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所見即所思,此刻再看到岑靜昭,三夫人林氏再也無法把她看成小時候那個倔強又可憐的小丫頭,讓人忍不住親近,現在的岑靜昭,周身的氣場隻讓人膽怯。


    岑靜昭向林氏福禮,“見過三叔母。”


    “昭姐兒,坐。”林氏強撐起笑容,“怎麽突然來了?”


    “不了,我隻有幾句話想同三叔母說,說完便走。”


    岑靜昭立在堂屋中央,室外的天光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平白讓她多了幾分氣勢。


    “我知道三叔母所做為何,三叔母愛女心切,我能理解,但我不能接受。三叔母覺得長姐阻礙了二姐姐的婚事,可先背棄婚約的是舒家,與長姐何幹?”


    林氏臉頰臊得通紅,岑靜昭卻不依不饒。


    “三叔母就算不信父親,不信我,至少也該相信三哥哥,三哥哥聰敏曠達,是世間難得的真君子,早晚會一鳴驚人,二姐姐何愁沒有倚仗?”


    話已至此,林氏自知無法辯駁,幾次張口想要道歉,但看著岑靜昭冷若冰霜的臉,卻又覺得說什麽都是枉然。


    岑靜昭自然猜到了林氏在想什麽,她也不是興師問罪,隻是有些話必須說清楚,否則彼此都會被拖累,這是她從胡刺史盤根錯節的事上學會道理。


    “如果三叔母還是覺得長姐的存在會令二姐姐難做,那便請三叔父提告分家吧!”


    林氏被嚇了一跳,即便嫁入岑家之後她一直被老夫人和兩位嫂子所不喜,但她從未想過分家。


    雖然三房不需要像二房一樣,在仕途上需要長房的關照,但老夫人還在,她怎麽敢提出分家?夫君一向孝順,是決計不會同意的。


    林氏發愣的片刻,岑靜昭已經準備離開了。


    “三叔母,這件事我不怪你,說到底你沒有惡意。我也始終記得這些年三房對我的照顧,隻是……”


    岑靜昭輕輕搖頭,沒再說下去,隻是微一欠身行禮,然後轉身離開了。


    林氏卻明白,岑靜昭恩怨分明,這件事她不計較,是因為從前的恩情,但今後,怕是再也看不到同自己親近的小丫頭了。


    林氏眼眶發酸,當年她的女兒被老夫人強行抱到了芝蘭院撫養,她心心念念女兒,卻無法違逆長輩,於是隻能將這份感情轉移到岑靜昭身上。


    岑靜昭何等聰明,就算一開始年紀小不懂事,慢慢也會明白自己隻是想找個寄托,但她還是記下了這份情。然而,一切的情誼都戛然而止了。


    林氏是家中獨女,在閨中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出嫁後和丈夫如膠似漆,丈夫甚至為了幫她打理林家的家業,放棄了科考,做一個受士大夫鄙夷的商人。


    她一生最大的挫折無非是遇到了一個強勢的婆母,被婆母搶走了女兒,她第一次想為女兒做些什麽,卻做了不可挽迴的錯事。


    岑靜昭不在意林氏是否知錯,已經迴了雋華院,她並不把林氏當作對手,隻是心裏依舊有些難過,畢竟林氏曾經對她的愛護都是真的。


    迴到自己的地盤,初喜才敢說話,“娘子,您真想分家嗎?”


    方才娘子提到分家的時候,別說是三夫人,就連她都嚇了一跳。娘子將來可是要繼承公府的人,現在就分家了,那公府豈不成了空架子?那娘子的繼承豈不是……


    等等,難道這才是娘子心裏真正的想法?


    初喜瞪大了眼睛,為自己大膽的想法感到恐懼。


    岑靜昭笑看她,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猜到了算你聰明,但被別人知道了,我可就要罰你了。”


    初喜一陣膽寒,立刻緊抿雙唇,用力點頭。


    岑靜昭沒再多說,就算是最親近的人,她也不想將心中所想盡數攤開。


    她希望分家,並不像初喜想的那樣,是因為和三房有了齟齬,而是因為她希望心思簡單的三叔父一家能早點脫離岑家,不被岑家所累。


    就像她當日在靜慈寺故意說給三哥哥聽的那番話,如此才算是全了這份情意。


    隻是她不會想到,率先提出分家的不是三房,而是二房。


    ———


    府上的事告一段落,岑靜昭動身去了宮中。


    卯時剛過,岑靜昭的馬車已經駛出了瑞國公府的二門,在路上沒行多久,馬車卻停了下來。


    馬夫道:“娘子,前麵有人,是丹毅侯府的車駕。”


    岑靜昭馬上打開簾子,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馬車前麵的楚窈思。


    她連忙下車,笑著走過去,不免有些激動,兩人已經許久沒有見過麵了。


    “楚姐姐,你怎麽來了?”


