紋絲不動,隻看了她一眼便避開了目光。


    岑靜昭不以為忤,用開玩笑的語氣說:“你放心,沒毒,我答應了你會讓你平安無事,就一定說到做到,否則今日我大可以讓人當眾處死你們。”


    樊媽媽冷笑,“我答應你的事已經做到了,我什麽時候能見到我兒子?”


    樊媽媽隻是用話噎岑靜昭,沒想到岑靜昭竟真的認真思索起來。


    “再等等,等這裏的風波結束,你們母子倆想去哪便去哪,隻是現在變數太多,辛苦你再在這裏裝裝樣子。不出十日,我會讓人送你迴仕焦。”


    樊媽媽被這時而狠辣時而真誠的小女娘吸引了,她不禁問:“你這計謀當真管用?”


    岑靜昭似乎並不擔心泄密,不拘小節地靠在欄杆邊,淡聲開口。


    “一段話裏隻要有一句假話,那麽這段話都將被質疑。你的話真真假假,格人無法分辨,最終隻有全部否定才可確保無虞。”


    “可是王子……”


    樊媽媽終究有些不忍,畢竟是她一手帶大的孩子,可他到底是別人的孩子,而她早已有了自己的親生兒子。在親生兒子麵前,王子又算得了什麽呢?


    岑靜昭猜到她想說什麽,直言:“他從生迴到西疆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今日的結局了。”


    樊媽媽非但沒有被安慰到,反而惱羞成怒,“你們項人的心可真夠狠的!難怪能贏下天下呢!連一個小女子都這般會耍心機!”


    岑靜昭笑笑,“你過獎了,如果不是格國對內橫征暴斂,對外又挑動戰爭,陛下還不能順利將格國收入囊中,如果這就是格人不同於項人之處,那請繼續保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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