    楚窈思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馬車,“天冷,上車說吧!”


    岑靜昭見時間還早,便跟著楚窈思上了丹毅侯府的馬車。一上車,她就被車裏的人嚇了一跳。


    “你怎麽在這?”


    徐十五“噓”了一聲,“小點聲岑先生!我現在可是病人!你可別給我說漏了嘴!”


    岑靜昭這才想起,這位徐將軍自從上次被笞刑,就一直稱病躲在家中,百官都稱他恃寵而驕、矯揉造作,甚至已經有不少文官上了彈劾的褶子。


    岑靜昭扯了扯嘴角,“你就準備這麽一直裝下去?”


    徐十五老神在在,難得在岑靜昭麵前深謀遠慮,“再裝幾日,等南疆遞來消息,我就可以迴去了。”


    楚窈思暗暗翻了個白眼,她真是作孽,堂弟說為了她裝腔作勢,讓她好好報答他,她當然心存感激,可是誰能想到,堂弟所謂的報答,就是在冬日的寒風裏等人!並且寅時未過他就將她吵醒了!


    這是自從徐十五潛入瑞國公府之後,和岑靜昭第一次見麵,因為有楚窈思在,並且他到底未經曆過這種情感,不知該如何喜歡一個人,也不知道該如何同喜歡的人相處。


    於是,他在馬車裏坐立難安。


    最後是岑靜昭看不下去了,問:“你一大早到底有什麽事?沒事的話,我就要走了!”


    雖然岑靜昭看起來一派泰然,但她的緊張一點不比徐十五少,這是馬車裏昏暗,隱藏住了她泛紅的臉頰。


    徐十五恍然大悟,從一旁拿出一個狹長的小木盒,笑著遞給岑靜昭,“送你的,打開瞧瞧。”


    岑靜昭打開,發現裏邊是一支毛筆,她拿起來看了看,不禁道:“雖然做工粗糙了些,但這狼毫極好,不知是哪位師傅做的?”


    知道姓名,她以後都不會請這人來為她製筆,好好的材料做成了中下品。


    在一旁安靜充當空氣的楚窈思突然笑起來,“這事徐將軍親手獵的黃鼠狼,親手製的筆。”


    這一下,即便是在昏暗的馬車裏,也能輕易看出岑靜昭臉上的紅潤。


    徐十五也刻意咳了兩聲,試圖緩解窘迫。


    “咳咳!第一次做,手有些生,下次我會好好改進的!”


    楚窈思絲毫不給堂弟麵子,幽幽在一旁落井下石。


    “那敢情好!桂媽媽說了,廚下過年的柴火都夠用了!明兒我再讓人給你拉一車竹子,你爭取劈到上元節的量,也讓下人在大年節的都歇一歇。”


    徐十五瞪著眼睛想反駁,岑靜昭卻笑了起來。她已經能想到他整日窩在家中劈竹子做筆的樣子了,想來這一支粗糙的筆也是廢了他不少的工夫。


    “多謝!”岑靜昭收起筆,一臉笑意。


    徐十五頓時沒了脾氣,也笑看著岑靜昭,仿佛楚窈思根本不存在。


    “聽說你要入宮當女師,我就想著送你一支筆作為賀禮,願岑先生以筆定天下。”


    岑靜昭垂首淡笑,“安邦定國還需要徐將軍,我隻能在宮裏教些女眷,盡自己的本分罷了。”


    她看了眼天色,有些不舍道:“時辰不早了,我要走了,楚姐姐你要常去宮裏看我。”


    楚窈思見她終於想起了自己,哼了一聲,“那是自然,我何時忘記過你?”


    岑靜昭笑笑,不再逗留,打開簾子前,她又對徐十五道:“戰場上刀劍無眼,將軍保重。”


    岑靜昭走了,楚窈思毫不客氣地說:“堂弟,好半天一句要緊話都沒說,活該你討不到人家的歡心!”


    徐十五還沉浸在方才的相遇之中,不以為意,“怎麽就討不到歡心了?她明明笑了!堂姐,她還是笑起來好看……”


    “嗬!她是嘲笑好嘛!你們倆真是沒救了!”


    ———


    原本岑靜昭該日日迴宮的,但肅嘉大長公主做主,直接讓岑靜昭住在沐淑宮的偏殿,因此岑靜昭便一直留在了宮裏。


    這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須知除了先帝後妃和子嗣,以及大長公主,宮裏還未有過其他女子。


    然而,縱然住在一宮,祖孫兩人也鮮有時間聚首。


    大長公主需要管理的庶務龐雜繁多,岑靜昭也需要日日去雅瑜館授課,兩人隻在晚膳的時候能聊上幾句。


    大長公主今日得空,在飯桌上多說了些。


    “在宮裏住了幾日,可還習慣?需不需要多派幾個宮女給你?”


    岑靜昭為大長公主盛了一碗湯,“不必了外祖母,雪嬋伺候得極其盡心,昭兒都覺得不好意思呢!而且我白日都在雅瑜館,那裏有槿薇姑姑照拂,哪裏還需要多餘的人手?”


    大長公主這才放心,又問:“學子們可還聽話?有沒有為難你?”


    “昭兒若說沒有,外祖母一定不信。”岑靜昭無奈地笑了笑,“不過外祖母放心,這些小事昭兒都能解決的。”


    她想了想,還是說出了心裏一直以來的擔憂。


    “外祖母,馬上又到年尾宮宴了,上次宮宴出了事,陛下雖未責罰,但外祖母畢竟是受了影響,不知今年外祖母可做好萬全準備了?”


    大長公主審視著岑靜昭,突然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的額頭,“你個鬼精!還想套我的話!你想知道去年的事到底是誰指使的?”


    見瞞不過大長公主,岑靜昭眯起眼睛,笑道:“外祖母明察秋毫,昭兒怕知道越多錯的越多,但事關外祖母,昭兒想知己知彼。”


    “你這麽問,是心裏已經有了猜測吧?”


    岑靜昭點頭,大長公主突然起了興致,道:“那我們便一起寫出姓氏,看看你猜的是不是我寫的?”


    “好。”


    一老一少,蘸著茶水在桌上寫字,一旁服侍的雪嬋無奈地搖了搖頭,明明都是臨危不亂、冷靜果決的人,怎麽湊到一起就都變成了孩童?


    大長公主和岑靜昭不知道也不理會雪嬋的腹誹,她們很快寫就,互相看了一眼,禁不住朗聲笑了起來。


    桌麵上,用茶水寫著兩個“沈”字。


    岑靜昭並不奇怪沈家會做這種事,畢竟大長公主的確奪了沈太妃的權,她奇怪的是,沈家如何能聯絡到南越的人。


    ———


    頭一夜思考沈家的事,岑靜昭久久未能入眠,以致於第二日到了雅瑜館有些憔悴。


    公主和郡主們對岑靜昭倒還算尊敬,雖然岑靜昭比她們之中的某些人年紀還要小,但她是皇帝欽點的人,宮裏最大的規矩便是以皇帝的好惡為基準。


    然而,曾和岑靜昭一起選伴讀的人便不那麽友好體麵了。


    “岑先生可是身體不適?莫不是胸中無墨,所以餓得難受了?”


    “就是,岑先生若是實在無法,我等也會遂了先生的願望,重選名師,不至誤了貴人們的課業。”


    ……


    不滿的聲音不絕於耳,明明當初都是一樣的伴讀,憑什麽她就可以搖身一變成為女師?


    沈棠是個聰明人,雖然在家中不服氣岑靜昭,但他牢記哥哥的話,不做出頭鳥,隻在一旁默默看著,以待時機。


    岑靜昭的目光掃到沈棠這裏,心中對於沈家更好奇了。


    這時,坐在自己位置上一言不發的常枝驟然出聲。


    “槿薇姑姑,雅瑜館有訓,喧嘩者打手板二十。”


    槿薇姑姑點頭,“不錯。”


    說著,槿薇姑姑就準備拿祝方才聲音最大的幾位開刀,但岑靜昭卻攔住了她。


    “姑姑,可否將人交給我?”


    槿薇姑姑想了想,“聽憑岑先生定奪。”


    岑靜昭頷首致謝,對著大家朗聲道:“那今日便準備一番考校,胸中無墨者,便喝了這硯台裏的墨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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